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寸心正要說話, 張開口卻一歪頭,做了個側耳聽聲的姿勢,“什麽聲音?”
李寸心從床上起身, 和顏柏玉的目光一道往門外看去,門簾還沒合上, 李寸心見到王燃從許印那邊回來, 進到了蔣貝貝在的那間竹屋裏。
聲音就是竹屋裏傳來的, 李寸心走了過去, 在屋外探頭一看。
床邊立着一截齊床高的圓木頭,充當着床頭櫃,用來擱置閑物, 木頭面上放着的蠟燭亮着的火焰裏,棉線芯子頂端燒得焦黑, 冒出一股黑煙來。
蔣貝貝坐在小木墩上, 将紡線車擺得向着燭光,一手搖輪, 一手握着棉條牽引。
這黑天裏,蔣貝貝竟就着燭光又開始紡線了。
李寸心不禁開口道:“蔣姐姐,現在天已經黑了,別紡線了, 該休息的時候就得休息,在燭光底下做事傷眼睛, 別到時候為了幾團棉線把眼睛給弄近視了,我們這裏沒有眼鏡店的。”
蔣貝貝停了手中的活,輕聲應道:“好。”
李寸心回到堂屋, 沒一會兒, 紡線的聲音又響起來, 但小了很多,李寸心折回來,讓面孔嚴肅起來,在門口說道:“蔣姐姐,你要是再偷偷紡線,我就把你的蠟燭沒收了。”
蔣貝貝被打了個回馬槍,羞赧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我這就休息。”
蔣貝貝将紡線車搬到屋角收好,看向屋裏的王燃時,兩人同時默然一笑。
蔣貝貝說道:“她是個好人,她……”蔣貝貝想起之前李寸心來找她說的話,又開始覺得臉熱。
王燃說道:“之前是我們多想了。”
他們以為在極端惡劣的生存條件下,多人聚集的地方會形成鮮明的等級制度,資源分配會無比嚴格,和自身能力與地位挂鈎。
然而這些猜想從那天李寸心一行人遠行回來,他們同桌晚餐時就在一步步被推翻,直到現在,全面瓦解。
這裏并不奉行野蠻的狼群規則,這裏保留了現代的文明禮規,甚至比原先的世界多了一絲淳樸,因為社會結構簡單,人際關系簡單,他們像是共患難的戰友、像是互相扶持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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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析後覺得第一要歸功于他們糧食充足,倉廪實而知禮節,滿足人的飽腹欲/望是維持衆人道德最基本的條件,第二則要歸功于溫良的引領者與正直的守衛者,人有從衆之心,世上的普通人多,有第一個人為惡,普通人心底野蠻滋生,跟着作惡,第一個人良善,且有強悍正直的人保護這份良善,那麽餘下的人就會腳踏實地的遵守規則,建立一個良性循環。
兩人無比慶幸遇上的是這個小小村落,他們對李寸心訴說的欽佩也是發自肺腑。
王燃說道:“我今天去小于那邊睡,畢竟我們兩個人住一間屋不方便……”
一提起這話題,氣氛便尴尬起來,蔣貝貝躲開目光,低聲說了句,“好。”
王燃摸了摸後脖子,“你,要是有什麽事就大聲呼叫,我在那邊聽得到的,你也可以去找村長。”
蔣貝貝點了頭,王燃也點着頭,說道:“晚安。”
蔣貝貝輕聲回道:“晚安。”
秋風越來越緊,将枝頭枯黃的葉子卷落,幾天之類,氣息就變得清冷起來,早晨起來,那枯草上結了一層白霜,衆人哈氣,白霧會從口裏飄出來。
衆人的竹屋已經披上一層新衣,裏裏外外用茅草紮了個嚴實,力保不透風,但蔣貝貝紡線就變得麻煩起來,屋子裏采光不好,屋內太昏暗,屋外又太冷,她便只能開着門,将紡線車放在門外,人坐在門口。
蔣貝貝已經紡出不少線來。
眼看天道變冷,王燃他們忙着修建工坊冶煉,夏晴也得搭手,修梯子搭房梁,而且夏晴列表裏排滿了要做的物件,從冶煉用的風箱到去除稻谷雜質的風車,絲毫沒有要做織布機的意向。
蔣貝貝按捺不住了,在夏晴從工坊那邊回來拿工具時,叫住了她,“夏晴。”
夏晴拿着石鑿子和斧頭,“诶,蔣姐。”
蔣貝貝問道:“工坊那邊的進度怎麽樣了?”
夏晴說道:“他們打算準備準備上梁了,這不,我過去把那梯子檢查一下。”
蔣貝貝說道:“那他們工坊搭好了,你應該就能輕松些了吧。”
夏晴琢磨了一下,皺着鼻子,“難說。”
夏晴看到蔣貝貝心不在焉地搖着紡線車的輪子,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蔣姐,是有什麽事嗎?”
蔣貝貝猶豫了一下,說道:“現在天氣冷了。”
夏晴點點頭,“是冷了,村長說按二十四節氣算,第一次出現白霜的時候,就算是霜降了,再過十五天就立冬了。”
蔣貝貝見夏晴沒領會她的意思,心裏有點哭笑不得,只得開門見山,“我現在已經紡了不少線了,我覺得可以開始紡布了,你看看你什麽時候有空,那個織布機……”
夏晴了然,笑道:“蔣姐,村長說這事不用急,你慢慢來。”
蔣貝貝無奈笑道:“我沒急,只是事情進展到了這一步,紡出了線若不能織布成衣,對大家也沒什麽幫助。你如果得空,試着做做織布機吧,不用做得太好,能分出梭口就成,要實在不行,就只做一根分經棍,一根提綜杆也成,我也能織,不過是寬窄的問題。”
夏晴見蔣貝貝意願強烈,她向左右看了看,蹲到蔣貝貝跟前,笑道:“姐,我跟你說實話吧,不是我不做,其實弄個最簡單的也就這幾天的事,是村長讓我先擱置。”
蔣貝貝詫異地睜大了眼睛,“這是為什麽?”
夏晴偷偷告訴她,“棉花不夠。”
蔣貝貝驚訝道:“怎麽會,我看那還有一大堆呢,王燃跟我說許哥那邊還有沒剝的。”
夏晴說道:“那些都要用來做墊絮和棉被,要不然今年冬天,大家夜裏沒法睡。”他們一共十個人,至少得做五床墊絮,五床棉被,如此一來,棉花肯定不夠再用來織布,即便有少量剩的,也不夠織一匹布,說什麽也得等到明年。
而且就算能織,她織布機做得太簡陋,省去的工時和勞力會成倍堆加到蔣貝貝頭上,讓蔣貝貝更加辛勞,生産效率低,一天恐怕也織不了一米的布。
偏偏蔣貝貝又是一個很認真的性子,總希望自己能多做一些,給自己的壓力太大,這個冬天要給衆人趕冬衣是趕不及的,李寸心怕她把自己逼得太緊,幹脆就讓夏晴說那織布機太繁瑣,沒空閑做不出來。
蔣貝貝說道:“那怎麽辦,小于說他都沒衣裳穿了。”
夏晴嗤笑一聲,“蔣姐,你聽他胡謅,今年要是把墊絮和棉被弄出來,那幾件做床墊和被子的皮毛都能省出來做冬衣,哪能真讓他光着屁股跑。”
蔣貝貝手背掩在嘴邊輕笑,夏晴抛着手裏的石鑿子,說道:“蔣姐,我先過去了,他們還等着我檢查梯子呢。”
“好。”
夏晴離開了,蔣貝貝望了眼前紡線車一會兒,輕嘆了一聲。
上梁對于許多地方來說是個大事,十個人來自不同的地方,但都知道有這回事。
于木陽老家上梁得請客吃飯的,他還想着趁這機會讓李寸心松松口,再弄只大鵝吃,被李寸心無情給拒絕了。
于木陽想拉着趙蓬萊和夏晴同仇敵忾,望了一圈,也就只有兩人有可能站在他的陣營,豈料趙蓬萊說道:“這不是正頭的上梁,咱們新屋上梁的時候才是大事呢。”
夏晴也附和這一說法。于木陽生無可戀哀嚎一聲,到跟前的新衣飛了,想加餐也加不了。
趙蓬萊笑着拍拍他的肩,“等咱們新屋上梁,哥保準給你在村長那求一只大肥鵝來。”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
“年底吧。”
“年底不光要鵝,我還要吃那頭豬。”
“你小子想得倒美。”
工坊上完梁後,出了幾天大太陽,李寸心讓夏晴做好的架子拿出來擺在院子裏。
蔣貝貝抱着的木框子裏已經有一堆細棉線,她取出一卷,在架子的木齒間纏繞。
衆人把收起來的棉花拿了出來,這些棉花被挑出棉籽後,沒怎麽處理就鋪在了床上做床墊,雖然能保暖,但厚薄不均,躺着硌人。
這些棉花已經泛黃,被人壓得已經成一片一片了,拿起來會有零星幾朵爛棉絮掉下來。
蔣貝貝已經纏好了底層的線,細密的線交織成一張白網。衆人将棉絮扯開梳理,倒入白網裏,王燃拿着彈花弓開始将棉絮彈松軟。
棉絮将網鋪滿,許印拿着木盤在上邊将棉絮壓實。
蔣貝貝看許印那雙膀子,不禁囑咐道:“許哥,別太使力,免得一會兒架子崩斷了。”
李寸心幾個人輕笑,于木陽幾個卻是不敢笑許印的。
許印将棉絮壓好後,蔣貝貝開始纏上層的線。第一次做,衆人配合着,蔣貝貝将棉被最後一道線纏好,太陽快落山了。
餘下的時間來不及再做一床,衆人只能趁着太陽的餘熱曬一曬這新被子。
衆人情不自禁上手摸,軟和結實,不像他們散鋪的棉絮,睡一覺起來身上跟天女散花似的。
棉被上被太陽曬過一會兒後,散發出一種溫暖的味道,這種味道勾動他們的記憶。
他們自己鋪過床,套過被子的都與棉被墊絮親熱接觸過,他們對這是多麽熟悉親密。
腦袋靠在上邊,就好像回家了,卧室的床單和被套抽去洗了,沒換上新的,床上是光禿禿的棉被,窗子開着,陽光照進來,照在身上和棉被上,棉被裏留下的太陽光味道往鼻子裏鑽。
這被子,衆人都眼饞,但現在只彈出來一床。
似乎給誰都不太公平。但東西做出來就會有個順序,就好像被子有第一件,房子有第一間。
衆人最後選定了李寸心,不為別的,就為她是村長,給她是最有道理的也是最讓人接受的。
衆人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一個規矩:新事物出來的第一件給村長過目。而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