第28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這日參加盟約簽訂的除了謝瓊瑛以往自己培植的人手,自然還有定陶王的人。按他前些日子對着謝瓊琚的自得,“阿弟兵臨上黨郡乃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定陶王的性子,還沒有這般大膽激進。原也有使者前來催我撤兵。我只回話他,幫殿下擾亂這東線,殿下安心鎮守長安即可。功績自歸殿下,過錯末将一肩擔下。”

定陶王後來還是譴了三五心腹過來,卻不再為催促過謝瓊瑛。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他默認了謝瓊琚之意。

接二連三的使臣,看着是催他撤兵,實際是輔助又監察他的行動,為了今日這盟約的簽訂。

而高句麗處除了先前種種考察外,還有一重便是為着謝瓊瑛身後的定陶王,畢竟這才是百年大梁齊家天下的承天命者,比各處諸侯王要名正言順許多。縱是齊梁皇室早不如從前,但這層金身名聲總還是好看的。

是故設在這與天同高的山巅之上的一場盛宴,看着是謝瓊瑛和高句麗兩方人,其實還是有來自長安京畿屬于定陶王的第三方人。

這會,謝瓊琚一句“這人不過我謝氏一家奴爾”将宴上所有人都聞愣了。

就算高句麗只是耳聞謝氏姐弟手足情深,生死與共,乃頭一回見過謝瓊瑛,然而來自京畿的朝臣,可是都識得謝瓊瑛的。

雖說是生父不詳,然到底留着一半謝氏的血,受教在謝氏門下,端的是君子之态。

“阿姊,莫鬧了。”謝瓊瑛後背生出一層冷汗,卻也很快鎮定了下來,只側身對着謝瓊琚道,“阿弟知你還念着姐夫,怕這盟約簽訂了,毀他大業。但是,這麽些年過去了……”

話至此處,他将收回目光,不無歉意地看向左邊的長安使者,右案的高句麗君臣,然後重新落在謝瓊琚身上,輕嘆,“你始終愧念當初,情意不減,然他呢?他已經忘卻舊情,試問這東線上,何人不知他即将與幽州刺史家的女郎成親?再退一步講,他若是對你有一分情意,怎會将你這般送來,換回他的表妹?難道不該寫信說服與我,與我兩處合兵,如此皆大歡喜嗎?可見,他并不念舊情,你又不必為了他這般同阿弟置氣呢?”

道歉的信,合兵的卷宗,他都收到過。

只不過紙上言,紙被他燒了。

送信人,人意外死了。

營中有了三三兩兩夾耳低語,有高句麗處高雲霄當作笑談的低眉不屑。

“阿姊,你若累了,阿弟還是送你回去吧。”謝瓊瑛飲了一杯酒,當是自罰,讓諸人稍後片刻,容他表姐回營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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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主,妾聞高舉麗最尚忠貞,今日怎能與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簽訂盟約?”謝瓊琚的話快于謝瓊瑛近身的攙扶。

兩張桌案,就隔了半丈地,她就這麽點時間,就這麽一點力氣。

為今日一宴,熬盡最後的心力。

她将壓在舌根下的一點已經沒有苦味的人參嚼碎咽下,汲取上頭最後一絲藥效提神。然後将如刀的話吐出。

她沒有握刀的力氣,更沒有直刺要害的準頭,但是這裏有的是能持刀握劍的人。

果然,聞她話,高雲霄開口道,“謝将軍,請令姐把話說完。”

“翁主,家姐身子不爽,尚需醫官看顧。”謝瓊瑛已經攙起謝瓊琚。

“翁主,這麽一個家奴,你确定要與之聯盟?”謝瓊琚也不掙紮,只在謝瓊瑛将她拖着的間隙裏,将話語如數吐出,“妾所言家奴,乃三姓家奴之意……”

“阿姊瘋癫了,這般胡言亂語!”原本扶在她臂膀的手陡然聚起力量,是手刀模樣,欲要劈暈她。

如此衆目睽睽下,顯然謝瓊瑛被這話刺激亂了分寸,做出這般明顯的動作。

對面的高雲霄眼明手快,腰間軟鞭一記抽來。

并未護住謝瓊琚,也未傷到謝瓊瑛,只是生生将二人隔開了。

失去人攙扶的女子,連鞭風都受不住,撞上桌案,跌在地上。她瘦得厲害,當年尺寸的裙褥早已裹不住她身影,腰封更是晃蕩空懸。

這廂跌下,衣襟頓敞,現出雪白脖頸,大片昳麗香豔的色彩。

一營的文武官員,都大驚失色,心正者掩目,好色者垂涎。

“勞您把話說清楚。”所有人還未回神裏,高雲霄疾步上前,扯下披風蓋在她身上,将她拉往自己近身處。

“翁主,這是家姐,你何意?”謝瓊瑛欲上前奪人。

謝瓊琚計算了高句麗的崇尚與忌諱,但未有料到還能遇得意外的愛護,有酸澀直沖腦門,話語傾數落下。

“這人,世人眼中都知是妾姑母之子,幼時因身世之故受人白眼。但是我謝氏門中,家主阿翁,憐他早早喪母,賜他謝姓,視如己出。而妾,亦因早早失了生母,與他同病相連,遂在父親教導下,彼此扶持長大。又因長他兩歲,待之如母照料,不讓旁人欺他。多年來确實姐弟情深。”

“然,卻不知此子居心叵測,竟觊觎妾。為占妾,不擇手段,恩将仇報。”

“妾之家族,早年蒙先帝托孤,找尋廢太子遺孤。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延興七年,尋得真龍。而這人因奪妾,于父入殓日,将消息露于中山王,使阖族子弟被困中山王府,如此趁機迫妾與君和離。他為一己之私,不顧我門中子弟,此為第一叛。”

“後妾嫁入中山王府,救族人脫困,以為日子就此平靜。卻不想中山王三年後倒臺,原是這人見中山王不如定陶王,又恨其占我為妻,故下殺手,轉投定陶王。此乃第二叛。”

“妾在兩年前知曉前後真相,只覺無顏面對宗族雙親,又感被戲弄不甘,遂于別苑設計放火,欲殺此子,自己死裏逃生。奈何他今日得妾存活,又來擾妾。同時野心膨脹,不欲再為定陶王所控,欲借此聯盟自立為王。此乃第三叛。”

謝瓊琚的話真真假假,卻将謝瓊瑛的三叛說得天衣無縫,坐實了“三姓家奴”。

“翁主,此等人,心意不貞,反複無常,您高句麗處當是最忌此類!”

這是她一口氣吐出的話,速度之快,條理之清,讓在座所有人包括謝瓊瑛都是怔了又怔。

“阿姊,你胡說什麽?我母乃謝家嫡出的女兒,舅父對我有恩,我知你嫁人,有心儀郎君,如何會觊觎你!”到底謝瓊瑛首先反應過來,謝瓊琚上頭所言種種,其核心皆繞着“他欲占她”論起,眼下只需否認這處便罷。遂繼續道,“我們乃手足至親。多年隐忍,種種所為,阿姊,我都是為了重振謝氏門楣啊!說我觊觎你,天方夜譚!”

他的數個心腹在他眼神示意下,亦随他話附和。

“是啊,五姑娘,七公子這些年多來不易,你怎可如此诋毀他!”

“五姑娘,這是您最疼惜的表弟,可不興這樣說。”

“觊觎二字可更不敢這般輕易言語,七公子乃端方守禮之人。姑娘定是瘋魔了,來,随老奴先回去……”

“滾開!”謝瓊琚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退開侍者,撲向高雲霄處,拽上她袍擺喘息,“妾、妾能證明他的僞善面,能證明他觊觎妾,能證明他就是狼子野心,自私非常,絕非一個合格的聯盟者——”

“方才你們看見的,妾滿身痕跡,皆為他昨夜所行。而他身上,脖頸咬痕,心口齒印,後背五指抓痕,皆為妾所留。試問,誰家的端方公子會迫其養大他的表姐行這等茍且事?試問若非妾親身經歷,怎麽知曉如此清楚!”

“謝瓊瑛,今日滿營文武當前,皇天後土在上,你敢如我這般,脫衣讓人查看嗎?看你口中的表姐,昨日一夜在你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痕跡!看世人眼中的謙謙君子,其實是如何陰暗瘋魔?看我可是冤了你欲要占奪我?可是冤了你忘恩負義,不知廉恥!”

“自然,世人眼裏,姑表姐弟若是兩性相悅做這等事也沒什麽?只是妾今日拼盡一身名節,不為其他,就為證明此乃不忠不貞的反複小人,為一己之私毫無尺度底線!高翁主,為這樣一人,你确定要與之結盟?你要想清楚,他尚且可以如此對待将他養大的人,授他教誨的家族,他日又會如何對待結盟者!”

“退一步講,他之所為若當真是為了振興我謝氏,妾為謝氏女,又何至于此!妾大可遂了他去,小意溫柔侍奉她,你們也說了我們宛如璧人,但是……”

謝瓊琚一口氣吐盡話語,身上披風滑落大半,衣襟被拉開半截,再次露出旖旎春光,但後頭卻被人止了手。

高雲霄阖目以鞭纏住她手腕,“謝你沒讓本殿誤入歧途,今日盟約作罷!至于你們謝氏的家務事,本殿便不參與了。我們走!”

“不許走!”謝瓊瑛知曉這日已然身名狼藉,長安之地再難回去,高句麗亦不可能再和他有聯盟的可能。

不若拼個魚死網破,或許能得以生機,遂一聲軍令落下,抽刀拔劍直往高雲霄一行殺去。

混亂中,他上前拽過地上的人,拖着她欲尋馬離去。

他一路走一路盯着她,明明是瀕死的模樣,卻又一次毀了他。

昨夜一場貪歡,分明是她故意設計。

今日讓他全盤潰散,是她搏命的一擊。

太行山巅馬嘶長鳴,兵戈擊響,聲音從南麓線傳到北麓線,已經攀岩了兩晝夜的人,看着近在眼前的山巅,只催促前頭兵甲快行。

霍律道,“殿下安心,那處原本的人手聽得交戰聲,便會現身上去保護夫人,這是預備方案,想來已經啓動了。”

上了山巅,還需從北崖繞去南山,即便這條最近的路途,可出其不意救人,然交戰的號角還是超出賀蘭澤的設想,提前開始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那處因何交戰。

總不會是高句麗和謝瓊瑛動了手,沒有聯盟成功。

沒有聯盟成功,于他自是極大的好處。這東線不會燃起戰火,五州尚在他手,而經此一役,并、幽兩州甚至都不需要先前那般麻煩,只需擇一黃道日,便可直接入他麾下。

如此,東線七州盡收囊中。

但是,怎會沒有聯盟成功的?長意又如何了?

賀蘭澤控制着自己心緒,加速上山。

山巅上,謝瓊瑛的兵甲,高雲霄的人手,賀蘭澤同并州的援兵,三方交手,徹底亂成一片。

謝瓊瑛和部下不慎走散,眼下帶着謝瓊琚更是寸步難行。好不容易到了馬廄,眼看就可以駕馬離開,卻不想一上馬,謝瓊琚邊抽來發簪直戳馬肚子。

馬蹄高擡,兩人從馬背滾落,分散在間隔丈地的兩處。

四下冷箭頻出。

隔開了兩人。

“你瘋了是不是?”謝瓊瑛看着中間蹬足到底沒法再行使的馬匹,只匆忙環顧四周尋找出路。

“我早就瘋了!”謝瓊琚伏在地上大笑,再無求生的念頭,只癡癡道,“不過還好,我用三分清醒,替我夫君定了這東線七州。這大梁半壁江山,本就是他的。當年不慎,聽信小人之言毀他前程初夢,今日好了,好了……”

“你啊,你想的人,和這浩浩山河,都不會屬于你。你就是做夢!”

“誰是謝家人,誰不是謝家人……”她從地上爬起,也不顧冷箭刀鋒,只漫無目的地走着,“謝家人都死絕來了,就剩這麽紅口白牙兩張嘴,管他誰是誰非……”

“你……”謝瓊瑛還在尋路中,原先得了他信號的部将尋到了他,數十人圍過來,“去把她帶走!”

“将軍,山下來了許多并州兵甲,高雲霄的援兵也來了,我們的屯在山上的人手只夠和他們一處糾纏,目前先召回部衆為上,五姑娘那處太危險了,來日方長……”

“對,她馬上跑入交戰圈了,我們帶不走她的!”

“罷了,末将去,你們先護将軍從後山下去!”

太行山巅的這一仗,因為謝瓊瑛途中撤走時下了死令,必須堅守兩個時辰,保證将軍撤離。

于是直到夕陽西下時,守軍軍刀卷刃,最後一個執棋的人倒下去,血染軍旗,方慢慢靜下聲息。

高句麗的人手也撤了,剩下并州兵甲和賀蘭澤那些并不曾見過謝瓊琚的人,翻着一具具屍身,替他們主上尋找他親自送上山來的妻子。

然而,夕陽落下,滾油火把不慎落在屍堆上,舔人\肉油脂蔓起業火,人困馬乏,還是沒有尋到那個婦人。

其實他們尋到她的,好幾個人看見一個衣衫裹泥,發面不整的人,如游魂般走在戰場上。

他們都上去問過。

問是不是謝家女郎?

她搖頭。

問是不是賀蘭夫人?

她也搖頭。

“肯定不是她,謝家女名門閨秀,怎會如此衣袍半開?”

“就是,主上的夫人,也不會這般不顧體面!”

如此,只當她是哪個戰死将士的家眷,幾多擦肩,後無人問津。

賀蘭澤上山時,已是夜幕四垂,不見星光,唯下弦月皎皎挂天際。

他聽諸人回話,沿着話述的蹤跡摸索尋去。

在南山之巅的懸崖上,看見他妻子背影。

“長意!”他逆風喚她。

她回首,如聞天籁,如見神至。

但她啓口,卻說,“你停下。”聲音細弱,只因風故方才傳入他耳際。

她的力氣,散在來時路。

她走了好久,暈過兩回,才爬來這處。

死有很多種,她随意撿把刀就能了結。但是,她連這具軀體都不想留在人間。

她想散得幹幹淨淨。

“誤君多年,今日我還了……”

下弦月,月光鋪滿山巅。

他沒有抓住她,但也沒停下。

抱歉晚了,有紅包。然後今晚不更了,緩一緩。估計最多只能寫2000左右。明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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