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馱着錢榆和小七的毛驢走到雲夏二人屋子邊上時就不肯再動了, 踏足陌生畜群的領地讓它們煩躁。

前方三條灰狼正好奇地打量着來客,梧桐樹下拴着兩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曬稻場旁的空地上用竹條圈起一個畜圈, 十來只綿羊乖覺地擠成一團,畜圈旁的幾頭奶牛沒有被拘束, 奶牛身上有黑白相間的花紋, 腹部懸垂着飽滿的乳/房。

錢榆從那幾頭奶牛身上收回目光, 瞥向一邊走來的楊太楠等人, 她的目光在楊太楠和孫爾身上掃了一眼,落在後邊跟着的張鶴鈞五個人身上,冷哼一聲, “你們可真能耐。”

幾個人咧了咧嘴,笑也笑不出來, 哭也哭不出來, 身上像有蟲子在爬。

“哪個被狼咬了。”

張鶴鈞身旁那被狼咬傷了腿的男人畏畏縮縮地出來,沖着錢榆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錢醫生。”

錢榆下了驢背。男人自覺地拉起褲管,露出傷處,腿肚子上的傷口不深,仔細清洗過, 已經結了暗紅的血痂,是普通的野獸撕咬出來的外傷。

錢榆彎腰瞧過一眼後, 直起身來,擡起男人的下巴,抵着他的眼皮看他的眼球, 又叫道:“舌頭。”

男人配合地吐出舌頭來。

人生命的頑強程度是個玄學, 仔仔細細嬌養不見得長命, 糙生糙長反而賴活天年,有的人一道小傷就要了命了,有的人全身都沒一塊好皮肉照樣活下來。

這野獸咬傷,幸運的話它就只是個皮肉傷,不幸的話繼發感染,會有多嚴重實在難說。

錢榆把着男人的脈,為多了一個傷患而皺住了眉頭。

男人看着錢榆鎖起來的眉頭心驚膽顫,錢醫生笑起來怪吓人,診脈的時候臉沉了下去更吓人,男人聲音不禁發抖,“錢,錢醫生,我……”

錢榆丢開他的手,頗嫌棄地說:“你好得很。”

男人松了口氣,心落回了肚子裏。錢榆看向楊太楠,問道:“還有一個呢?”

楊太楠一時沒反應過來。孫爾說道:“那位村長正吃早飯呢,我帶你去見她。”

Advertisement

村民們聽到狼嘯的動靜,不少人端着飯碗站在門口看熱鬧,把這外頭有一男一女騎驢趕來的事早就說得滿桌的人都知道了。

顏柏玉就估量着是楊太楠口裏的那個醫生過來了,她看向一邊捧着碗,苦着一張臉的李寸心,問道:“還是沒胃口?”

李寸心實在沒胃口,又不想浪費糧食,哼哧哼哧吃着飯像是受酷刑,“嗯。”

顏柏玉望着她頭上的繃帶有些憂心,她說道:“吃不下就別吃了,別等一會兒鬧不舒服。”

李寸心說道:“浪費糧食。”

顏柏玉說道:“給我吧。”

李寸心擡頭巴巴望着顏柏玉,她那眼睛像是沒聚焦,透着一股子茫然,仿佛沒聽見顏柏玉的話,其實她是在猶豫,她覺得顏柏玉這個人是有點潔癖的,這種潔癖不嚴重,可以為嚴苛的生存條件所讓步,但一旦有條件能選擇的時候,她便要保持,比方說每次從養殖場裏回來,她一定會換鞋,以及不會吃別人剩的食物。

李寸心還在發呆的時候,顏柏玉已經伸手拿走了她的粥碗。

顏柏玉的指骨細而且勻稱,即便是這些年幹活,手粗糙了許多,但依然好看。

李寸心看着她端着碗喝粥細嚼慢咽的樣子,舌頭沾了下嘴唇,忽然又覺得自己餓了。她還沒開口給自己再要一碗,孫爾帶着錢榆找了過來。

在屋內吃飯的村民們好奇地打量着這位新來的客人,錢榆倦色難掩的姣好面容讓人群興致更高,衆人交頭接耳,目光雖不帶惡意,也說不上禮貌。

孫爾将錢榆帶到李寸心面前,向李寸心介紹道:“李村長,這位是錢榆,是我們說的那位醫生。”

孫爾又向錢榆道:“這位是這裏的村長,李寸心。”

李寸心起身向錢榆微微點了下頭,“你好。”她也忍不住像屋裏的村民們一樣打量錢榆。

錢榆的眼睛是淺棕色,在屋內不太明顯,因為眼窩深,乍一看上去有些像混血兒。

錢榆話不多,也沒有要寒暄的意思,對李寸心道:“坐着吧。”

孫爾解釋道:“她可以幫你看看頭上的傷。”

“嗷。”李寸心點着頭,忙坐下。

錢榆瞧了眼她頭上的繃帶,皺眉道:“這誰綁的?亂七八糟。”

一邊的雲琇,“……”

孫爾在一邊笑了笑,說道:“錢醫生平時不這樣,只是這段時候事情太多,人太累了,所以耐性變低了些。”

站在外頭朝裏看的張鶴鈞幾人表情不約而同地抽了下嘴角,人疲憊過頭後就容易暴躁,這話是沒錯,但在平常錢榆的脾氣也好不到哪去。

這是他們村子裏唯一一個敢怼能怼所有人的人,就連路過的驢看不順眼她都要說兩句的。

李寸心對孫爾的話頗理解地點頭,頭還沒點下去就被錢榆的手捉住了動彈不得。

錢榆解開她的繃帶,微微俯身,端詳她額頭上的傷口。

兩人不過咫尺的距離,李寸心看到錢榆裏邊穿着一件米色的絲質襯衫,已經有些舊了,外頭穿着的風衣相比較張鶴鈞幾人的衣裳還算幹淨。

李寸心問道:“錢醫生,你們來的真早,吃過早飯了嗎?沒吃的話不如先将就着在我們這吃點吧。”

錢榆說道:“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李寸心把舌頭伸了出來,錢榆瞧了眼她的舌苔,等到錢榆把目光移開時,李寸心把舌頭縮了回去,又問道:“錢醫生,你是中醫,還是現代醫學?”

錢榆又道:“伸手。”

李寸心把手遞了過去,錢榆搭在她腕上給她號脈,這架勢,錢榆不說,李寸心也看出來她是中醫了,不由得又好奇地問道:“錢醫生,你是本來就學這個的,還是來這個地方以後選的天賦是醫生啊?”

錢榆因聽脈而半垂的眼睛滑向李寸心,李寸心道:“怎麽了?”

錢榆冷淡地道:“閉嘴。”

“……”李寸心識相地抿上了嘴巴。

錢榆號完脈後,問道:“覺得腦袋昏沉四肢乏力嗎?”

李寸心道:“好像。”

“食欲不振?”

“有點。”

錢榆說道:“腦絡受損。”

這時候反而是造成了李寸心腦袋受傷的楊太楠這一方更關切李寸心的傷勢,孫爾忙問道:“嚴重麽?”

錢榆沉默了一會兒,只是輕飄飄地說:“只要有藥都不是問題。”

一邊的雲琇問道:“那得吃什麽藥,怎麽吃?”

顏柏玉已起了身,走到放置茶水的桌案前,這桌案上放着李寸心昨晚從沈虎那收到的紙墨,她抽出一張紙,取下一塊墨條,邊走回來邊道:“于木陽,你去廚棚找只瓷碟和雙幹淨筷子來。”

于木陽應了聲,往外走。顏柏玉拿着紙墨來到錢榆身旁,說道:“錢醫生,你看需要什麽藥材,怎麽用,麻煩你寫下來,你們沒有的興許我們有,我們沒有的也還可以去找。”她聽錢榆的話外音就知道他們那缺藥材。

錢榆接過了紙墨,拿在手裏瞧了瞧,感慨似的很淺地笑了一下,“你們這還有閑餘做紙墨。”

孫爾瞧見這紙墨時也有些意外,但她在這個村子裏收到的意外已經夠多了,從這磚瓦房、畜群,到昨夜晚飯的主食,神情也就沒什麽變化了,其實想一想,在這個驚奇的地方,意外也不過是一種尋常。

于木陽拿來了空碟和筷子,孫爾在一邊給錢榆磨了墨,錢榆用筷子在墨上沾了墨水在紙上書寫。

即使筷子不粗,但竹筷留不住墨,為防寫成墨團,不得不将字大了寫。

李寸心在一邊看着,琢磨道:“誰會做毛筆的?苗炳,會不會?趕明弄幾只毛筆出來,總用竹簽筷子沾墨寫字也不像話。”

苗炳說道:“我做筆杆還行,筆頭,湯疆搞皮毛的,說不定知道,你找他去。”

兩人說話的間隙,錢榆已經把開的一張方子寫好,顏柏玉和雲琇一左一右看着,只見錢榆寫的這方子叫歸脾湯,裏頭列的藥材,他們這是一味都沒有。

錢榆把方子遞給了顏柏玉,顏柏玉接了過去,雲琇走來看,李寸心也好奇地湊了上來,除了李寸心像是事不關己看戲的路人外,顏柏玉和雲琇都是神情凝重。

錢榆瞧一眼兩人的神情就知道他們這也沒藥了,便又換了一張紙,邊寫邊說道:“一些食材也能行氣活血,你們這要是有的話,也可以在飲食上幫她調理。”

錢榆寫完以後,遞給了李寸心,說道:“沒有康複之前,不要過多用腦。”

李寸心接過後,說道:“謝謝。”

錢榆回頭對孫爾說道:“我先回去了,讓小七和我一起回去,把當歸和紅花給他們帶一些過來,也能治她的氣滞血瘀。”

李寸心順手把手裏的方子遞給了一邊的于木陽,說道:“錢醫生要走了嗎,留下來吃個便飯吧。”這人也太風風火火了,過來打了個照面,坐也沒坐現在就要走了。

錢榆說道:“不了,我那還有很多病患需要照顧。”

錢榆這麽說了,李寸心也沒話挽留了,有些惋惜地送着錢榆往外走。

那頭于木陽拿着食料的方子和夏晴在看,驚喜地叫道:“诶,蘿蔔,咱這有啊,桂皮生姜咱這都有啊,還有大蒜!”

錢榆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于木陽。

李寸心順着錢榆的目光看向于木陽,問道:“錢醫生,有什麽不妥嗎?”

錢榆問道:“你們這有大蒜?”

“有啊。”李寸心走到桌邊,拿起于木陽他們就面吃剝得蒜瓣遞了一瓣給錢榆。

錢榆拿在手裏,看了好久。

李寸心說道:“錢醫生喜歡大蒜嗎,不然我送你一些。”

錢榆灼灼地注視着李寸心,“你們這有多少?”

“不少。”李寸心說道,大蒜他們已經種了幾輪了,因為不少人習慣吃面就蒜,平時裏做菜腌菜的佐料也少不了它,雲琇還喜歡用它做醬,人多消耗也大,再種植的時候就增種了不少。

錢榆說道:“可以全部給我嗎?”

李寸心,“啊這……”你也太不客氣了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