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翌日,謝瓊琚醒來時已是辰時正,一掀開簾帳,大片晃金日光直逼眼眸。

她下意識眯眼避過,待再睜開眼,便見左側丈地外屏風後的男人擱下了書卷,回首過來。

隔着屏風,她看不見他面容,卻還是對着屏風上的影子展顏。

縱然少年時的丹鳳眼從形到神的飛揚早已殆盡,然這會她彎下的眉眼化作新月的形狀,極盡溫柔。

一如屏風後的男人,目光如水看着她。

有一刻,時間是停止的。

只有片刻前她榻前的簾動,和他放書的餘音。

似有風過,占着他體溫的書頁翻起一角,染着她幽香的簾帳恙起波濤。

跳入東窗的陽光零星落在她身上,婦人半阖着眼理了把鋪肩的長發,便覺眼前光影慢慢暗下,蘇合香絲絲缭繞,屏風後的男人已經走至身前,在她榻畔坐下。

“夫人,快喂我一盞水。”他嗓音溫醇,帶着一點急切和梗在喉間的笑意。

謝瓊琚擡眸,因他幫忙擋住日光,她慢慢有些适應,完整地睜開了雙眼。眼中幾經疑惑,眉宇間颦蹙又散開,最後別過臉,嗔了聲“傻子”。

“妾若是再睡個把時候,貪睡些,郎君便這般忍着?”踩木屐下榻,捧來一盞水,當真是就掌心喂下,“還要嗎?”

賀蘭澤颔首,“你慢點。”

他看她去往桌案的身形,纖弱單薄,披在身上的衣衫空蕩蕩的。但是足能行步,手可持物。

還能給他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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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刻。

甚至可以玩笑他一聲“傻子”。

明明與常人無異。

除了夜中夢魇。

昨夜到了後半夜,她到底沒有睡安穩,又那般蜷縮起來,扯着一床被褥緊貼着被角,莫說哄拍安撫她,根本半點不能觸碰。

從子時末到寅時過半,将近兩個時辰內,基本沒怎麽入睡。還是平旦時分薛靈樞過來紮了兩針,才勉強入睡。

薛靈樞道,“這種控制穴道立竿見影的法子,不可常用,極易傷身反噬。”

他問,“如何不開安神湯與她,用溫和點的法子?”

“沒用了,當是以往用之太過,不起效果了。”薛靈樞遺憾道,“夫人前後所致,皆為心病,只能養,醫效甚微。”

晨起,竹青過來侍奉,他問了這事。

竹青點頭道是。

當年中山王府裏,懷皚皚時,夜中噩夢不能眠,然孕期不敢用藥,只一日日強忍着。待誕下皚皚,一心想要調理身子了,卻是拖的太久,成日無眠讓她燥郁不已。府中醫官聽話是聽話,但畢竟不甚用心,唯恐被訓斥,便多用猛藥,催眠的效果好了,然藥量隔三差五地加。

他問她因何噩夢纏身。

竹青便低了聲色,半晌道,“長安城中,有說姑娘不顧謝袁兩家情意,攀附權貴;有說她不奉孝道,父亡未幾,便棄了雙親指下的婚約;甚至有說她婚內不檢,紅杏出牆,早早搭上了中山王,因而未婚而孕……其實便同如今一般,漫天流言。”

“甚至流言擊垮了姑娘,皚皚就是在一次午夜驚夢被吓後,動了胎氣早産的。”

細算,那會正是他受傷最嚴重、昏迷的日子裏。

他能理解她最後的選擇,卻也依舊深切地恨着她。

傷痛中折磨,散了理智,甚至想自己有眼無珠,想她不得好死。

然而,時至今日,他皮肉之傷早已愈合,筋骨也即将續上,她卻重複舊日新時的噩夢,依舊不得安寧。

“喝吧。”她返身回來,除了茶盞,懷裏還抱着一個水壺。

披在亵衣外的風袍寬大,袖擺垂地,尾擺後拖,

一點風過,衣袂飄飄。

他飲下茶水起身,想擁她入懷中。又意識道這動作突然,恐吓到她,只接過茶壺放下,握着住她手背扶她坐下。

“捏疼了!”謝瓊琚低眸尋他目光,于他擡起一瞬,方見他眼眶通紅,眼尾釀着濕意。

他同她抵額,唇瓣哆哆嗦嗦,最後卻沒有一句話,只将溫熱的面龐一點點下移,最後貼入她深凹的肩窩。

捏在她手背的手卻始終不曾松開,似要把力量傳給她。

許久,她反手将指尖輕輕擱入他掌心,容他包裹攥緊。

有這樣一段時間,謝瓊琚覺得日子尚好。

每日晨起,便是如此。

他或是在屏風後閱書,或是在她榻畔守着她,推開了冰鑒,持一禀折扇給她打風。

說這樣的風柔軟不生硬,便是貪涼也不會受寒。

晌午皚皚下了學會過來看她,與她講先生新授的課業,師父又教的騎射,偶爾還有祖母處嬷嬷教她的女紅。

賀蘭澤補全了那日她講了一半的過往,和皚皚說,我是你阿翁。

夏日晚風裏,回廊上石甕中拜了冰,寒意缭繞,他俯身攬住孩子肩背,與她說“對不起”。

謝瓊琚歇晌醒來,坐在臨窗的位置,看父女二人在她窗前坦承。

便試着慢慢推開了窗。

她睡得有些久。

其實每日歇晌,她都超過了正常的時辰。

從午時四刻上榻,最早也要酉時正方起身。

足足兩個時辰,甚至更多。

而很多時候,她也醒了,就是不肯下榻。隔着三重帷幔簾帳,四方天地裏,她覺得很安心。

賀蘭澤有兩回,在晚膳後曾試着想帶她出去散散步。

一回早些,夕陽還未斂盡,天地悠遠曠然。

她走到殿門口,侍女向她行禮,陌生的聲音響起,她就掙開了賀蘭澤的手,飛快地跑回內室。

還有一回稍晚些,月色正好,上弦月如銀鈎嵌在天幕,夏日星辰爍爍。

殿門口的侍女被撤走,除了外圍侍衛就只剩下常日陪她的郭玉和竹青。然她站在殿中央,眺望夜色,半晌道,“妾不去,外頭好吵。”

入夜四合人聲早熄,唯池中蛙聲爾。

“荷塘月色,你從來喜歡的。”賀蘭澤輕聲道,“我和皚皚還炖了蓮子羹,給你當宵夜。”

“現在不喜歡。”他只多言了一句,她便已經不耐。

是故,這會推開窗,窗下的父女兩都有些詫異。

她擁衾倚枕,搖着一把團扇,“外頭暑氣重,還不進來。”

“阿母,這裏拜了冰,不若你……”皚皚被賀蘭澤抱起,止住了話語,繞進屋來。

他在女兒耳畔低語,“醫官說了,你阿母自己一步步走出來才是好的。莫催她。”

時間不經數,轉眼已到八月裏。

暑熱稍退,菡萏換金桂,滿園飄香。

謝瓊琚終于走出了第一步。

她從自己寝殿,走到賀蘭澤的書房,然後送他進他獨居的章越閣。

薛素和薛靈樞領着衆醫官,一波人養護六齒秦艽花,一撥人養護賀蘭澤,在數日前将他續筋骨的時辰提了上來,因為無論藥還是人,都在上好的狀态裏。

于是,請占星官蔔卦算來近階段吉時。

便是這日八月初三。

“回去等吧,三五日我便好了。”賀蘭澤掃過一殿的醫官,目光落在坐在一旁不免局促的人身上。

拉來她的手,撥開她手指,揉她被掐出指印的掌心。

“……回去,妾也怕。”她突然便靠上他肩頭,數月來頭一回擁抱他,“不,妾更怕!”

“那你去耳房,也在這殿內。”賀蘭澤擡起的手因她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擁抱而顫了好幾下,方慢慢摸上她後腦,按入自己胸膛,溫聲道,“我都安排好的,無人會去擾你。你想過來也無需經過殿門,亦不會沾染不潔,尚在薛靈樞他們所要求的的潔淨範圍內。”

謝瓊琚一時也沒應他。

只慢慢擡了頭,将面龐貼在他鬓角,慢慢摩挲出耳鬓厮磨的滋味。

細軟的臂膀圈在他腰腹上,一手勒緊又松開,緩緩攀上他左臂。

“我想看着它好。”

“它恢複如常,我要看第一眼。”

那年大雨滂沱,弓|弩一箭,長劍一挑,兩道切肉斷筋的傷痕,湧出鮮血無數,湮滅在滂沱大雨裏。

如同他們的愛情,湮滅在那個雨夜裏。

“其實一只手也能抱你。”賀蘭澤拉人入內室,将她摟膝抱起。

“你……”她回望了一眼外頭,垂下紅熱面龐,細聲道,“這般,抱皚皚還差不多。”

“都一樣,她是我的小公主。”他将她放下,在她耳畔輕語,又低又柔,“你也是……我的公主。”

賀蘭澤的那條臂膀治療地很順利。

中途唯一的一點鬧騰,是切膚揉筋敷藥的一刻,縱然已經上了麻沸散,賀蘭澤還是在他們動刀前叫停了他們。

他說,“薛靈樞,你讓她去耳房,孤不要她見血。尤其是從孤身上留下的血。”

薛靈樞繞過矮幾,還未開口。

坐在屏風畔的人已經站起了身,她收回長久凝望的目光,頂着滿頭虛汗先開了口,“薛大夫,我正和你說,你告訴他、告訴他我去耳房,我不看。我不愧疚了,也不會怕,你讓他放心。”

兩日後,麻沸散藥盡,賀蘭澤蘇醒。

五日後,他養足了精神,可以下榻。

七日後,是原本預計章越擱開門的日子。

然賀蘭澤看着謝瓊琚松快的面容,比往日多出的飲食,讓薛靈樞以“暑熱餘尾,他傷口尚需調理”之故,延後了開門的時辰。

屋內連着醫官都散了,就剩住在這裏看顧的薛靈樞。

星夜沉沉,謝瓊琚已經睡下。

賀蘭澤同薛靈樞在殿中對弈。

薛靈樞道,“就快八月中秋了,外頭備着宴會,你這手傷大安,又值東線七州裏、并幽兩州前來會盟之事,這七洲合并乃你至大的事,斷是要出席的。”

“夫人這處,你這不開門由着她窩在這屋裏,也不是辦法。前頭能出殿,便稍稍推一推她,不然她又躲回去了。”

賀蘭澤腦海中盡是她難得沉靜安眠片刻的模樣,不忍道,“距中秋還有四五日內,再容她兩日吧。”

八月十三晨起,章越閣殿門大開,清風拂面,二樓尚且寧靜。賀蘭澤送謝瓊琚回了他的寝殿,如此去向賀蘭敏請安。

彼時,賀蘭敏正同蕭氏閑聊,聞他出殿過來,便趕緊備下茶點,只滿目慈愛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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