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從這以後,女人丢了魂魄。

她像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而排斥讓自己恢複清醒,把自己的靈魂游離在外,只留着一具肉身感受苦難。

目光怔怔的,人像瘋了傻了。

衆人牽着她走,她便跟着走,衆人喂她吃飯,她也張口吃。

但她一直很安靜,顏柏玉等人和她說話,她好似沒聽到,也不回答。

衆人問不出她的名字,天賦是什麽,是哪裏人,只能從她的穿着和形貌推斷出她到這個世界可能只有幾個月,可能更短。

衆人等到太陽西斜,溫度下去後返程,天黑時回到之前歇腳的林子。

那林子有不少松樹,長勢好,夏晴和趙蓬萊來之前曾挑了幾株粗壯飽滿的割了口子,挂上罐子,收集松脂。

這是天然的樹脂,挂了一晚上,收集了不少,以後可以用作油漆溶劑。

他們住處不遠就有油桐樹,去年落下的桐子鋪了一地,今年已經開花,陸續又要結果。

夏晴和趙蓬萊巴巴望着這桐油的原材料眼饞,只可惜眼下沒一個會榨油的,夏晴倒是會做古法榨油的器具,一來沒時間做,二來不知道榨油的步驟方法。

就好比,夏晴老早就做過一臺小型的紡線車,夏晴按照腦海裏的圖紙模仿着做了個十成十,做完了發現不會用。

幾個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棉花要不要先做處理,紡線車上線要怎麽纏,線頭怎麽拉出來。

那紡線車最終只能做個擺設放在屋裏。

第二天天亮後,衆人再度啓程,趕在太陽暴烈之前回到了土坯屋子。

女人看到眼前這幾間土房子,眼神有很細微的波動,從目空一切的狀态到了放空着回憶的狀态,只是在外人來看,看不出任何區別,只以為她在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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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還是不說話,于木陽甚至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啞巴。

衆人讓女人坐她就坐,給她喝水她便喝水,攆一步走一步,要不然就總是呆呆的,不做反應。

衆人無計可施,只有深深嘆息。

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也只有女人不再尋死這件事。

可衆人也不敢就此放松警惕,白天總要安排一個人看着她,夜裏也會留人陪她一起睡。

現在天氣熱起來,農耕的空隙時間,衆人又另起了三間竹屋,以供休息。

一間竹屋靠着小倉庫,另兩間竹屋與給趙蓬萊起的那間小土坯屋子垂直,坐西朝東。

這塊地方整片的建築連起來,已經成了一個倒山字形。

男性的住處被劃到左邊,女人們的住處則在正屋這邊,處于山字的右邊,中間有做為山字那一長豎的廚房、草垛、黑驢草棚阻斷了左右。

對于生活某些方面而言,減去了雙方不少尴尬。

現在多了這個女人,他們勉強也能睡得下。

這個時節,田裏的農活不算重。李寸心棉籽沒保存多少,直接用棉籽育苗活的少,棉花田種下的苗不多,好在是這裏風調雨順,土壤肥沃,也能順順利利成長,在盛烈的陽光下開了花,棉花打了頂,便是除草看蟲守水,水田挨着棉田,能一起看顧。這些事她一個人就能做。

人力空了出來,趙蓬萊建新房的盤算便提上了日程。

衆人避開暑氣最高的午時,定好尺寸,清理表面,平整場地。

工程進展緩慢。有時候許印和顏柏玉要翹一翹班出去捕獵,李寸心要巡田,夏晴要加工木材,于木陽要籌備磚瓦,雲琇肩負着衆人夥食,還要照顧那個沒有多少起色的女人,最讓趙蓬萊吐血的莫過于沒有度量衡,畫了工程圖沒法上數據,最後只能拉着長藤定位置。

夏晴拍拍他的肩,一副過來人的神氣:別灰心,姐做木工活的時候就用的相對位置,人活着,都是小事情。

趙蓬萊:……

一樁樁一件件,硬生生把趙蓬萊磨得沒了脾氣,也學會不把自己逼得太緊,讓自己松快松快。

許印再出去捕獵時,他便提議回自己的營地轉轉。

衆人想起他那片水産豐富的湖泊,因為冬天白晝短,積雪寒冷,出行不易,而大多生物冬眠,春季暖和起來,他們又開始忙農事,而且魚類食物在近處的兩片池塘也能獲得,便沒有再生出去那片湖泊的打算。

趙蓬萊一提,衆人又想起個大肉肥的熏魚,如果是活魚,味道該怎樣鮮美啊。

趙蓬萊又順嘴說了一句,“那邊還有不少飛禽,都不怎麽怕人。”

許印這些日子都去林子裏轉悠,想再抓一頭花豬回來,結果幾次下來都沒有收獲,現在聽趙蓬萊一提,便想着換一換目标調劑一下也好,便點了頭。

夏晴一聽說要去那座湖泊,興致沖沖,“我也想去,我還沒去過那片湖泊。”

于木陽聽見,湊熱鬧道:“什麽湖泊?”

兩人看着許印,夏晴道:“許叔,帶我去嘛。”

許印看向李寸心,兩人又将目光轉向李寸心。夏晴眨巴眨巴眼,“村長~”

“許叔,帶他們去吧,叫他們認認路,也能幫上一點忙。”李寸心看了眼坐在堂屋裏,癡癡望着藍天的女人,默了半晌。女人還是老樣子,李寸心不知道她是真瘋了,還是在逃避現實。李寸心向夏晴道:“夏晴,也帶她一起去,路上照顧好她。”

夏晴愣了一下,說道:“村長,可她這精神狀态,路上要是出個什麽事……”

李寸心說道:“不是還有許叔他們在嗎。我就是想讓她去別處走走,你們帶她去釣魚去摸蝦,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精神,看看會不會讓她的情況好些。”

夏晴看向許印,許印沒說話,默許了,夏晴道:“那好吧。”

衆人收拾工具幹糧,也不管天熱,摘了荷葉在腦袋上頂着當遮陽帽就出發了。

李寸心回身看了看坐在屋裏的顏柏玉,笑問道:“你平常都是跟許叔一起出去捕獵的,今天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去。”

顏柏玉擡起眼睫目光幽幽地瞟過來,“怕熱。”

李寸心将胸口體恤拉了拉,坐到顏柏玉身旁,“這天氣是挺熱,但最熱的也就是這幾天了,熬過去後,溫度就慢慢下去了。”

兩人坐在堂屋裏幫夏晴給做了标記的木材鑿孔,夏晴要做的東西太多,他們有時候得空了也會幫把手。

兩人沒怎麽說話,屋外被灼曬得帶點熱氣的風吹進堂屋裏,蟲鳴聲起起落落。

顏柏玉默然擡起眼皮看面前的人。

李寸心額前的頭發太短,紮起來活動一會兒後,也會垂落下來幾指,一指彎曲着的俏皮發尖搭在她鼻子上,她鼻梁上迎着一層光,大概是癢了,她伸出食指摸了摸鼻尖。

顏柏玉起了點笑意,又悄然地垂下眼皮。

許印一行人一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才轉回來,李寸心坐在堂屋裏,隔老遠看着一個人影。

李寸心笑道:“他們回來了。”

她和顏柏玉迎了出去,眯起了眼睛。

夏晴像猴兒似的撒歡,一路連跑帶跳,嗓門從天邊傳過來,“村長——雲琇——柏玉——”

三人看到夏晴手裏提着什麽,等她走近了,才發覺這人光着腳丫,滿腿幹枯了的泥巴,一雙鞋子的鞋繩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

夏晴的雙手空了出來,一手提着一只鵝似的肥大飛禽。

那兩只飛禽和大白鵝有九成像,除了翅膀主羽帶點褐色外,其餘一模一樣。

那肥鵝被命運扼住了脖頸,在夏晴手裏不斷撲騰翅膀,就是掙脫不了枷鎖。

夏晴真是風一樣跑回來,直叫:“架火!快架火!”

三人發愣,“哪來的?”

夏晴說道:“湖邊抓的呀。”

肥鵝撲扇着翅膀,鼓動的風吹起地上的木屑。

李寸心眼睛一眯,叫道:“夏晴……”

夏晴一看她這表情語氣就知道她要說什麽,連忙後退一步,半是撒嬌半是商量,“我知道你又想養着,後邊于木陽還提着三只呢,村長,好村長,那三只夠養了,我們就吃兩……就吃一只嘛。”

李寸心看到後邊,于木陽果然抓着三只鵝,那三只鵝脖子要被勒斷了似的發着凄厲嘶啞的哀鳴。走在後邊的許印和趙蓬萊照顧着那個女人,手裏也提着不少魚,兩人還弄回來一包菱角。

于木陽聽到李寸心想把鵝養着,跟着夏晴一起,擱那哼哼唧唧,“村長~”

“好了,好了。”李寸心笑道:“吃!”

兩人歡呼起來,後邊的許印和趙蓬萊相視一笑。李寸心把鵝翅膀上的羽毛斬掉,讓它們無法高飛,交給顏柏玉,讓她辨別公母後,發覺是三公兩母,便挑出一只公鵝給了雲琇。

于木陽叫道:“快快快,起爐竈,做燒鵝,把前兩天燒出來的果木炭拿來用。”于木陽一想起深井燒鵝配梅子醬的滋味就咽口水,正好前段時候摘了青梅,鹽漬了梅子。

雲琇笑道:“你現在做挂爐也來不及了,天都快黑了,今天這頓晚飯你還吃不吃了,再說,做燒鵝我們也沒那麽多輔料。”

于木陽和夏晴一陣哀嚎。

李寸心說道:“直接炖吧。”

許印殺了鵝放了血,在熱水裏扯幹淨了鵝毛,把光溜溜的肉鵝交給了雲琇。

餘下幾人想趁着天沒黑,至少做個簡易的鵝籠子出來,跑去林子裏砍柳條。

夏晴和于木陽将那個女人帶在身邊,他們一路上跟女人搭話,女人沒有回應過他們一句,他們也習慣了一個人跟她自顧自的說。

瑰麗的霞光堆積在西南的一角,暮色漸重,風半冷半熱的,遠處傳來鳥的鳴叫。

夏晴學着它叫:“豌~豆~巴~果~”

夏晴蹲下身來,扯下來一根草,遞給那個女人看,笑道:“你看,這個叫太陽草,小時候在農村裏經常見,把草根從兩邊撕開,能撕成一個圈,挂在樹上,明天就會出太陽,要是撕斷了,明天就要下雨,我們要開運動會的時候就經常撕它的根莖,祈禱明天是個好天氣。就是之後到城市裏生活,就再也看不到它。”

女人看着,竟然主動伸手接。

夏晴錯愕不已,一邊觀察着女人的神色,一邊拿胳膊肘捅了捅于木陽。

兩人都詫異于女人的變化,夏晴幾乎是小心翼翼遞過去,直到女人接住。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雲琇的呼喊聲,“夏晴,于木陽,回來吃飯!”

女人猛地回頭,看到遠處站在屋旁呼喊的身影。

夏熱的風,暗藍與赤紅拼接的天。

聚集耍鬧的玩伴。

煙囪飄散的白煙,柴火的味道。

那叫着回家吃飯的聲音從天邊傳來。

遙遠的記憶與現實重疊。

她的心髒被重重一擊。

瞪着的眼睛淚水決堤,她赤紅了眼眶,發出一道氣音,“我想回家。”

這聲音于木陽和夏晴聽得不真切。

可這氣音随即爆發成一聲吶喊,“我要回家!”

凄厲的叫聲讓于木陽和夏晴背上一陣戰栗,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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