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要是顏柏玉不管李寸心還好, 李寸心自己哭一會兒也就慢慢平息了。
顏柏玉輕輕抱住她,安撫她,反而叫她的情緒崩潰。
那龐雜的情緒的浪潮像是海嘯一樣撲下來, 李寸心的身軀在這風雨之中瑟瑟戰栗,她身體像打嗝一樣抽氣時往上抽動, 又像半截咳嗽一樣把氣息放出去, 身體往下松弛。
“他們把我的, 我的酒打碎了……”李寸心的話磕磕絆絆, 從眼角溢出來的淚燙得她皮膚發痛。
其實她不是舍不得那壇酒,是期待的落空讓她如此痛苦,是這壇酒的破碎讓她回憶起無可挽回的絕望。
她像是記事認事後的小孩第一次遇上事與願違這種情況, 還沒學會如何同自己心裏的委屈憋悶和解,只剩了哭來宣洩情緒。
顏柏玉松開她, 半蹲在李寸心跟前, 握住她的左手,仰着頭以能看見李寸心低垂的臉上盈淚的眼睛, 她說道:“寸心,送禮這件事,有兩樣事要看重,第一是自己的心意, 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這種說爛了的話是有它實際的道理在的,誠意和真摯才是這禮物的重量,第二是投其所好, 送禮不在貴不貴重, 要看別人喜不喜歡。這壇酒, 我知道你用了心,即使沒收到,我也很高興,第一第二你都做到了,禮物只是一個載體,得與不得已經不重要了。”
李寸心用手掌胡亂的抹着淚,擦不完拭不盡,她的情緒沒有絲毫平和下來,她執拗地說:“但是我想,給你,我想給你的……”
顏柏玉福至心靈,忽然明白了李寸心不單單是為着這壇酒而情緒崩潰,還有堆積着的心事,或許是壓力,是留不住梅文欽的遺憾,或許是更早的時候的痛苦……
李寸心只是找到一個宣洩口,‘他們砸了我的酒’就是一個咒語。
就像是尋常人,被工作的壓力,生活的挫折,原生家庭所帶來的苦痛碾壓着,人不會崩潰,能麻木地像個木偶一樣走下去,反而是某一天,腳踢在桌腿上,腳趾頭上碰撞的銳痛叫人發了瘋似的狂叫,叫着“好疼,好疼”崩潰地大哭出來。
能有多痛呢,撕心裂肺麽,不見得,不過是心裏破開了道口子,要把堆壓的情緒都流出來。
顏柏玉體會得,所以明白此時任何勸慰的話都是多餘的,所以比任何時候都心疼憐愛她。
她遽然起身,再度将李寸心抱在懷中,她不再是虛環着她,而是深深擁着她,她感覺得到李寸心的淚把她的腹部的衣服浸濕,眼淚灼熱的溫度燙得她的皮膚輕輕發顫。
李寸心大概是哭得累了,頭上又還帶着傷,沒多久便疲累昏沉得連眼也睜不開,顏柏玉扶着她在自己床上躺下。
李寸心把自己體內的所有一股腦地全掏了出來丢了出去,整個身軀空蕩蕩的無力,也從所未有的輕盈清透,一沾了床便睡了過去,像是身體觸底反彈,清空了污穢,急于吸收新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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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柏玉坐在床邊上,李寸心向她的方向側躺着,她雙腿屈起,身體彎曲,形成了一個弧度,繞在顏柏玉的外圍,手指還放在顏柏玉的手心裏。
夜裏很靜,顏柏玉垂眸看着李寸心,心頭牽出一縷意動,她的指背将李寸心的頭發順到耳鬓,拇指擦過她的外耳廓,溫熱,柔軟。
她凝視李寸心的眼神變得很深很深。
一陣敲門聲傳來,顏柏玉瑟縮了一下,恍惚回神,目光清亮起來,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舒了口氣,定了定神,片刻後,松開了和李寸心交握的手,起身輕輕出去關上了房門。
顏柏玉将蠟燭放在桌上,打開門闩,拉開了大門,借着堂屋投射出的微弱的光,看清門外頭站着三個人,“什麽事?”
許印和趙蓬萊一左一右站在前頭,兩人後邊還跟着一個人,懷裏抱着一些東西,局促地低垂了頭。
顏柏玉掃了那人一眼,認得但是不記得名字。
趙蓬萊指了指那人,說道:“這是劉坎,他過來有些事情要交代,是關于張鶴鈞那夥人的。”
顏柏玉已經問過于木陽和趙蓬萊村子裏這些時候發生的事,知道劉坎這個名字,自然也知道他做過的事,此時将名字和臉聯系了起來,不由得皺了下眉。
許印問道:“村長呢?”
顏柏玉看了眼自己的房間,讓開了路,說道:“她睡了,進來說吧。”
顏柏玉示意三人去李寸心的房間說話,她端着蠟燭走在最後,關上了房門,以減弱聲音。
顏柏玉将蠟燭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坐在了李寸心的床上,許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趙蓬萊站在桌子邊,三人面向着劉坎,三雙犀利的眼閃爍着銳芒逼視着他。
深秋的夜,劉坎背上莫名出了一層冷汗。
趙蓬萊說道:“晚飯過後,他就拿着這些銅器來找我,說是叫我幫他求求情。”說着說着,趙蓬萊便笑了。
顏柏玉仔細觀察劉坎懷裏拿着的農具,在燭火下顏色暗沉,不似鐵器幽亮,但質地看上去也不是石頭,原來是銅。
趙蓬萊對劉坎道:“你自己說。”
劉坎把這些農具放在了地上,沉默了一會兒,不敢看三人的眼睛,只是低着頭說道:“大概六七天前,我在地裏幹活的時候,看到打北邊來了三個人,帶頭的就是張鶴鈞,他們像是在找什麽,走到這邊的時候,口裏叫着就闖進了三七田裏。”
張鶴鈞這件事的始末,顏柏玉也已經問過于木陽和趙蓬萊,她心裏對這件事的過程是清楚的,現在劉坎話說到這裏,她心裏就有了猜測,眯了下眼睛。
“他們估計是看那田打理得規整,知道這邊是有人辟出來的田吧,走到田岸邊上張望,看到田裏的我,走過來問我能不能借些三七。”劉坎感覺得到頭頂的目光幾乎要灼破了他,他硬着頭皮,“我那個時候在氣頭上,也是我欠,故意跟他們說那些三七随便他們摘。”
許印冷冷道:“那些人說的還真有那一會兒事,這三七和土豆是他們用銅器換的,只不過認錯了主,被你給冒領了。”
“我,我……第一次過後,我就知道自己走錯了路,心裏發虛,但村長沒有追究,我有一點僥幸心理,所以只當不知道,但是張鶴鈞他們隔了兩天又過來了,還帶了銅器過來,說是要再換些三七和土豆。我,我是騎虎難下,要是不換,我怕他們去找村裏其他的人,把第一次挖三七的事張羅得村裏人都知道。我心裏慌,想要遮掩,腦子發昏,同意了他們挖,那些銅器我沒敢收,他們硬要留,而且他們精神狀态有些奇怪,我心裏擔心,不敢不要,可要了我也不敢用,丢在土豆盡頭的林子裏。”劉坎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我今天聽到村子裏鬧動靜的時候,才知道張鶴鈞被抓了,我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麽大……”
“其實夏天那時候,村長說我,我,我知道錯了,我就是,我就是,唉……”劉坎撓了撓頭,“我自己單幹以後,我每天都想回來,我就是拉不下臉……”
顏柏玉閉着眼睛,靜靜聽完劉坎的話,她腹部的衣裳還沾着李寸心的淚呢,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眯縫着眼,“你想回來?”
劉坎沒作聲,默認了。
顏柏玉冷硬着聲,眼裏的寒芒射在劉坎身上,“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嗎,你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要是于木陽在這,他那暴脾氣知道了真相,保準已經一腳踹了上去,屋子裏頭這三人都太沉穩了,沉穩到喜怒不形于色已經入門,他們發脾氣也會選擇更妥帖或者是更能保全利益的方式。
顏柏玉看了眼許印,許印站起了身,兩步走到劉坎跟前,伸手一抓,擰住劉坎身上的衣服便将他往外帶,那股力量劉坎掙脫不開,只能亦步亦趨,半是驚恐半是茫然地跟着許印走。
寒月照着路,許印拽着劉坎到了隔壁,敲開了雲琇和夏晴那屋子的大門,屋子給了楊太楠一行人暫住着,來開門的正是在堂屋裏打地鋪的張鶴鈞。
張鶴鈞很是警惕,門只開了一道小縫,見到許印,猶豫了一下,才将門完全拉開。
許印拖着劉坎扔到門檻上,問道:“準你們挖三七的是不是這個人?”
張鶴鈞一怔,如夢初醒,忙蹲下身子揪住劉坎的衣服把人上半身擰起來看,他臉上的肌肉一下子扭曲,惡狠狠道:“是你!”
張鶴鈞瞪向許印,憤恨的神情似乎在埋怨責怪他們村裏的人白天污蔑他們。
許印在一邊說道:“這人雖然住在我們村裏,但他不是我們村的人,他收了你們銅器的事也是現在才交代,賬你們自己算,這人我們交給你,怎麽處置你們自己看着辦。”
許印說完,轉身就走。
夜風吹得劉坎打了個哆嗦,他忙叫道:“許哥,唉喲——”腮幫子上挨了一拳,打得他懵了半晌。
張鶴鈞臉上抽動着,那拳頭又朝着劉坎砸下,他氣得眼睛通紅,咬牙切齒,“原來是你從中作梗,嫌我們遭得罪還不夠多嗎!”
劉坎護着腦袋,一路躲,想跑,那堂屋裏不止睡了張鶴鈞一個,還有兩人,那兩人早醒了,白天被誤會,百口莫辯,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現在見到這罪魁禍首,哪裏能心平氣和。
其中一個鞋都沒穿,躍過門檻,飛跑出來,跳起一腳,“我日你仙人。”把劉坎踹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