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河湖海

一個轉瞬即逝的吻, 短得像是一場夢。

電影片尾的音樂填補了二人之間的沉默。白川把收音機關掉, 問:“你不說點什麽嗎?”

陸東山笑笑:“你肯定知道我想說什麽, 還這樣問我。你這是在欺負我。”

白川窘道:“我欺負你?是你在欺負我不能跳起來揍你!”

兩人尴尬地對視,然後一道笑了起來。那笑聲傻乎乎、幹巴巴的, 被清涼的夜風帶走, 消散在遼闊而未知的遠方。

陸東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鄭重地開口:“白川, 我……”

這時白川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算了, 陸東山, 還是別說了……別說了。”他緊緊抓着陸東山的手,卻搖着頭, 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白川早就等着這個時刻, 他費盡心思,啓發引導,一直在等陸東山挑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他以為,這将是一個标志性的時刻,是起點也是終點。由陸東山宣告開始, 由他自己宣告結束。在這個時刻之後,一切偏航的情感将重歸正軌, 複健中心向東,拉力賽場朝西,再沒有誰牽絆誰的腳步, 也沒有誰耽誤誰的人生。

白川還在內心竊喜, 因為他是更幸運的一個, 他知道Lew的身份,陸東山卻不知道“菜喵”就住在隔壁。以後,在網絡上,他們還是關系融洽的網友,可以時不時一起聊天,談談煩惱和心事。他還可以知道陸東山的近況,還可以見證他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理想,一點一點積攢自己的幸福。

白川以為,這已經是上天賜予他的最好的安排。

然而,當這個時刻真的到來,白川卻退縮了。

因為電影的片尾曲是那麽動聽,因為晚風是那麽清爽,陸東山的手又大又暖,他握着自己,護着自己,他偷偷吃了薄荷糖,送來一個最甜的吻,他是那麽可愛,又是那麽溫柔。

我愛他啊。白川想。

我愛他。

這份愛太珍貴了,他怎麽忍心舍棄。

他受不起,卻也舍不得。

“你別說了,還是聽我說吧。”白川開口,“我給你講個故事。”

講個故事,屬于白川的故事。不是動人的童話,只是一段無趣的紀實。

去年,也是在這個時節,秋高氣爽,天空瓦藍瓦藍的,開車在路上,看着遠處一團一團的白雲,讓人只想躺到裏面打幾個滾。

那一天,白川剛剛休完年假複工,他穿着新做好的西裝,帶了一個助理,出門去談生意。

兩方的初次會晤十分融洽,雖然收益分配方面還需要進一步磋商,但白川胸有成竹。

回公司的路上,政府機構相熟的工作人員打來電話,說他們上次送去的文件已經辦完手續,讓他們抽空派人去取。

白川看看時間,覺得今天正好順路,就讓助理把車開了過去。

西邊的環城路正在施工,好多路段都不通,于是,這政府機構的門口就成了大貨車小客車繞行的必經之路,車水馬龍,塵土飛揚。

白川嘲笑了幾句人民公仆的辦公環境,然後吩咐助理去取材料,自己則在車裏打了個電話。

有個客戶老奸巨猾,不好對付,白川跟他磨了幾句項目的事,沒磨出想要的說法。兩邊虛情假意地客套一番,然後挂了機。

挂斷之後白川忽然覺得不對,自己好像被對方下了個套。他記得助理帶的電腦裏有項目資料,便側身去取。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世界天翻地覆。

當時,白川本人其實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只是被巨大的力量裹挾着、擠壓着,頭皮頂着碎裂的窗玻璃,雙腿則被困在變形的車身中。

他渾身劇痛,那種暴虐的痛苦是他至今心有餘悸的噩夢。

新西裝的扣子被扯掉了,手指縫有溫熱的液體流過,那是他自己的鮮血……

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白川已經昏迷了,後來,當他從病床上醒來,沒有一個人在他身邊。他摸索着按了呼叫鈴,叫來了護士。護士找醫生幫他查看病情,又問他家屬在哪。白川說,我家裏人都不在國內,有什麽事就直接跟我說吧。

他是那樣鎮定而冷靜,後來警察和保險公司來取證調查,他也一樣對答自如。

他臉上被玻璃劃傷了,但還是很好看,護士們私下裏議論他,說他的腿不行了。

“後來我才看到了當時的監控視頻,”白川的聲音低沉而舒緩,“有一輛大貨車超載,我猜司機對道路也不熟悉,所以開到路口的時候失去了控制,挂車直接甩到了我那邊,把我坐的那輛車砸翻了。新聞上說那次事故一共有5個人受傷,我應該是傷得最重的一個。也是趕巧。”

說完這些,白川笑笑:“咱們該走了吧,你看剛剛停在那邊的車都開走了。照明燈都滅了一半,工作人員等會兒要來趕人了。”

陸東山心疼得無以複加,他探身過去,捧着白川的臉頰,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能輕聲呼喚他的名字。

“……白川,別說了。”

“嗯,我以前沒有跟別人講過這些,今天是第一次。這些事肯定這一生都忘不掉,但是現在講出來,心裏也很平靜,沒有更多激動的心情。可能人生就是這樣吧。”白川擡起手,碰碰陸東山的手背,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你以後,就叫我小白吧。”

“小白?”

“嗯。”

陸東山小聲地笑:“你明明比我大,小白……”

然而他的聲音湮沒在了缱绻的唇舌之間,白川閉上眼睛,主動湊近陸東山的嘴唇,輕輕吻了上去。

這是比剛才的淺吻更綿長悠遠的親吻,他們氣息相連,舌尖相觸,柔軟的嘴角帶着說不出口的情思,千萬種心事,都融化在個纏綿得分不開的親吻中。

這個吻,甜蜜卻隐含悲怆,在即将拆除的空曠院落中,仿佛一曲靜夜裏的挽歌,嘆惋那些歲月中的世事無常。

最後,白川說:“出了這扇大門,就忘掉今晚的事情吧,等這裏被徹底拆除,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你就可以把今晚當做一場幻想,剛才的一切,都當做沒有發生過。”

陸東山說:“你在自欺欺人。”

白川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有江河湖海,不用跟我在泥地裏打滾。”

陸東山抓過白川的手,在他的手心畫了一個“川”字。

“你就是我的江河湖海,白川,你就是我的江河湖海!”

這時,影院裏的燈全熄了,四下寂靜無聲,連蟲鳴鳥語都聽不到一絲半毫。

陸東山啓動車子,慢慢地往門口駛去。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路過門口道閘的時候,陸東山忽然問:“那……從這扇門出去以後,我還能叫你小白嗎?”

他問得誠懇而認真,半晌,白川才答應:“……嗯。”

夜色漸深,他們沿着來時的道路原路返回。

陸東山開得很慢,很穩,仿佛是剛剛從真實世界之外的幻想秘境回歸現實,還不太習慣沒有星星的夜晚。

他妥妥帖帖把白川送到家門口,白川要回去,他卻又攔住了他。

“我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陸東山說,“攝影師最不怕的就是等待。我們一起看過詹姆斯的風光照片,我告訴過你,為了拍到最美的光線,他在冰天雪地的貝加爾湖守了兩個月。小白,我不怕等,我等着你,百川歸海,總有一天,你能找到自己的江河湖海。我等你,晚安。”

陸東山沒有再牽起白川的手,而是抓住了他膝蓋上毯子的流蘇。那是他送給白川的毯子,來自有粗粝西北風的高原,白川自從收下,就經常蓋着。

陸東山曾經以為,那只是一份人情往來,現在卻覺得,那也是他們愛情萌芽的見證。

給予與接受,都是無聲的示愛。陸東山把流蘇在手心用力攥了攥,然後松開,放白川進了家,又幫他關上了房門。

這個夜晚,在這一刻,徹底結束了。

淩晨,陸東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小白,小白,小白……”

他心中默念,百轉千回,不知道該跟誰傾訴此刻的心情。

打開手機,調暗屏幕,“家養白菜喵”似乎在線,剛給幾條評論點了贊。陸東山暗想,他要把另一個小白的故事講給這個小白聽嗎?

還是算了吧,半夜睡不着的人,誰沒有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就不要拿自己的故事去打攪別人了。

但招呼還是要打的,于是——

Lew:“嗨小白,今天怎麽還沒睡?我記得你一向很早就休息了啊。”

菜喵:“……”

Lew:“怎麽,也有心事,不講出來讓我開心一下嗎^ ^”

菜喵:“你也還沒睡。”

Lew:“你別套我的話啊,我現在是熱戀中的藝術家,不想喂你吃狗糧~”

菜喵:“呵呵。”

Lew:“嗚,小白又變成了高冷的小白,瑟瑟發抖ing”

菜喵:“別貧嘴了,時間不早了,你快點休息吧。”

Lew:“哎,我是真的睡不着。要不你推薦我一些安眠的法寶?我看你上次好像推了一款草藥枕頭,那個舒服嗎?”

菜喵:“你還是試試數羊吧……”

Lew:“別啊,你們怎麽一個個的都欺負我QAQ”

一牆之隔的白川看着手機苦笑,這又是怎麽欺負他了。

他想了想,敲字道:“其實我平時會用一點精油,甜橙精油,據說能幫助睡眠,我覺得稍微管點用。不過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陸東山回複:“甜橙!這個名字聽着就很甜,好的,我記下了,以後試試看。小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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