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寸心将人帶回了土坯屋,在路上時,四人得知那個男人叫許印,天賦是狩獵,到這個地方快有一年了。

一路上都是李寸心幾人問,許印答。

從頭至尾,許印只問了她們兩個問題:你們是不是從現代過來的?知不知道回去的辦法?

前一個是一致的肯定的回答,顏柏玉和雲琇還是同省市的。

後一個問題,雲琇和夏晴來的時間比許印還短,一直待在森林裏,生存問題就已經讓她們分/身乏術,壓根沒空閑去探索怎麽回去,她們甚至沒想過還能回去。

雲琇和夏晴都将目光投向在這裏待得最久的李寸心。

“回不去的。”李寸心很篤定地說。

這大概是衆人心裏都有數的事情,但總忍不住升起一點希望,受虐般等待殘酷的結果,真等來這不出意料的話,他們又齊齊沉默了。

土坯屋的房門開着,屋前的空地還橫着夏晴運回來的木材,李寸心領着許印進了堂屋,雲琇進了廚房燒熱水。

許印坐到木墩子上,上身趴伏到桌子上,他眼中冷漠麻木的那一層薄冰融化,黢黑深沉的眼睛恢複一點生機的光芒,默然打量着屋內的一切。

顏柏玉和夏晴配合着拿刀将獸皮割開一點口子,将他身上禦寒的獸皮先脫了下來,只那貼身的短袖不好脫,她們便只是将中箭範圍的布料割開,露出傷處。

李寸心在石頭上捶碾着三七,好半天弄出一點粗糙的碎粉。

雲琇将熱水燒好端來,夏晴接了過去。

李寸心對雲琇說道:“現在時候不早了,大家都餓了,這裏有我們,你趁着竈火沒滅,先做飯吧。”

“好。”雲琇回頭看了眼屋裏,對李寸心小聲道:“有事叫我。”

顏柏玉不由分說,把許印身上的短袖割下來一塊布料,浸在熱水裏搓洗片刻,擰幹了去擦拭許印胳膊上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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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傷口是一排牙印,只兩側的傷口深,留下兩個血洞,中間只有淤痕。

顏柏玉将鮮血擦去,檢查完确定傷口裏沒有斷裂的獸牙,這才起身去看他背後的箭。

李寸心握着那把三七碎粉走來,見許印盯着她的手看,李寸心說道:“這是三七,可以用來治外傷的。”

李寸心把三七碎粉灑在許印胳膊上,拿着一片枯黃的葉子拍在許印傷口上,用一根幹草系住,做出一個簡陋的包紮,“好了,之後要是有什麽不适的地方再看。”

李寸心走到許印背後,和顏柏玉一起觀察許印的箭傷。

夏晴說道:“是不是要把傷口處劃開啊?”

顏柏玉說道:“箭頭沒有倒鈎,應該是不用劃開。”

李寸心道:“那……直接拔?”

“……”許印。

三個人越研究這拔箭的方案,許印越覺得這幾人不靠譜。

“我來。”夏晴抓着箭杆,往外撥了一下,用了七八成力,箭沒動,那一端被肉咬着,像是嵌在了裏頭。

倒是許印臉上橫肉抖動,痛嚎了一聲,那一聲把夏晴吓得一哆嗦,手縮了回去。

許印虎背熊腰,連鬓胡子遮住了大半張臉,但依然遮不住這人兇神惡煞的面孔,他右眼眶下有一條疤,豎在臉上橫肉間,一斂眉,額上就皺起了山川溝壑。

最讓夏晴害怕的是許印的眼神,太兇了,她在街上遇着的那些酒肉混混都瞪不出這種吓人的氣勢。

顏柏玉說道:“還是要仔細一點,萬一箭頭斷裂,燧石碎片留在傷口裏,更不好處理。”

一直沉默寡言的許印突然開了口,粗着聲氣,“這裏也沒有手術刀一刀就能開條口子,鈍刀子割肉太磨人,直接拔吧,要是箭頭斷了再說。”

三人面面相觑,最終力氣最大的李寸心上前一步,端詳了一會兒箭矢,長長的箭頭沒進去一半。

李寸心去廚房抓了把草木灰來搓手,防汗防滑,雙手抓住外面的箭頭前,不忘拍拍許印的背,“放松,背上的肌肉松弛下來,別使勁。”

李寸心腳踩在許印坐着的木墩子上,心裏默數,忽地,雙眼一凝,猛地使力。

箭頭被完整地拔出,帶出一點鮮血和碎肉。

李寸心往後踉跄着要跌倒,顏柏玉攬住她的腰,李寸心說道:“夏晴,快把藥糊上去。”

夏晴把手上黃色的碎末按在流血的傷口上,趁着血液未将粉末沖散,拿着葉子拍上去死死按住。

許印身上每寸肉都在抖動,額上沁出不少汗來。

雲琇走來門口,瞄了眼屋內,向李寸心說道:“飯做好了。”

李寸心站穩了腳,将箭矢丢在一旁,松了口氣,“好了,好了,先吃飯,折騰半天都餓了。”

夏晴小步跑出去,往後瞟了眼面無表情的許印,擠到雲琇身邊和她貼着耳朵小聲嘀咕,“那人眼神好吓人,長得跟熊一樣。”

李寸心坐到許印旁邊,仔細打量起許印來。

許印來這裏一年多,和顏柏玉是一樣的心路歷程,都不願原地紮根,經過慢慢路程,兩人一個從雪山穿過森林到了這,一個從東南穿過原野抵達了這。

和顏柏玉落難也會注意将自己打理妥帖,維持自己最後一絲做人的尊嚴不同,許印像個野人,裏面短袖已被汗漬血跡灰塵髒污得看不出顏色,頭發長到披肩,一團團糾纏在一起,隐約可見毛發裏混雜的草屑。

李寸心倒不會被許印的面孔眼神吓到,她現在瞧見各式各樣的臉都只會感到新奇,而且她望着許印的眉眼,更多的是覺得滄桑。

李寸心問許印道:“你幹嘛要去我的田裏刨苗啊?”要是沒這一茬,後頭可能就不會發生誤傷事件。

“……冬天獵物難找,方圓幾裏的路就那一撮苗是綠的,我想碰碰運氣,找一找田鼠洞。”許印說道:“毀了你的田,對不住了……”

“沒事,就那一點地方,不要緊。”李寸心笑道:“你多少天沒吃飯了?”

許印沒答話。

李寸心瞄到顏柏玉杵在許印身後,也不說話,也不去廚房幫忙,就只是站那,李寸心道:“你站那幹嘛,過來坐啊。”

顏柏玉一言不發,坐到李寸心身旁,卡在了李寸心和許印中間。

雲琇端着菜碗,夏晴抱着飯碗,放到桌上後,雲琇道:“筷子還有多的,就是飯碗沒有多的了。”

許印望着桌上,那雙似沉淵似古井的眼裏泛起波瀾。

李寸心道:“那就用裝菜的碗盛飯,菜碗應該有多的吧?”

“哦,有。”雲琇又折回廚房。

菜碗比飯碗要大上兩圈,雲琇見今天多了人,也多放了些米,很舍得往碗裏填飯。

許印捧着一碗壓實了的白米飯,米飯的味道直往鼻孔裏鑽,邊緣表面還有一層焦黃的鍋巴,李寸心将筷子遞給他。

他出了好一會兒神,默默接過來。

李寸心道:“吃飯吧,吃飯吧,天大的事吃完飯再說。”

平時坐着四個人的長桌,今天又添了一人,一邊三人是擠不下的,雲琇和夏晴坐了一邊,顏柏玉和許印坐在另一邊,李寸心坐在正對門的方向,像極了一個大家長。

李寸心看許印沒動,問道:“你怎麽不動筷,手還能使嗎?”

許印只是垂着頭看那碗飯,忽然低下頭沿着碗扒飯,他也不怕燙,一口就将那大碗裏堆實了的米飯扒出個見底的缺口,胡子上沾了米粒,鼓鼓囊囊的面頰也被胡子遮住,他咀嚼沒兩口,就吞了下去。

一眨眼的功夫,半碗飯進了他的肚子,他那喉嚨底下像是個風口,一吸米飯就進去了,雲琇和夏晴看得愣神,李寸心道:“這還有菜呢,米飯不夠還有。”

雲琇道:“是,我蒸了一大鍋。”

許印一連吃了三大碗,每碗都壓得實實的,将最後一點菜汁都倒進了碗裏拌飯。

“你也太能吃了。”夏晴咋舌,望着許印的肚子,嘀咕道:“也不怕撐死。”

許印一個人的食量抵了她們三個人,即便這糧食不是她們種的,也有點心疼。

天眼見得就要黑了,衆人收了碗筷。

顏柏玉留了老二老三在家,領了一只灰狼在身邊,帶着李寸心一路走到池塘。

昏沉暮霭中,池塘畔的枯草影影綽綽。

李寸心笑道:“有什麽話,還要走這麽遠跟我說,神神秘秘的。”

顏柏玉神情嚴肅,問道:“你想把許印留下來?”

“嗯。”李寸心說道:“他被我們誤傷,再怎麽說,也得等他把傷養好……”

“我不是想改變你的決定。”顏柏玉說道:“我是想給你提個醒。許印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健壯的男人,現在還要加上他的天賦狩獵,他個人的武力完全超脫了我們,如果他想,他能把雲琇和夏晴一手擒住一個,讓她們無法反抗。你明白嗎?”

這個世界沒有法律秩序框束人性,一個人可以憑借武力做出任何瘋狂的獸行而不受懲罰。唯一約束人的只有道德和良心,而這是最不可測最不穩定的東西。

顏柏玉斟酌着用詞,沒有說的太不堪。

李寸心握住她的胳膊,“我明白的柏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讓他住在倉庫裏,刀具鐵器都收到正屋裏放着。在正屋裏做窩,讓老大它們夜裏進正屋睡覺,夏晴跟着你,雲琇跟着我,不論去哪都兩兩作伴,他要是有任何異常行為,我們就趕他走。”李寸心說道:“我想過這個事,只是我遇到人,喜歡以那個人是好人的預設來對待他,特別是在這個異世界,大家都是同鄉,都過得很難,我總想能幫一點是一點吧,不過我知道,雖然我們要像對待好人去對待他,但也要像他有壞心一樣為自己的安全做好防備。”

李寸心道:“就是,就是我見到活人就容易腦熱,我忘了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住,還有你們,對不起啊,我帶他回來之前應該先征求你們意見的。你如果還是擔心的話,那我,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顏柏玉許久沒說話,天色漸暗,顏柏玉的臉變得朦胧起來,李寸心看不清她嘴角輕淺的笑。

“不用,你已經想的很周全了。”顏柏玉沒忍住摸了摸李寸心的腦袋,她很欣慰也很意外李寸心的透徹,她并不像她想的那樣什麽也不懂。

李寸心抱着腦袋,笑道:“你幹嘛摸我腦袋。”

顏柏玉收回手,“我把老大留在身邊,讓老二老三跟着你們,之後不論你和雲琇去哪,都帶着它們。”

“我也是這麽想。”李寸心锲而不舍,“你剛剛摸我腦袋幹嘛?”

顏柏玉轉身往土坯屋的方向走,“回去吧,天都黑了。”

“……”李寸心有時候不太明白顏柏玉這個人。有時候很客氣很疏離,有時候又很關切很溫柔。

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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