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動物大多都有認路的本領,即便遠離了巢穴,也能找回去。
李寸心和顏柏玉有黑驢和灰狼帶路,不怕走岔了路,她們現在唯一怕的是腳程慢了。
兩條性命就在一線之間。
李寸心體力有限,背着人走了一段路後速度就慢了下來。顏柏玉接替了李寸心,将人背了過來。
顏柏玉說道:“把羽絨服穿上。”
“嗯?”心不在焉的李寸心目光木木呆呆地順着顏柏玉的示意看向黑驢,趴在黑驢背上的那個女人身上放着一件灰色的羽絨服。
顏柏玉也學着她脫了外套,只穿着內襯背着女人,從李寸心跟前走了過去,“快穿上,別回汗感冒了。”
“哦。”李寸心聽話地套上羽絨服,顏柏玉那一身爬雪山的裝備質量極好,沖鋒衣翻山越嶺抗磨損依然□□耐用,羽絨服的保暖效果也未打折扣,兩人身材差不太多,李寸心拉上拉鏈後,一絲寒風也透不進來,身體的熱量蓄在裏面,渾身暖融融的。
李寸心牽上黑驢的缰繩,迅速追上了顏柏玉。
兩人如此交替互換,竟在天黑前就趕回了小屋。
兩人手忙腳亂地将兩個凍僵的女人抱到土床上,将那兩身皮毛給她們蓋上。
李寸心迅速跑去廚房,拿了陶盆去外頭裝了些積雪回來。
顏柏玉道:“你做什麽?”
李寸心紅通通的手捏着兩把雪站在床邊,“給她們搓雪回暖啊。”
“不能用雪搓,會弄傷她們。你先去生火燒水,她們全身都凍僵了,需要浸浴溫水快速複溫,再找個能做浴桶的容器,能容得下她們整個人的。”顏柏玉每句話都要點清晰,指向明确,沒有多餘累贅的糾纏。
李寸心知道顏柏玉在原來的世界時喜愛攀登雪山,那就一定會對凍傷凍僵的急救知識有所了解,所以她相信她,不遲疑地按照她的話來做,急忙回了廚房,蹲在竈前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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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柏玉給兩個凍僵的女人脫掉鞋襪,喚來三頭灰狼,拍拍床鋪,“老大、老二、老三,上來。”
三條灰狼富有靈性,它們動作矯捷,躍上床鋪,踩在躺着的兩個女人留下的縫隙間,蜷着身子,貼着她們躺下。肥厚的皮毛使得它們的身軀火熱,像三只暖爐。
顏柏玉摸了摸老大的背頸,起身去到廚房。
李寸心還在打火,她雙手汗濕,鐵片打在燧石上,總擦不出火花,零星迸出一點,卻點不燃火絨。她越急越打不出來,越打不出來越急。
顏柏玉冰涼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住她的手腕,“我來吧。”
李寸心一對眼睛像透光的玻璃球,她看向顏柏玉的一瞬間神情有些無措,又很快隐去。她将雙手拿着的火鐮遞給顏柏玉,讓開了位置,“水不夠了,我去打水。”
李寸心打了水回來,顏柏玉已經生起了火。
陶缸的大小勉強能容納下一個人屈膝蹲坐,要是一個一個來浸浴,太廢時候。
李寸心将廚房另一只裝蔬菜的陶缸打開,把蘿蔔、白菜、莴筍扔了一地,空出了這唯二不漏水的陶缸,将這水傾倒了進去。
鐵鍋燒水接觸面積大,火又給的旺,将水燒滾特別快,李寸心還沒把那一只陶缸裝滿,水就已經開了。
顏柏玉将熱水先舀在陶盆裏,再将水缸裏的冷水舀到鍋裏繼續燒,然後把熱水倒進水缸剩餘的冷水中。
兩盆熱水和半缸的冷水混合後,顏柏玉伸手摸了摸,感覺微微燙手,“這個溫度就可以了。”
兩個人先抱了一個人過來,将她褲子脫了,只着內衣,讓她雙腿浸在這溫水裏,拿着水瓢淋洗按摩,讓她關節松快下來,再将裹着她上身的獸皮拿開,脫了她的外衣和內襯,讓她蹲坐在水缸裏,讓溫水沒過她的肩膀。
浸浴一個人後,兩人又馬不停蹄地燒另一缸水,如舊将另一人也浸在溫水中,鍋裏還熱着一鍋熱水備用,等待兩人水缸裏的水冷卻後再做添加。
等這一切忙完,李寸心累癱在地上,雙手撐在背後,仰着頭,鼻子呼吸進的空氣已不足夠提供身體所需的氧氣,只能長大了嘴不停喘息。
她覺得肺快要裂開了,手臂扶着陶缸的邊緣,額頭靠在陶缸上,肩背不斷起伏。
她發尾濕淋淋的,後脖頸浮着一層水光,體恤也被汗水濡濕了一大片。
顏柏玉拿着獸皮蓋在李寸心身上,“別着涼了。”
李寸心一擡頭,就看到坐在溫水中,腦袋歪着的女人的臉。
女人青紫的可怖的嘴唇已有了些正常顏色,水的熱氣熏蒸得她面頰濕潤。這是一張很年輕秀氣的臉,鼻頭生得圓潤,唇形飽滿,有一對招風耳。高個的女人側着的脖子上有顆小痣,沒有耳垂,眉毛很淡。兩個凍僵的女人看上去都只有二十來歲,和她倆差不多大。
兩人閉着眼,眼皮沒有一絲顫動,歪着的腦袋對着地面,臉上帶着一種向往大地的微笑神情。
李寸心的心就和外頭那被風戲弄的枯葉似的,飄飄蕩蕩,她問顏柏玉,“她們會醒嗎?”
顏柏玉握着水瓢給冷下去的水缸從邊緣細細地加熱水,“會沒事的。”
顏柏玉的聲音很輕柔,她的鎮定以及她對凍僵救治知識更多的了解讓李寸心的心裏不那麽惶然得難受。
李寸心靠在水缸上看顏柏玉加水。顏柏玉的動作優雅,她握着水瓢微微傾斜,細小透明的水柱周圍纏着一層熱氣注進水缸邊緣,她手指伸進水面細細撥動。這些她做起來很有韻味。
李寸心發着呆,空空的腹腔咕嚕咕嚕一陣嗚鳴。
顏柏玉輕笑着看向她。
“餓了。”李寸心捂着肚子。
李寸心從地上爬起身,彎着腰從竹架下翻出一口陶鍋,“我們先弄點吃的吧。”早飯過後,她們奔波到現在,天都快黑了,還沒吃上半口東西。
李寸心從外邊用劈好的大件木材圍成個‘爐子’,架起陶鍋。
顏柏玉問道:“之前怎麽沒看你用這鍋?”這鍋比盆要瘦一圈,雖然有個頗具藝術性的鍋蓋,整體形象還是不錯,比較像原來社會的砂鍋。
“這個受熱慢,煮東西沒鍋快,現在鍋不是要熱水嘛。”李寸心一邊說着一邊加了點柴火下去引燃。
這些天有顏柏玉幫忙,李寸心每次舂米都會多舂一些,累積下來一大碗的大米,現在用不着舂,可她也沒多少力氣淘米了,直接将米倒了進去,加了清水,煮了起來。
她想着兩個人在外邊都受了寒,等到米粥咕嚕嚕冒泡,她切了不少姜絲丢進去。
天已經昏昏沉沉,李寸心點燃了廚房裏的蠟燭,燭火充斥了整間小屋,屋外的嚴寒被屋內的竈火逼得不能寸進。
餓了一天的兩人嗅到米香,唾液已經不受控制自動分泌。
李寸心揭開鍋蓋,用只有一點凹陷的木鍋鏟舀着米粥,每次都只能盛一點到碗裏,她倒是很有耐心,先盛滿了一碗遞給顏柏玉,“今天沒辦法炒菜了,時候晚了,又受了凍,煮粥容易吃,還可以放點姜絲驅寒,也好消化。”
顏柏玉接過碗去,她吃得很快,因為她還得看着水溫。
李寸心給自己盛了一碗時,顏柏玉都快吃了一半了。
李寸心乍的瞧見那個有一對可愛招風耳的年輕女人眼睫顫了顫,像是破繭的蝴蝶初次扇動翅膀。
李寸心如同發現了奇珍,驚喜地揚起聲音,“柏玉,她的眼皮剛剛是不是動了!”
顏柏玉走到水缸前,扶着女人的臉頰,發現女人的腦袋不是無意識靠着她,将重量全壓在她手上,而是有了點自己支撐的力量。
女人嘴唇蠕動,發出游絲般的聲音。
“她在說話嗎?”李寸心把耳朵湊過去聽。
“媽,我不想上班。”女人哼哼兩聲,“不要,不要饅頭配稀飯,我要吃牛肉面,要吃炸蛋……”
“喂,你……”李寸心突然間不知道該用什麽稱呼來叫這位陌生人,“醒醒,別睡啦,再睡要生病啦!”
李寸心的呼喚聲沒把招風耳的這位女士叫醒,倒是把她身旁的那位脖子上有顆小痣的女士叫醒了。
那個女人默默地睜開了眼睛,在李寸心和顏柏玉注意力都在另一邊時,直起了身子。
“柏玉,柏玉,她也醒了!”李寸心歡叫起來,她心情雀躍,頗有最開始種地,結果開花有了收成時的成就感。
相比于兩個人溢于言表的喜悅,得救的女人眼神木然,像是情緒也被冰封了,還未蘇醒。
那一瞬間,李寸心是有點擔心那個女人腦子被凍壞了的。人的身體就像一件精密的儀器,可能損害過後,仍然能運轉,卻會留有故障。
李寸心對大腦的未知充滿了恐懼和敬畏,她到那個女人跟前,問道:“你感覺怎麽樣?哪裏難受嗎?你還記不記得你們之前遇到了什麽事?”
女人的眼睛有了點光彩,聚焦在李寸心身上,她的面孔也像是被溫度軟化,神情有了變化。
不是幻覺。沒有因為凍死前身體感覺紊亂而覺得酷熱難當扒光自己的衣服。
“你叫什麽名字?”
女人道:“夏晴!”
“你叫夏晴?”
女人像是在找什麽,腦袋左右環顧,在看到一邊的女人後,急得不行,想要站起來,她一起來水流便嘩啦啦落,劇烈的動作差點将水缸帶倒,“夏晴!”
李寸心忙一手穩住水缸,看到女人伸手去碰另一邊的女人,這才知道,這個高個脖子上有小痣的女人口中夏晴是那個有一對可愛招風耳的姑娘。
顏柏玉道:“她沒事,她應該快醒了。”
女人有哭腔似的顫抖着松了口氣,從簾縫湧進來的一絲冷氣吹在她身上,她身上戰栗了一下,驚覺自己只穿着一套內衣,并且意識到自己和夏晴是浸在水缸裏的。
她蹲回水缸中,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兩個女人,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李寸心笑着将手上端着的熱粥遞過去,“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女人胃裏緊縮着,只剩一團空氣了,饑餓在夢裏在幻覺中都在持續不斷地蹂/躏她。
她嗅到食物的芬芳,不自覺咽了下喉嚨,像是驟然得到不敢奢求的寶物,戰戰兢兢,滿不确信地接過來。
她又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是臆想,是死前大腦對她身軀産生了最後一絲憐憫而發揮了餘力創造出的畫面,才會有眼前這個像接引天使一樣的女人為她送來食物。
耳畔的動靜打破了懷疑。
另一個水缸裏叫夏晴的女人也清醒過來,她像是做了噩夢,掙紮着驚醒,嘴裏大叫,“完了完了,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