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錢榆望着李寸心錯愕的神情, 垂下眼捏了捏手上的蒜瓣,辛辣的味道從蒜子的破口中溢出。
孫爾适時接過冷掉的話茬,向錢榆說道:“這些事就讓我和村長來商量吧, 那邊離不開你,你和小七回去後, 讓他把藥材送來, 有什麽情況, 也可以叫他傳話。”
小七牽着驢在雲夏兩人的屋子前等着, 楊太楠正和他說話。
孫爾同李寸心打過招呼後,送着錢榆出去了。
李寸心站在大門邊目送着兩人離開,錢榆的獅子大開口令得她迷惑, 手指輕撓了下額角,回頭時見顏柏玉站在她旁邊, 她對顏柏玉笑道:“這錢醫生真有意思。”
“是麽。”
孫爾和錢榆走到雲夏屋前, 站在門口觀望的村民們還沒散去。錢榆從小七手裏接過缰繩,翻身上了驢背。
孫爾站在一旁, 牽着錢榆毛驢的缰繩,擡頭望着錢榆,“你真要這裏所有的大蒜?”她知道錢榆不會開玩笑,說出這話一定有她的打算, 但還是不免謹慎地确認一遍。
錢榆不禁又看了一眼前頭畜圈旁的奶牛,說道:“大蒜是天然的抗生素, 羅柳他們可以提取出大蒜素來,消炎抗感染要比現在煎服的那些藥見效快,再說現在入冬, 清熱解毒的草藥已經沒有那麽多了, 我們需要別的藥物補替。”對于他們來說, 那些要用三七來治療的跌打損傷不是最為憂心的,最讓他們頭疼和煎熬的是各種傷勢引起的感染,其中燒傷感染的人數最多。
在這個地方,醫療條件落後是萬般無奈的事情,在現代可治可救的病,在這裏他們能做的太少。
風吹着錢榆發辮裏落出來的幾縷細軟的頭發,錢榆突兀地說:“小勉死了,昨天夜裏咽的氣。現在是九十五個人。”她黑色的眼圈裏的一雙眼睛平靜得仿佛毫無生氣,光像是透不進來。
孫爾抓着缰繩的手一顫,許久沒有說話。
錢榆扯了一下缰繩,缰繩從孫爾手裏脫落,毛驢調轉了方向,“我不管你和楊太楠是什麽打算,我只管我那些病人,希望你們能快點拿出個解決的方案出來。”
孫爾輕輕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說道:“我明白了,我會和村長盡全力取得這些東西。”
錢榆沒再說什麽,和小七一起離開了。孫爾看着人遠去,收回目光時和楊太楠對視了一眼,久久無言。
兩人回到堂屋的時候,剩得人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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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內的人吃完飯後,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便要出去幹活,雖過了秋收時節,但村子裏還沒有完全閑下來。
許印他們帶回來的奶牛、駿馬和綿羊需要畜舍安置,趙蓬萊要帶着人規劃施建;食堂剛剛落成,堂內的桌椅板凳需要夏晴等人制作;那幾畝因為和張鶴鈞一夥人的糾葛而延遲采收的土豆和三七地也需要人去收;剛收上來的糧食要趁着天氣好拿出來晾曬。
孫爾看着村民互相搭讪着陸續離開,屋子裏就只剩下了他們一行人,一旁的張鶴鈞幾人呼嚕呼嚕地吸溜着手擀面,這久違了的令人親熱到淚流的家鄉食糧卻沒能勾起她多少食欲。
楊太楠也吃不下,但卻不得不勸慰她,“多少吃一些,否則等會兒和李村長他們談事情都沒有力氣。”
“我嗓子眼淺。”孫爾嘆息了一聲,把碗裏的面分了一點給張鶴鈞,勉強吃了一些。
她心裏思量着其它的事,吃得慢,等到他們收拾完後來見李寸心時,屋裏只有李寸心、顏柏玉和于木陽三人在了。
李寸心規矩地坐在一只小板凳上,顏柏玉在她面前,坐得略高于她。
顏柏玉把一只熱雞蛋剝了殼,光溜溜白嫩嫩的雞蛋用棉布裹了,擡起李寸心的下巴,用熱雞蛋在她腫起來的眼睛上輕輕滾動。
于木陽坐在一邊,身前放着小簸箕,他撥弄着蔥花球,黑色的種籽輕輕松松就被擺弄出來,掉落在簸箕裏。李寸心受傷,他心裏過意不去,放下了手裏的事,跑到這邊來,想幫她幹點事。
楊太楠和孫爾一行人過來,于木陽坐得靠外邊些,第一個就瞧見了,只是瞧見後頭還跟着張鶴鈞,就沒稀得理他們。
還是楊太楠進來喚道:“李村長。”
李寸心睜開那只沒被雞蛋滾到的眼睛,“楊村長,孫小姐。”她感覺到這樣和對方說話太怠慢了些,輕扣住顏柏玉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來,睜開雙眼,起了身,“早飯還吃得慣嗎?坐吧,請坐吧,別站着說話,怪累的。”
孫爾和楊太楠面向着李寸心坐下,離得她不遠不近,張鶴鈞幾人仍然站着。
楊太楠說道:“多謝你的款待,并不是奉承你,這的确是我們到這個世界以後,吃得最好的一頓飯了。”
李寸心說道:“只是可惜錢醫生忙,沒能留她吃頓飯再走。”
顏柏玉将棉布裏不怎麽熱了的雞蛋丢給了于木陽。于木陽接在手裏,本着絕不浪費一粒糧食的原則,高高興興塞進了嘴裏,咀嚼了兩口,吞下了肚。
“她這個人……”楊太楠停頓了片刻,語氣說不清是無奈還是悵惘,“像風一樣,做起事停不下來。”
李寸心看了眼站着的張鶴鈞幾人,問道:“楊村長是來繼續商談賠償的事?”
楊太楠沒有立即回她,仿佛在組織言語,又像是在調整呼吸,少頃,他神情鄭重地說道:“不止這一件事。”
李寸心了然地說道:“楊村長是還想同我們進行物資交易吧?”
楊太楠一愣。李寸心說道:“錢醫生說要那些大蒜的時候,我沒反應過來,剛才回過味來,她應該是要拿這些入藥。由三七産生的這個糾紛,大多是誤會所致,昨天聽你們說你們村子的遭遇,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難處,如果你們想要換藥換糧,我們可以給你們便宜些算,在保證我們村裏物資的前提下,那些餘額全部賒借給你們也不要緊。”她其實想過無償贈送給楊太楠這一行人物資,但是對方人數太多,杯水車薪,送一次過後,他們後頭仍有需求,送不送呢,倒不如一開始就進行交易,寧願把這贈額換成低價,好歹這賬是清爽的。
于木陽冷冷看了眼張鶴鈞,說道:“三七的事雖然是誤會,他打破你腦袋的事總是切切實實的,你腦袋上的傷都還是新鮮的,憑什麽就這麽算了,留他們住,請他們吃,請他們喝已經夠客氣了,他們傷了你,我們還得做好人,讓他們低價賒借,沒這個道理!”
于木陽起身朝張鶴鈞擡了下下巴,向他示意,說道:“你不是夠橫、夠硬嗎,那就自己的事自己抗,咱們明算賬,該是什麽價就是什麽價,別服軟吶。”
李寸心叫道:“于木陽。”
一如往常的平穩語調,于木陽卻莫名感覺到像是有根毛刺刺了脊椎骨一樣,讓他一哆嗦,他回頭瞧見李寸心眼睛往上瞟着他,他默默閉上了嘴。
張鶴鈞雙拳緊握,胸膛起伏,似乎被于木陽的話激到,血湧到臉上,一陣燥熱,他跨步往前,楊太楠抓了一下他的手臂,沒抓住,起身急斥道:“張鶴鈞!”
顏柏玉冷眼閃了一下,抓着李寸心的手将她往後拉,自己則向前跨了半步,擋在她身前。一邊半坐在桌上的于木陽跳下來,攔在李寸心左邊,喝道:“幹什麽!還想動手吶!”
張鶴鈞兩步走到李寸心身前,上身筆挺,他一手撐着左腿,右腳後挪,屈膝跪在了地上,随後另一條腿也跪了下去。
李寸心錯愕道:“你這是做什麽?!”她想要托住張鶴鈞的手臂将人扶起來。
張鶴鈞避開了李寸心的手,向左上角的虛空一抱拳,“李村長,我張鶴鈞只跪過我爺爺奶奶老子娘,今天給您跪下了。昨天是我魯莽,打破了您的腦袋,我對不起您,給您賠罪。您要是氣不順,拿我的腦袋開瓢玩,我二話不說,您就是要拿我的命抵過,我也眼都不眨,這是我的錯,我不推脫,任您罰。只希望您能出手幫我們村子,從今往後,您就是我張鶴鈞的大恩人,我這條命是您的,您想怎麽用怎麽用!”
說完張鶴鈞俯首,額頭叩在地磚上,綁地硬硬一聲。
他這人嗓子粗,中氣十足,說出的話擲地有聲,言辭又懇切,連于木陽都不由得動容。
楊太楠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疲累地嘆息,孫爾垂下眼睫,顏柏玉面色稍霁,回頭看向李寸心。
“不至于到這個地步。”李寸心走來,将張鶴鈞扶了起來,“我們這麽多人,加在一起三四百了吧,一定會有同省的,或許是同市,甚至同縣、同村,說不定以前走在街上也曾擦肩而過,這樣的緣分、這樣的聯系,既然有能力,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再怎麽冷心也不會坐視不理,我會盡我們所能幫助你們度過這個難關。物資交易的事你們不用擔心,我想我做得了主。”
于木陽感覺自己又被訓了,撇了下嘴,有些不自在地薅了薅腦袋。
“李村長。”孫爾起了身。
李寸心順着聲音側首看過去,孫爾站在門邊,門外的光照亮她的側身,李寸心腦子裏莫名浮現一種意象,覺得她像是屋外緋紅的梧桐葉。
“其實今天我們并不是為物資交易而來。”孫爾說道:“我和村長商量過,我們希望能夠加入你們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