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人最終沒有另搭一個屋子。建房子,即便是土坯房,對于她們這樣的人力物力而言也是一個工程,而她們正處在數九寒冬之中,是活動最不方便的時候。

李寸心紮了茅草簾子,将竹屋前前後後圍得嚴嚴實實,只窗子邊稍微稀疏些方便透氣。

顏柏玉拗不過李寸心,說情說理她裝作兩耳失聰,最終還是顏柏玉睡在正屋土床上,李寸心睡在竹屋裏。

深冬沒有農活,李寸心要麽是和顏柏玉一起出去找白蠟蟲刮白蠟,要麽是在家裏剝棉籽,舂米生火做飯,顏柏玉帶着三頭灰狼出去打獵。

也許是李寸心帶着顏柏玉熟悉了周邊的環境,也許是顏柏玉沒了後顧之憂,用不着每天劃出一大部分的時間解決用水生火做飯的問題,有了更多的時間捕獵,顏柏玉和三頭灰狼每次的戰績都不錯,起碼是能喂飽那三頭狼,不讓黑驢擔驚受怕自己會淪為三狼的口糧。

天道在往冷了走,雪隔三差五地下一場,還沒化幹淨,雪花又層層疊疊落下來。

這天,兩人吃過早飯,外頭天灰蒙蒙的,李寸心說道:“估計又要下雪,你今天就待在家裏吧,別出去打獵了。下午我們得搭個牛棚,梅文欽鬧脾氣了,不願意和那頭牛住一個草棚,它們兩個待那個草棚也确實太擠了,把牛拴在樹上也不成。咦,我一早上沒見那三頭狼了。”

顏柏玉收拾着碗筷,“可能又跑哪兒去瘋玩了吧。”

顏柏玉進廚房洗碗刷鍋的時候,三頭狼前後跑了回來,像貼着地面的一團灰霧。

老二老三在屋前空地裏打轉,老大跑進了正屋來。

“你們又出去逮兔子了?”

老大蹲坐到李寸心跟前。這些狼熟悉了李寸心的氣味,又有顏柏玉的訓導,不再對李寸心充滿戒備和敵意,有時候還會聽李寸心的話,李寸心也就不再忌憚它們。

李寸心有時候想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狗,聽說狗是萬年前從狼馴化而來的,如果這個世界沒有狗,那這三只狼或許就是這個世界以後的狗的先祖。

“它們三個都回來了?”顏柏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嗯。”

顏柏玉擦着手上的水漬從外頭走進來,看了眼灰狼,忽然問道:“它嘴裏叼的什麽?”

Advertisement

“嗯?”李寸心手擡起狼臉的下颚,果然看到有東西從狼嘴邊冒了個頭。

灰狼銜着東西,張開嘴放到了李寸心手裏。

顏柏玉走過來瞧,發現那是一條編織繩手鏈。兩人神色都是一變,這東西可不是能自然産生的,這是手工編織物。

李寸心問道:“這是你的嗎?”

顏柏玉道:“不是。”

李寸心會這樣問,這手鏈自然也不是她自己的。

兩人目光對視一眼,是不約而同的驚喜,這附近還有人!

李寸心喜形于色,握着編織繩的手一振臂,兩眼放着綠光,“好老大,你從哪撿回來的?快帶我們去。”

灰狼轉過頭望着顏柏玉,顏柏玉沉吟道:“快下雪了,如果太遠,來回不太安全。”

李寸心蓬蓬燃燒的火焰萎縮成小苗,“但如果去晚了,大雪掩蓋了痕跡和氣味,我們就找不到人了。”

顏柏玉瞄了一眼她蠢蠢欲動的神色,溫聲道:“那我們先跟着老大走,如果路程實在太遠,天道又開始下大雪,我們就轉回來,好不好。雖然找人重要,但是也得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好!”

兩人說定了就立即動了身,沒有多耽擱。

天上像堆積的棉絮,表面氤氲着一層冷霧,風不怎麽刮了,空氣幹冷,呼吸間覺得嗓子刺痛。

李寸心興奮着,并不覺得冷,遇上顏柏玉,她已經夠振奮驚喜,心底沒奢望還能再遇上人,還是這麽快就遇見活人。

灰狼帶着她們一路往北走,路程的确有些遠,顏柏玉曾提過一次折返,她擔心再往前走,回程的時間不夠,天黑遇上落雪,路上會很危險。

李寸心卻想再往前走一點,再走一點。

李寸心是央求商量的語氣,眉目卻極為堅定。

顏柏玉望着她的眼睛,默默的,不再說話。

顏柏玉心裏很動容。她想到李寸心找到自己的那天,或許就是有這樣“再往前走一點”“再找一會兒”的心,所以才找到了她,心裏突然就軟了:要是那編織繩手鏈的主人也像她那天一樣,遇到了難處呢。

老天爺也給面子,臉雖然陰沉,雪卻一直也沒落下來。

兩人往北走了足有半日,李寸心和顏柏玉都認得這個方向,再往前走一點,就要到顏柏玉說的那片森林的南邊緣了。李寸心探索這一片地域的時候曾經來過這裏,從她住的地方,騎驢小跑,得要上半天。

李寸心也不死腦筋,“快到森林了,要是在那之前還找不到人,我們就回去吧。”

李寸心話音剛落,前後的忽然傳來一聲狼嘯,跟在她們身邊的老二老三仰頭響和。

李寸心和顏柏玉精神一振。老大在前頭帶路,領先了百來米。

兩人趕過去時,看見灰狼在雪地上逡巡。

“柏玉,是草屋!”李寸心叫道。

在距離狼十來米遠的地方,貼着北面的雪坡下有一間草屋。

見到那草屋,兩人速度反而慢了下來。

因為那草屋半塌,大半細草蓋在了雪中,一看就知道人已經離開了。

雖然沒見到人,只是瞧見人遺留下來的痕跡,李寸心也很開心,“我們過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什麽線索。”

李寸心想,或許那人外出捕獵了,草屋倒塌了還沒來得及修繕,也或許是那人舍棄了這座草屋,另外選擇了一個營地,去看看那座草屋,也許就能得到答案。

李寸心沒有一點防備。

她以為扒開積雪,扶起做梁柱的細弱枝幹,揭開倒伏的棚草,看到的會是一個布滿了生活痕跡的小屋。

不是。

茅草像是一卷裹屍的草席,遮蓋住的是兩個年輕女人的身體。

那兩個女人緊緊抱在一起,在冰冷堅硬的土地上鋪了一層極細的樹枝,樹枝上是厚厚的幹草,那應該是兩人的床鋪。

兩人都穿着秋裝,在冬季太過單薄。兩人身上原本就蓋了一層草料,從草料縫隙裏隐約可以瞧見兩人還蓋着一層皮毛。那皮毛是某種小型動物的,遮得住胸腹,遮不住雙腿。

兩人身旁地面上用木頭圍出一個範圍,那大概是要做火欄,木頭上黑色的木屑以及中段發黑卻還未斷裂的幹草都顯示着她們曾經想生火,卻沒能生起來。

兩張蒼白的側臉像是紙人的面孔,僵硬的一動不動的身軀冰雕一般。

李寸心眼前發花,畫面閃回,白的紅的一起湧到眼前來,心口怦怦亂跳,又慌又疼,身體一下子也冷了下去。

顏柏玉進到草屋內,輕輕拍打兩人臉頰呼喊,見兩人都沒一點反應,她探了下兩人的鼻息,捏着兩人身軀,臉色凝重起來。

顏柏玉招呼來灰狼,從它身上拔下一撮絨毛,放到兩人鼻間,眼見絨毛顫動,她松了口氣。

“來搭把手。”顏柏玉道。

身後的人沒動靜,顏柏玉回頭一看,李寸心臉色蒼白,僵在原地。

顏柏玉擔心道:“你怎麽了?身體哪裏不舒服?”

“我……”李寸心好像才醒過神來,很小聲地問:“還有氣嗎?”

“還有氣在,但是兩人凍僵了,沒有意識,心跳和呼吸都很慢,這種情況很危險。這裏沒有條件救治,我們得盡快帶她們回去。”

李寸心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定了定神,進到草屋內,“那就快帶她們回去。”

兩人扶着地上的兩個女人起來,因為兩個女人肢體僵硬,很費了些力氣。

“得給她們保暖,不能再讓兩人體溫下降了,會有生命危險。”

“梅文欽只馱得了一個人。”李寸心開始懊悔為什麽沒把大水牛帶過來,可誰又能未蔔先知呢,她目光一凝,“讓梅文欽馱着高個的女人,這個輕省的,我們路上換着背。”

顏柏玉将自己身上的沖鋒衣和獸皮都脫了下來裹在那高個女人身上。

李寸心将自己的牛仔外套和獸皮都脫了下來,蓋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顏柏玉皺眉道:“你自己會凍病的。”她把沖鋒衣脫了,還有一身羽絨服,李寸心把外套脫了,可就只有一身體恤了。

“不要緊,不要緊,等會兒動起來就熱了。我們別在這耽擱了,你快幫把她扶到我背上,我好背她。”

顏柏玉拗不過她,現在也不是費時間争辯的時候,她将女人扶着讓李寸心能背上她。

李寸心背好了人又往上颠了颠,背後像是背了塊冰,又冷又硬,她打了個哆嗦,穩了步子,“我步行慢,不等你了,我先走了。”

李寸心說完就小跑了起來,熱氣一哈出來就成白霧。

空氣割喉嚨,跑了不遠,就感覺肺腑要脹裂似的。

可她不敢停啊。

跑了一小段距離,她身上開始發熱,背上隐隐要冒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錯覺,她背後這身軀軟了些。

她會把外套也脫了給身後的人,其實是想着自己也算個熱源,哪怕是微不足道,也希望能給這人提供一點熱量,給她多一點保命的可能。

顏柏玉讓那個高個的女人躺在驢背上,自己一手扶着她不讓她掉下來,另一手牽着缰繩。

有黑驢負重,顏柏玉輕省得多,牽着缰繩一路小跑,沒一會兒就趕上了李寸心。

兩人沒了一點遇見同袍的驚喜,只想能帶着這兩個昏迷不醒的人,快快回到家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