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南苑的小樹林中,皚皚正打馬過來。
她穿了一身橘色滾邊的騎馬裝,踩着半膝皂靴,頭發被全部盤起,只剩一點劉海和鬓發覆在額頭和兩頰。
秋日晚風起,半邊天際燒起如火的晚霞。她正如從雲間流光裏躍馬揚鞭而來的小仙子,有明豔冷冽的面容,清水透亮的眼眸,衣袂烈烈,烏發上金絲縧割裂身後天幕,絲縧上小鈴铛在風中叮當作響。
“阿母——”她勒馬收鞭,踩蹬下馬。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奔來時利落迅疾,直撞入謝瓊琚身上,都容不得她俯身,兩手已經抱緊她雙膝。
“翁主,您慢些。”竹青喚她。
“阿雪,你沒事吧?”郭玉扶了她一把。
謝瓊琚被孩子這樣一撲,踉跄往後退了一步。
她輕輕搖了搖頭。
伸出手搭在孩子雙肩上,垂眼看氣息微喘的孩子。從袖中抽出巾怕,俯身慢慢給她擦着汗漬,将粘在耳邊的發絲細心拂開,将額上的劉海撩起,擦拭裏頭藏着的涔涔薄汗。
她的身體還有方才被孩子撞上的餘震,耳畔還萦繞着那一聲清脆又熱望的“阿母”。皚皚予她的,如此濃烈的感情,這日是她頭一回享有。
“是不是阿母出來看皚皚,皚皚特別高興?”她忍不住問孩子。
小姑娘點點頭,“阿翁說,您要是能走出院子,以後就能走出府邸,就能走出這個郡縣,更久以後也就可以走遍天下所有的地方……您的病就慢慢好了!”
謝瓊琚笑了笑,“你阿翁說得很對,阿母會好的。”
“阿翁!”正論到他,皚皚越過謝瓊琚,看林子那頭正趕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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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瓊琚轉過身去,見人神色匆匆,腳步愈發快速,便牽過女兒上前迎了兩步,不禁蹙眉道,“是出了什麽事嗎?你這般模樣?”
“……無事!”賀蘭澤看她,又看周遭場景。
教導騎射的師父們在對面林邊道上閑話,侍衛們如常值守,馬夫牽着馬方才迎面撞上時同他行過禮,丈地外的涼亭中,郭玉和竹青正在沏茶擺點心。
剩這處,母女倆正母慈子孝。
“秋高氣爽,妾出來走走。”謝瓊琚俨然看出賀蘭澤的來意。
當是聞她出殿,以為侍者傳錯消息,又或是她出了旁的事,遂如此心急趕來。
“妾很好。” 她與他展顏,擡了手點向他眉間正欲觸上,然想到皚皚還在身畔,又是這朗朗白日,不由別過眼放了下來。
“收回去作甚?”他将眉頭皺得更緊,往前走近一步。
謝瓊琚想退,他長臂已經扶上她背脊,不讓她動。
晚霞燒得正旺,萬千光耀落在她面龐,将她雙頰原本敷灑的胭脂暈染得愈發瑰麗燦爛。連着久病無神的目光也因為霞光的跌入,閃出細小的光芒。
香靥凝羞,柳腰如醉。
竹青原是來喚他們用茶的,見這模樣也沒出聲,只做了個“噓”的動作将皚皚趕緊牽走。
謝瓊琚擡眸看依舊蹙眉的男人,忍着笑意舉過手,輕輕撫平他眉間褶皺。
男人便眉宇舒朗,笑得如願以償。只拉過她避在濃陰處,吻過她手背。謝瓊琚瞪他一眼,道是要回去了。
回去路上,賀蘭澤換了只手牽她。
謝瓊琚無奈低笑,只深吸了口氣,伸出被他吻過的那只手,反手掩口,唇齒落在方才的位置。
賀蘭澤挑眉不語,牽着人往前走去。
到殿中已是晚膳的時辰,為着謝瓊琚出殿這一舉動,賀蘭澤喜不自勝,巴巴喚來薛靈樞查診。
“我聽說了,但是不至于這般急的,我想明個早點來看看便罷……”
“那你眼下看了,明日不看不也一樣嗎?”賀蘭澤催促道。
“在下還未用膳呢!”
“孤也未用,孤賜膳!”
謝瓊琚更衣出來,見薛靈樞已經過來,只含笑與他見禮。
望聞問切後,薛靈樞神色不錯,只道原先的藥且先減少十中之二,其餘不變。
謝瓊琚含笑謝過。
賀蘭澤和他一起走的,路上細問了謝瓊琚的狀況,道是,“眼下看她與常人無異,如何只減這般少的劑量,到底是藥三分毒。還有你說的刺穴紮針不是有反噬嗎?兩日一回,瞧着她兩只腕上針孔都來不及消去。”
“針孔罷了,且是在下的手藝……”薛靈樞也懶得和他計較,只是到底神色凝重起來,只嘆道,“前頭與你說過的,夫人乃心病。這些日子翻閱書籍,與叔父一道查閱典籍,夫人所患極有可能是郁症。”
“郁症?”賀蘭澤不解。
“不怪前頭醫官都查不出來,是一種極罕見的病,主要病因是情志內傷。”薛靈樞解釋道,“由于情志不遂,郁氣凝結,七情傷五髒,然後內傷外化,身體出現各種病證。發病可急可緩,最關鍵是遇刺激而反複。眼下除了安神一類的湯藥輔助,并無太專門的藥物治療。所以藥量只能嘗試着減少,我來給夫人紮針的頻數暫時也不能停下。”
“最最重要的,如今夫人不是有所好轉嗎,當是周圍環境尚可,你亦伴得不錯。這般檔口上,千萬別逆她更別刺激她,她想或不想,皆随她。否則功虧一篑不說,說不定還加劇她的病情。”
“有幾成把握确定夫人是得了此種病?”賀蘭澤問。
薛靈樞頓下腳步,“九成。”
“九……孤知道了。”賀蘭澤合了合眼,“傷及性命嗎?”
“病例太少,很難說。”薛靈樞直白道,“容在下慢慢再查查藥典雜症。”
“有勞。”
賀蘭澤回去寝殿時,謝瓊琚正在用膳,見他不免訝異,“你不是同兩州的官員還有事要商議,前院有宴嗎?”
中秋三日流水宴,于原本就在麾下的五州官員,确實只是一場單純的宴會,用于聯絡情誼,加固統禦。然對于眼下留下的并、幽兩州的人,乃是最後的聯盟所在。
于私,賀蘭澤同丁朔,公孫纓交情都不錯。然此二人雖身居高位,到底涉及一州城的利益,尚不能一錘定音,總要往來推拉,讨價還價。
尤其是同幽州處,公孫斐雖然知道自己女兒也沒有多少心思,但明面上終是賀蘭澤退的婚,如此談起價來,算不上漫天要價,但也是獅子開口。
是故,流水宴散去後,賀蘭澤依舊日日陪同應酬中。
“無妨,且讓老師作陪。”賀蘭澤坐下來,示意侍者布菜,“今個我陪你。”
謝瓊琚點點頭,盛了湯遞給他。
這日裏,知她出殿的歡喜,和她得了那般病症的憂慮一起湧上心頭,帷幔簾帳落下,伊人合眼後,輪到賀蘭澤失眠。
以往,他是控制着自己按時辰醒來觀她情狀,今夜是當真半點睡意全無。
直到平旦将至,他方有了些睡意。
前頭不知道罷了,本就是這麽個病症,長意都在好轉中。如今确診,是更明确治療的方向,他不應該憂慮,該做的是陪她平安渡過。
這樣想來,他親了親枕在自己臂彎裏的人,也合上了眼。
須臾,又睜開。
能重新入他懷裏,能再度與他吻過……他的心靜下些,閉眼時臉上還帶着笑。
晨光同照世人,有人合眼有人蘇醒。
在千山小樓的另一間寝屋中,丁朔已經起身,正更衣中。
“郎君這般早!”呂辭眯着惺忪睡眼,挪了挪身子伸出手給欲給他扣腰封。
“你再睡會。”丁朔拂開她的手,頓了頓到底還是握了上去塞入被衾中,然後幫她掖過被角。
“這個時辰,太孫殿下都未必會去議事堂。”呂辭搓着空蕩蕩的指尖,“太孫殿下極好的一人,可惜了。”
“是早,你再歇會吧。”
“這話,郎君方才說過了。”呂辭支起身來,靠在榻上,輕輕撫着胎腹,“妾被郎君擾醒,沒有睡意了。”
丁朔這會才徹底頓下動作,看了她一眼,半晌道,“抱歉。”
“既然時辰尚早,郎君是要去見誰?”呂辭被他噎得有些氣惱,“郎君莫忘了,這是在遼東賀蘭氏的地方!”
“不對,妾口誤了,遼東郡屬幽州,該是公孫氏的地方。”
“你知曉不是在家中便好,莫要口無遮攔。我只是出去透透氣!”丁朔嘆道。
“師兄——”呂辭喚停他,“阿辭知道,師兄與公孫姑娘都是清正之人,縱是如今公孫姑娘孤身一人,你們也不至于此,只不過是真心為她可惜。阿辭孕中多思,并無惡意。”
丁朔轉過身來,“我在這處是為公,估計還要十餘日,公孫姑娘一貫随他阿翁左右,自也在這。然而我們相處,或于青天朗日之下,或于衆目睽睽之中,你安心便可。”
“反而是你,若是實在見此思彼,我且派人先護你回去。你看如何?”
滔滔一席光明語,他立在她床頭沉沉落下。
高大的身軀被日光折射,投下大片陰影落在床榻上,和她的身形疊合起來。
“是我榻上有刺不成!連坐也不肯坐!”
然這話,呂辭沒有說出來,只在心底濾過。
她蹙着眉,搖了搖頭,拉過他袖子将他的手覆在小腹上,輕聲道,“師兄,我腹中有些不适,你留下陪我一回吧。”
“琉璃,照顧好夫人。”丁朔抽出手,“我去給你請醫官。”
“好不容易盼着公孫纓有了這麽一個歸宿……她如何就這般陰魂不散的?就不能各自安生嗎?”呂辭粉拳敲過床沿,恨聲道。
“同公孫氏退婚一事,我們也是遺憾不已,我二姐更是有苦說不出。但話說回來,原不怪那公孫姑娘,一介女郎能做什麽主!”
晌午時分,從陶慶堂請安出來,蕭桐與呂辭一行走在甬道上,回想着方才殿裏閑聊的事宜,眼下不由繼續閑話家常。
“妾也聽聞了,原是太孫殿下提出的退婚。”呂辭道,“殿下愛重原夫人。”
“謝氏——”蕭桐壓聲道,往四下掃過,“夫人想來也有耳聞,如今是天下皆知,也就我家殿下癡情,老夫人嘔得不行。傷了公孫姑娘壞了兩家聯姻不說,還白白累了殿下,前頭公孫斐可不是牟足勁讨價還價,你說要是聯姻了,那幽州城便是嫁妝了。殿下何必辛苦至此。哎,也不知給灌得什麽迷魂湯!”
“反正,這一屋子的人,都為她所累。”蕭桐長嘆了口氣。
呂辭撫着胎腹,笑道,“原來老夫人也不喜她!”
“莫說喜歡,夫人也是要當阿母的人了——”蕭桐看她一眼,“您想想我家殿下在她身上吃的苦頭,哪個當娘的容得下,咽的下這口氣。左右是沒法子!”
呂辭回想昨日見到的那人模樣,喃喃道,“不若我們去瞧瞧她?看看是如何三頭六臂。”
蕭桐聞言愣了一下,“罷了吧。方才薛大夫給老夫人請平安脈時,您不也在嗎?大夫回得清清楚楚,她眼下能出來走走了,正是好轉的檔口。病情易反複,我們且別觸黴頭了。那樣玄乎其玄的病症,您還懷着孩子,且離遠些。”
呂辭不置可否。
翌日,向謝瓊琚遞了拜帖。
“郁症”是中醫對抑郁症的說法,薛的那段解釋是我從百度整合來的,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