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寸心一愣, “對啊,怎麽了嗎?”

周浣眯着眼睛,“你這小姑娘扮豬吃老虎是不是。”

“……你們也沒問過我村長是誰。”

“……”文宓。

她們确實沒一個人問的。

文宓是練拳的, 清楚男女在同量級時,男性在力量上有天然優勢, 而且在人數居多的情況下, 男人在這個沒有制度的荒野中很容易占據主導地位, 即便是李寸心說過有事都是大家商議, 但她仍然認為有一個隐性的男性話事人,即“村長”。

她們以為村長是個男人,這也是文宓事先猶豫的原因這一。

事出意料, 文宓喜出望外,聲調都不同了, “誰能想到你這個小姑娘就是村長啊。”

雲琇抹幹了眼淚, 張着兩只紅通通的眼睛沒好氣地瞪了李寸心一眼,轉而對文宓四個人親熱客氣, 說道:“你們別在這幹站着了,去屋裏坐吧,你們過來路上遠不遠?”

狄婉玲禮貌地微笑,“從我們那到這大概要十幾公裏。”

雲琇招呼四人進屋, “那過來也要走半天呢,一定渴了吧, 我去給你們倒杯茶。馮槐,蓬萊,你幫她們把行李卸下來吧。”

趙蓬萊和馮槐上前來牽文宓兩頭毛驢的缰繩。

“你們別管了, 這些事讓他們做就好了。”雲琇半推着将四人帶向堂屋。四人盛情難卻, 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一面在雲琇的牽引下進了堂屋坐下。

雲琇給四人端了四杯熱茶上來,四人端着手裏的茶杯,發現這茶杯形狀周正,表面光滑,也不漏水,就和原來世界的風格小茶杯一樣,這一定是出自那個天賦是陶瓷的于木陽之手。

寧一葵望見紅中發黑的液體表面漂浮着黃色的小花,她嗅到一股甜蜜的香氣,輕輕抿了一口,“嗯!甜的!”

寧一葵擡頭看見雲琇的微笑,瞬間不好意思,臉紅過耳,她來這個世界多久,就有多久沒嘗過甜滋味了,難免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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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琇并不以此嘲笑輕視,想一年多以前,她的境地還不如她們。她也坐到桌旁,解釋道:“我們後院種了些甘蔗,這是用甘蔗榨的汁熬出來的紅糖,加了點桂花。”

寧一葵道:“嗯,她跟我們說過她種了甘蔗。”

“你是說村長?”

“是呀,這小姑娘藏得好好的,不顯山不露水,我們都沒看出來。”

“你們是怎麽遇上她的?”

“是我外出打獵的時候……”

沒一會兒,雲琇跟四人打成一片,把李寸心被衆人撿回去後的事問了個一清二楚。

外頭三人将驢牽到前院裏,把行李一件件卸了下來,将驢牽去喂了水,給了草料後,便牽回了棚裏待着。

馮槐看着那一串撲騰着翅膀,雞毛到處飛飄的雞,咽了口口水,問李寸心道:“村長,這怎麽處置啊?”

“許叔他們回來以後,你們合力搭個雞舍。”

話一出口,雲琇出來說道:“蓬萊,馮槐,你們去找于木陽他們回來。”

趙蓬萊臨行前,拍了拍李寸心的肩膀,“柏玉和許哥他們都快急瘋了,回來指定得收拾你。”

“……”李寸心。

趙馮兩人很快就走得沒了影。雲琇之所以說讓兩人找于木陽而不是顏柏玉他們回來,是因為于木陽、蔣貝貝、太史桓三個人帶着老三在近處尋人,而顏柏玉幾人走得太遠,一時半會兒找不回來。

文宓她們的行李放在前院裏,李寸心坐在一把椅子上,張着兩只烏溜溜的眼睛,整個人都是蒼白的。

一條灰影沖回了院子,圍在李寸心身邊嗅她身上的味道,然後仰頭向天際長嗥。

或許是同伴離得太遠,沒有聽見,所以沒給予回應,也或許是給了回應,離得太遠,人聽不見遠處回應的狼嗥。

李寸心撸着老三狼毛的時候,跟在狼屁股後頭的于木陽三人趕回來了。

于木陽在前頭,最後幾步踉跄到院子裏,佝着腰撐着雙腿,喘着粗氣,手指着李寸心,“你,我真是服了你了。”

蔣貝貝還沒走近,眼焦急地往李寸心這頭望,問道:“村長,你沒事吧?”

李寸心搖了搖頭。

于木陽喘勻了氣,聽到公雞打鳴的聲音,他一臉茫然地向聲音的方向尋找。

在瞧見那些曲線優美、體态豐腴将院子占據成自己後花園漫步着的十來只雞,于木陽的眼睛睜大,放出一道灼人的光芒,神情立刻從惱火變得谄媚,“村長,這是你帶回來的?我們今天晚上吃雞肉嗎?”

雲琇和文宓四人走出來,雲琇說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但這一次還真就叫于木陽說準了。文宓四人第一天過來,希望能宰殺一只雞,讓雲琇幫忙做了,宴請大家吃,當作是見面禮。

雲琇看到待在木盆裏那叽叽喳喳一身黃褐絨毛的雞崽,叫道:“好可愛啊。”她以前看這種東西,是覺得毛絨絨的可愛,現在覺得可愛,是因為看到了“肉”和“種子”。

周浣一伸手便捏住一只母雞的翅膀提溜起來,那母雞翅膀動不了,只能伸縮着脖子掙紮,“就宰這只吧。”

雲琇接了過去,“行,交給我吧。”又見到趙蓬萊回來,叫道:“蓬萊,你們趁着天沒□□着把雞舍搭起來。”

文宓将那盆工具抱到了堂屋裏,狄婉玲提着那些風幹的魚肉挂到了屋內的橫杆上,周浣和寧一葵将桌子搬到了院子邊上放着,又過來端椅子,周浣調侃似的叫,“村長?”

李寸心愣愣地看向她,“怎麽了?”

周浣莞爾,“你發什麽呆呢?”

李寸心看到她們在搬椅子,起了身,将椅子拎到了桌子邊上放着,“需要我帶你們在這附近看看嗎?”

周浣向寧一葵笑她,“你看她,還在夢游呢。”

寧一葵忍俊道:“我們現在得去搭雞舍啦,要不然這些雞晚上不安寧,而且這些小雞嬌弱得很,可受不得凍。”

“哦。”李寸心招呼空閑的人前去動工。

選址依舊是後院的菜地邊上。

文宓四人一邊跟着衆人,一邊好奇地左右觀看。衆人到棚子裏取材,屋子東角的棚子是存放木料的地方,有不少木柱木板和未加工的木頭,以及一捆捆竹子,寧一葵看得眼睛一亮。

文宓和狄婉玲走到新屋邊上,新屋的地基已經打好,牆砌起了一定的高度,兩人摸了摸那青磚,看着渾然一體的牆面,忍不住驚訝。

太史桓和馮槐将需要的竹子和木頭運到後院,趙蓬萊和蔣貝貝拿了斧頭鋸子,趙蓬萊問清了周浣的雞舍條件後,拿着木棍定範圍,便開始清理平整地面,搭起骨架來。

于木陽拿了把石鍬挖了黃泥來,李寸心打了水來讓他攪拌,用來糊土圍牆。

周浣聽得不遠處動物的叫聲,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一間搭得齊整的竹屋,往裏一看,竟是一頭小花豬。

小花豬拱在牆角的石槽裏吃食,鼻子濕漉漉的,它感覺到有人看它,擡起頭朝周浣哼哼的叫。

即便是周浣早就聽李寸心提起過她們這有豬,她還是忍不住小小的驚喜了一下,而在看到豬圈旁的鵝籠子裏的肥鵝時,這驚喜更甚。

這小姑娘的村子條件着實比她們好太多。

如果大家相處得來,日子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好吧,不知怎麽,她心裏像被什麽填滿,身上湧出一股無法以言語表述的力量,讓她充滿了幹勁。

天色漸漸不那麽明朗,十個人一起合力,很快将雞舍搭起大半。

“寸心。”李寸心聽到有人叫她,擡頭看了看。

許印偉岸的身體站在菜園的田岸上,一動不動,堅固冷硬像一塊界碑。

李寸心把斧頭遞給了周浣,走了過去,叫道:“許叔,你回來啦。”

“嗯。”許印沒多說什麽,只是他眉頭皺起的豎紋讓他嚴肅深沉。那沉默着将她掃視的目光讓她心底更愧疚,她想說些什麽——害你們擔心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可話沒說出口,許印說道:“柏玉也回來了,去見見她吧,她挺擔心你的。”

“那我先過去了。”

許印點了點頭,沒跟着回前邊去,而是走到雞舍幫忙。

李寸心回到前院,顏柏玉、夏晴、柳錯金正和雲琇說話,其實都是雲琇三個人在說。

顏柏玉微垂着頭,偶爾開口說出簡短的一句,嘴唇翕動幾下便阖上了,暮霭讓她的面孔蒙上一層紗似的。

顏柏玉忽然偏頭看向她這邊的時候,她心底打了個突,做錯了事似的,不安地站在原地。

顏柏玉走到她面前,她想起上小學的時候,貪玩沒做假期作業,等到老師突擊檢查,她捏着空白的本子時忐忑的心态,她吞咽了一下,弱氣地叫道:“柏玉。”

顏柏玉的臉色很冷硬很嚴肅,疲憊而疏于的表情管理讓她的整個輪廓都充滿了疏離。李寸心以為會被“收拾”。

顏柏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很短促地吸了口氣,又如釋重負般輕緩又無奈地嘆出來,她問道:“受傷沒有?”

李寸心搖腦袋,“沒有。”

顏柏玉道:“雲琇說你腦袋磕了一下。”

“就是有個包,沒什麽要緊。”

“低頭我看一下。”

“真沒什麽。”雖然這樣說,李寸心還是低下了腦袋,她把自己後面的頭發都倒撸了上去,說道:“你看吧,沒什麽的。”

李寸心薅上去了頭發只露出細白的脖頸,腦袋上黑硬的頭發壓在一起,像塊黑綢似的将後腦勺給壓着。

顏柏玉的手指從李寸心壓着頭發的手掌下面插了進去,李寸心感到手掌心癢,把自己的手挪了開,她的頭發松了開來,卻沒立即落下去,而是張牙舞爪支棱在半空。

顏柏玉手指隔着李寸心的頭發輕輕往上探索,摸到一塊凸起,似乎是感受了一下大小,“想不想嘔吐,會不會覺得昏沉?”

“沒有啦。我的腦袋很硬的,比石頭還經磕。”

李寸心的冷笑話似乎起了反作用,顏柏玉瞳孔裏情緒的顏色變得很淺很淡,“身上骨頭有摔傷嗎?”

“沒有。”

“那好。”

那好?

顏柏玉的話像是個表示松了口氣的完結語,又像是承接下一個話題的轉折。

總有點意味不明。

傍晚的風吹得很清爽,搭完了雞舍回到前院的人半解了衣裳就在院子裏坐着閑聊等開飯。

李寸心的突然失蹤是虛驚一場,衆人終于歇口氣的同時,也對她因禍得福帶回來的四個女人升起了興趣。

他們像是下了課的學生,圍繞在轉校生的桌前看稀奇。

趙蓬萊得知狄婉玲的天賦是油漆,歡喜得面色潮紅,和于木陽一起詢問她油漆制取的步驟法門,又拉過在一旁探讨木作心得的夏晴和寧一葵加入話題,商議将古法榨油的榨床制作納入進程。

許印摸着下巴胡髭,和文宓聊着綜合格鬥,也頗為投機。蔣貝貝似乎對周浣頭上的羽飾感興趣,笑着問她對羽毛的清潔保存辦法。

李寸心瞟了顏柏玉好幾眼,顏柏玉在外沒站一會兒,就回屋裏去坐着了,撐着腦袋閉眼假寐。

晚飯好了,每逢做肉菜,香味總會特別濃郁,衆人在外尋人一天,已經是饑腸辘辘,哪裏受得了這味道的勾引,雲琇一叫,便搶着去洗手打飯。

文宓看着衆人井然有序,不禁對這個村子對李寸心又高看了一眼。

她們四人也跟着衆人排隊,從雲琇手裏接了一碗壓得實實的米飯,李寸心又遞來一個碗,幾人接過來,到外頭一看,卻是一碗土豆炖雞。

寧一葵和狄婉玲先出來,看出了堂屋裏坐不下,就坐在了外頭她們那張小木桌邊,趙蓬萊和夏晴見了也跟了出來,四個人圍着小桌坐着,繼續聊着先前沒說完的話。

狄婉玲看着每個人的小碗,問道:“你們這還是分餐制啊?”倒是沒聽李寸心提過。

夏晴解釋道:“因為這是肉菜嘛,素菜天天吃,肉可不是餐餐吃得着的,人太多了,村長和雲琇怕大家搶,有的人吃得多了,有的人就吃不着,所以幹脆将肉菜先分了,誰也搶不着誰的,素菜不分,大家吃多少夾多少。對了,桌上還有白菜和蘿蔔幹的,你們快去弄一點來,那蘿蔔幹味道挺好的。”

寧一葵心一動,拿着炖雞的碗去堂屋裏夾菜,出來後又分了一半給狄婉玲。

兩人扒着米飯,香料壓着雞的腥味,土豆炖得面面的,吸滿了鮮鹹的雞汁,雞肉咬着燙嘴,滴在口裏的不知是肉汁還是油脂,炒制後炖煮的雞肉有風幹煙熏所沒有的那股鮮味。

兩人不得不說,李寸心對他們的吃食真是一點都沒有誇大。她倆覺得,這已經不止是鹽和輔料的問題了,欠缺了廚藝,即便是她們也有這些輔料,怕也做不出來這樣的味道。

一頓飯吃得衆人酣飽。

衆人各回了住處,洗漱安歇,李寸心還忙着在給文宓四人準備睡覺的地方。

如今就只剩倉庫裏空着一張床,以及太史桓那邊還空着一間茅草屋,這是文宓四人一早就知道了的,李寸心也未對文宓四人隐瞞太史桓的事,文宓心裏有數,便叫寧一葵和周浣睡在倉庫,她和狄婉玲去睡茅草屋。

李寸心沒了多餘的棉被,文宓四人睡慣了土炕的,身上的衣物在夜裏不足夠抵禦寒冷,她便只能等夏晴幾人上床後,将她們白天穿在身上的皮毛拿去給四人做床墊和被子。

李寸心回來的時候,衆人都歇了,堂屋裏還亮着燈,顏柏玉坐在床邊。

李寸心合上門簾,輕聲說道:“你怎麽還沒睡?”

顏柏玉說道:“我有話跟你說。”

李寸心已然放松了警惕,坐到床上脫鞋,“什麽事?”

顏柏玉說道:“是梅文欽失控把你拖拽了出去的?”顏柏玉不是在問話,而是在陳述。

李寸心頓了頓,說道:“梅文欽受了驚吓,怎麽也安撫不下來,所以跑了出去。”

“它的缰繩将你捆住了?”

“沒有……”

“你自己抓着不放手。”

“……”

“從田裏到那個水坑,估摸着有一公裏了,寸心。”

“好像是有點遠。”

“你有沒有想過,但凡它在奔跑時踩中你,或帶着你撞到樹上,讓你後腦磕在硬物上,你都會有危險。”

“我以為我能叫它停下來。”李寸心摸了摸耳朵,“我怕一放手,它跑遠了,找不回來了嘛。”

“你為了不丢掉它,寧願被它拖拽這麽遠的距離也不放手,你連命都不顧了。那我們呢,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你有沒有想過你出事了,我們怎麽辦?”

“我……”

“你現在不是單獨的一個人了,你是我們的村長。”

顏柏玉眼下有一抹烏青,微垂的眉眼總很疲倦的模樣,嗓音也沙啞起來。

李寸心想到雲琇說顏柏玉一晚上沒睡好,天不亮就出去找她。

李寸心嗓子微澀,輕聲道:“對不起。”

隔間的夏晴張着耳朵,身子往牆頭挪了挪,身下的竹床嘎吱嘎吱響。雲琇拍了下夏晴的肩,夏晴不動彈了,可再聽這邊的話,就聽不到了。

顏柏玉看了李寸心好一會兒,她想,李寸心有些事是心裏明白的,她也一定知道她想聽她說什麽,但她沒說。

也許是這個人不覺得自己有錯,也許是因為這個人守信,所以不輕易許諾,而不輕易許諾,則又恰恰說明她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再犯。

顏柏玉認為李寸心屬于後者。

顏柏玉吹熄了蠟燭,“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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