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寧一葵扯着嗓子喊, “帶她去溪邊洗把臉,她不知道位置。”
周浣手裏握着兩個雞蛋從那小棚子裏抽出身子來,她打開圍欄門出來, 拿着兩個雞蛋回房,又拿着兩個雞蛋出來, 将那雞蛋交給了寧一葵, 回來的時候看到李寸心盯着土坯屋一排的草棚在看。
周浣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那是驢棚, 文姐應該帶驢去喝水了,走吧,我帶你去溪邊。”
李寸心跟了上去, 四人定居的位置離水源很近,幾十步便走到了。水流很清澈, 李寸心蹲在岸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 石頭邊上的野草堅韌地戳出半截青綠的身子。
李寸心掬了把水搓洗着臉頰,冰涼的水像浮塵一樣拂去靈臺上的渾渾噩噩。
文宓牽着驢子去了下游飲水, 回來的時候正好遇見兩人,文宓手上牽的不止梅文欽,還有另外兩頭小毛驢。
李寸心抱着黑驢腦袋,狠狠捶了它腦門一下, “以後你再亂跑,我就宰了你吃驢肉火燒。”黑驢嘴皮子噘着李寸心袖子。
文宓贊賞道:“這頭驢很親你, 看起來也很通人性,不像我這兩頭毛驢,死倔死倔, 當時捉它們回來, 差點沒被踹斷骨頭。”
李寸心接過了黑驢的缰繩, “它從小就是我養的,所以親人些。”
“哦。”文宓道:“我還以為這頭驢是你們村子的。”
李寸心愣了愣,沒反應過來,“我的自然也是我們村子的呀,大家吃或用都是一起的,當然勞作也是一起的,收獲也是一起的。”
文宓問道:“那你們的支出用度是誰做主?”
李寸心張口就要說出個人來,卻突然頓住了,她還真沒個能立即說出來的名字,她認真回想了一下,這事好像真沒誰來立個鮮明的條規,管理支出用度。
就說糧食吧,糧食豐收了就收在倉庫裏,衆人在外頭捉到了獵物,活的就交給顏柏玉,死的就交給雲琇。
每天吃飯,雲琇定菜譜,根據人數放米煮飯,做什麽衆人吃什麽,要宰殺活物加餐,就跟李寸心商量,衆人若是有什麽特別想吃的,跟雲琇提一嘴,雲琇看着方便,能做的也會做。
而在穿衣這件事上,今年彈了棉被沒了紡布的原料,明年收成了,估計也不會有剩的,怕是能織多少織多少,都用在做衣服上。
Advertisement
至于木頭這些材料,在沒有人類大規模活動的這片荒野,林木成片,木材是最不缺的,夏晴能砍多少是多少。
建材根據趙蓬萊的安排使用。對于金屬利用,衆人有個共識,先緊着農具和工匠工具來。
對于這些稀缺的資源,總之一句話,有了就用,缺哪補哪。
仔細想來,只能說是,“基本上是大家一起商量決定。”
三人回到屋前,寧一葵叫道:“诶,你們回來的正好,來吃飯吧。”
桌前只有四張椅子,文宓在土坯屋旁堆放的木材裏抽出一截粗大的圓木放在桌邊,端坐了上去,李寸心得以坐在了椅子上。
她們每人有一碗野菜蛋花湯,綠油油的荠菜上飄着黃白相間的蛋花,一整鍋湯打了兩個雞蛋,菜多蛋花少,沒什麽味道,配着一小塊硬梆梆的熏肉幹,就是她們的早飯。
李寸心這才知道她們日子過得清苦,平常很節儉,不會有蒸蛋這樣奢侈的吃法,昨天是瞧着她是個病患,想給她補充營養,才給她做了碗蒸蛋。
李寸心動容,更心癢難耐,想要讓她們去村子裏,大家一起生活。
文宓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們那頭早上一般吃什麽?”
李寸心說道:“因為前段時候人口有增加,我們為了防止秋收之前有變故,所以在糧食的開銷上面收緊了些,現在早上一般是稀飯配蘿蔔幹或酸菜,勞動量大的時候會吃手擀面或烙馍。”
寧一葵吹着熱氣的動作一頓,豔羨道:“你們那邊還有酸菜呀。”
“我們那邊有個女孩叫雲琇,天賦是廚藝,什麽菜都會做,只要有食材,烹炒煮炸燴、燒焖煎鹵涮,面食點心,都不在話下,現在廚房裏的調料雖然只有一些鹽和香辛料,但她燒菜也能做出不同的風味來……”李寸心賣力的推銷雲琇,說她們前段時間吃的燒鵝怎麽皮酥肉嫩,吃的酸菜豬肉餡的餃子怎麽爽口,炖的排骨怎麽軟爛。
衆人捧着味道寡淡的湯,“……”這是誠心不讓人吃飯了。
文宓不急不躁地嚼完了手上的肉幹,将碗裏的蛋花湯喝完,輕輕舒了口氣,“寸心。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李寸心捧着碗,很高興,“當然了。”
文宓說道:“你昨天說的事,很抱歉沒立即給你答複,因為這不是我們原來的世界,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容錯率高,這裏是原始世界,很多事情可能選擇錯了就沒辦法回頭,你明白嗎?有些東西我需要考慮,畢竟我們這有四個人呢。”
另外三人看向她,輕輕道:“文姐……”
李寸心點點頭,認真道:“文姐,我理解的。”
“說實話,你們那邊十幾個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有你們的相處氛圍,我們四個人在這裏也過了不少日子,也有我們的生活節奏。這個地方雖然說不上好,但我們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熟悉了這裏的環境以後,也會覺得在這安心,要突然離開,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融入陌生的群體中,心裏沒底,那感覺就像是上別人家做客一樣,戰戰兢兢。”文宓說道:“我們四個人在這裏過着雖苦吧,但怎麽着也不會受人委屈。”
“文姐,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不會發生。”李寸心放下碗,面向文宓,鄭重地說。“其實村子那邊的人大多也是客人,大家都是從不熟悉開始,慢慢認識。要說時間起來,總會有個先來後到的。”
文宓道:“這個道理我懂得,我們四個人相遇也是這樣,嗐!我就是想得有點多。不過,有你這樣的人在,而且你也覺得你們村子好,我想你們村子的人應該不會太難相處。”
其實文宓真正擔心的是抱團、是派系、是排除異己,區別劃分。人有親疏遠近是再尋常不過,但如果發展到派系團體,就容易出現利益糾葛,進而引發紛争。
盡管如此,文宓心裏也早有決斷了。
文宓其實門清,衆人也都有數。在這個世界要想過得下去,難道是僅靠這一碗清湯寡水,枯瘦肉幹,靠着一身穿越來時的貼身衣物,掉毛掉得似一張癞狗皮的皮子,節衣縮食,勉強解決了溫飽就行的嗎。
她們現在是無病無災,以後誰說得準呢,盡管老天爺眷顧,大半輩子沒病沒痛,但哪個衣食無憂的現代人,能長期忍受這種沒盡頭的困苦日子,到時候只會是身體無病而精神有疾。
人活着得有盼頭,現在困苦不要緊,但起碼得叫人看見希望。
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團隊的力量才是無窮的。人越多力量越大,天賦越完善,技術越有可能形成閉環,以量變引起質變,只有依托集體發展進步,才能最大程度上恢複他們原有的生活水平。
這個道理,她們都明白。
所以當李寸心眼裏亮起來,說道:“那文姐你的意思是……”等着文宓拍板時。
文宓一笑,不再猶豫,“我們和你一起回去。”
“太好了!”
四人很利落,都是說走就走的性格,吃完了早飯便開始收拾行李。
雖然她們心裏還沒完全準備好去另一個地方生活,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不期而遇,來了,便坦然接受。就像她們可以選擇先送李寸心回去,她們再回來,等過一段時候,做好了心理準備再出發,但文宓卻覺得來來回回,拖拖拉拉,太黏糊,反而更叫人猶豫徘徊,毅然決定當即出發。
四個人要收拾的東西不多,文宓用藤繩将四把椅子和土坯屋那一張小桌捆了起來,讓毛驢馱着,狄婉玲提着幾條風幹的魚、半只熏雞和一條小臂長的肉幹放在一只木盆裏,寧一葵将一些石制工具收攏了來,都捆了讓毛驢馱着,李寸心将梅文欽也貢獻了出來。
收拾得最費力的是周浣,要帶上那十幾只活蹦亂跳的雞實在麻煩,五個人在圍欄裏捉雞,雞飛狗跳。
衆人捉到一只便用枯藤将雞腳綁起來,十幾只雞被一條藤串了起來,任它們怎麽撲騰,也飛不出去。
周浣從屋裏抱出來一個能一人環抱的小木箱,箱裏鋪着幹草,她用木板隔開左右,一邊放着二十來只雞蛋,她走到角落的小棚子裏小心翼翼地伸手進去,撈出來十多只毛絨絨的小雞崽,放到木箱裏。
衆人收拾完後,用木材将土坯屋子的那扇門給堵了起來,牽着毛驢上了路。
李寸心提出一起住時,寧一葵最歡快最興奮最憧憬,真上了路,她倒是和狄婉玲一樣,頻頻回頭看向她們屋宇的方向。
李寸心見狀,安慰道:“到時候你們要是實在住不習慣,我送你們回來,還可以給你們種子,教你們種地。”
周浣噗嗤一聲笑道:“這我們剛啓程還沒落腳呢,你就想着我們走的那天了?”
李寸心窘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狄婉玲說道:“她故意逗你呢,你別管她的,你跟我們說說你的村子吧。”
“好啊。”
李寸心很樂意跟她們說說那幾間土屋竹屋,那修建了一半的新屋,那些或英武或可愛的人,即便是她們馬上就要見到,她也不厭其煩的一點點細數。
她們直走得太陽當頭,又往西斜了些,草地上出現幾株蒲葵,粗矮敦實的樹幹上的枝葉像一把把綠扇子,毫無規律地往四面八方斜伸。
李寸心其實不記得那水坑有多大多深多渾濁,也沒看清周圍環境什麽樣,所以直到文宓指着一處長條形的水面泛黃的淺坑,說道:“到了。”
李寸心這才打量周圍的環境,發現仍然陌生,又擡頭轉圈一望,沒瞧見狼煙,便知道她被梅文欽胡沖亂撞,拖拽得遠不止幾百米。
文宓也跟着她往四周看了看,“從我們那到這估摸得有十幾公裏了,我不常跑這麽遠打獵,也是這段時候沒什麽收獲,才想着往遠了走走,當時要不是你這頭黑驢在叫,我那只毛驢聞着聲找過來,我還不能發現你暈倒在這。”
寧一葵道:“這就叫做緣分!”
四人養了十幾只雞,還有些風幹的魚肉,就算短期內不捕獵,靠着這些食物也能撐到天氣完全回暖,獵物活躍的時候。
文宓卻仍然每天都不停歇地出來捕獵,為的就是不想坐吃山空,能攢一點家底是一點。
文宓的狩獵能力比起許印來一點也不弱,文宓在現實世界是開拳館的,常年鍛煉,加上狩獵的天賦,讓她捕獵起來如魚得水,這才拿下了兩頭毛驢和這些蹿得飛快的走地雞。
李寸心想,見到了文姐,許叔估計又要手癢想切磋了。
還有狄婉玲和寧一葵。狄婉玲的天賦是油漆,以後他們能榨取烏桕油做燈油、做肥皂;榨取桐油,新房木材有了防腐塗料;收取生漆,能供給于木陽生産漆器;以後富足,壓榨食用油、提取精油這些也需要這一項天賦。
寧一葵的天賦是木匠,這個天賦雖然和夏晴重疊,但兩人做工卻是各有偏好,天賦即便是只賦予一項技能,但這技能涵蓋的知識面極廣,就比如這木匠,有大木作、小木作、圓作和方作之分,兩人雖一蓋都會,卻因性格以及各種生存原因,而有了偏向和擅長。
夏晴更偏向大件和方作,例如床、風車、織布機、屋架等,寧一葵更偏向小件和圓作,例如桌椅、車輪、木盆、木桶以及門窗。
李寸心都能想到她帶她們回去,夏晴和趙蓬萊會怎樣驚喜。
李寸心把黑驢拉到前頭,“梅文欽,快找路回去,你要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就拿小皮鞭抽你屁股。”
“昂——啊!!!”黑驢叫了一聲,慢悠悠往前走。
一行人跟在後頭。
黑驢走得雖慢,但是步伐卻未猶疑,又走出一段距離後,李寸心感覺到周圍的環境有一種似是似不是的熟悉感,她不确定,因而沒有聲張,直到黑驢領着她回到了那片田。
李寸心看到田裏給三七搭得那一片棚子,歡喜地叫道:“回來了,就是這!”
李寸心向衆人道:“好了,不要緊了,找回來了,沒認錯路,你們往東邊的天上找找,能看到煙是不是,那就是我們點的狼煙。”
四人往東邊看,果然有,齊齊松了口氣,她們一路走過來,還擔心着走岔了路,李寸心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怎麽辦。
李寸心回田裏看了一眼,見他們把犁擡了回去,這才回來,拉着黑驢往前,加快了腳步,迫不及待地往住處沖。
四人沒立刻跟上,她們互相看了一眼,看清了對方眼底的躊躇,離得遠時,心裏是對生活改變的憧憬,離得近了,就情怯起來。
李寸心叫道:“快來啊,應該能趕上雲琇做晚飯。”
“走吧。”文宓吸了口氣,神情凜然,給衆人定了定心,拉着毛驢走到了前頭。
李寸心跑回到土坯屋前時,看了眼新屋的方向,發覺那邊一個人影沒有,遙望着堂屋,門開着,看不到人影,裏外很靜,煙囪也沒飄煙。
李寸心的興奮陡轉為忐忑,她向屋裏叫道:“雲琇,柏玉,我回來啦!”
只是一瞬間沒人應她,她卻感覺這間隔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忙又高了聲叫道:“雲琇!柏玉!許叔……”
“村長?”趙蓬萊和馮槐從背後新屋的牆體後面走出來,兩人像不認識她了一樣看着她。
雲琇從廚房裏出來看了一眼,“村長?!”
雲琇着急忙慌跑下來,直跑到李寸心跟前,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眼,一瞬就紅了眼,惱着一張臉,劈頭蓋臉,“你跑哪兒去了啊!你吓死人了你知不知道!”說完雲琇淚珠就蹿了出來,天知道這一天一夜她過得多折磨,走一步腦子就想:要是當時沒回去就好了,留在田裏幫手就好了,說不定人就不會失蹤。
李寸心手足無措,“你別哭啊……”
趙蓬萊和馮槐放下拌灰的石鍬過來,趙蓬萊問道:“你有事沒有?”
李寸心搖搖頭,“柏玉他們呢?”
趙蓬萊無奈地嘆口氣,“都去找你去了。”他注意到李寸心身後跟着的人,詫異道:“這四位是?”
“哦。”李寸心向三人道:“我昨天暈過去了,是她們把我救了回去,今天送我回來。她們先前住在西邊,現在同意加入我們村子,和我們一起生活。”
李寸心回頭看四人,準備介紹她們的名字時,發覺四人四雙眼睛瞪着她,滿臉詫異,異口同聲,“你是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