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李寸心沒有立刻答複, 但她的話留了很大的回旋餘地。楊太楠和孫爾沒有指望李寸心能立刻同意,也認同李寸心最後的話。
商量過後,楊太楠帶着那個腿被狼咬傷的村民回了村子暫時落腳的營地, 孫爾留在這裏,跟進談判的進度, 張鶴鈞幾人則要因為自己打人的行為留在這裏為衆人免費勞作, 也順便照應着孫爾。
李寸心讓于木陽帶着張鶴鈞幾人去趙蓬萊的工地報到, 讓他們幫着修建畜舍, 正好那頭缺人手。孫爾也不願閑着,想幫忙做些事,就當做償還些食宿費, 李寸心拗不過她,讓顏柏玉帶着人去了蔣貝貝那剝棉花。
人一走光, 屋子裏空空蕩蕩。李寸心往後一靠, 椅背的高度只遞到肩胛的高度,她腦袋向後空仰着, 手掌遮蓋住了眼睛,從肺腑深處沉嘆出一口氣。
這兩天就沒有一刻消停的。昨天張鶴鈞一夥人和于木陽等人打架鬥毆,三七的事,酒的事, 牽牽雜雜,楊太楠的這個村子剛浮出了一角, 緊跟着探索隊一行人歸來,帶回來牛羊駿馬,還帶回來草原的東邊有同鄉建立了村落的消息, 好容易得些空閑, 能和顏柏玉說會兒話, 顏柏玉……
李寸心将手背挪出來一點縫隙,能夠看到光,她的心松弛下來,嘴上有一點愉悅的弧度,雖然情緒沒繃住很丢臉,雖然大哭的模樣一定很難看,雖然哭得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還霸占了人家的床,但能把芥蒂消除,能把這矛盾翻篇,她心裏像是解開了的繩結,順滑通暢,比什麽都痛快,反正她在顏柏玉那丢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自己多少斤兩她清楚的。
而且她感覺自己念頭通達了,覺得這樣不顧忌地和顏柏玉相處很舒服很痛快,不去擔心這樣不好那樣不好,丢掉了包袱,顏柏玉依然是優秀的顏柏玉,但沒有了那間隔在兩人之間的無形的薄膜,顏柏玉不再是明明在跟前卻又像是離得很遠的人,她就在跟前,很實在,能觸摸得到,很可親。
“頭疼麽?”随着腳步聲進來的還有顏柏玉柔緩的嗓音。
“沒有。”李寸心揉了揉眼睛,“我在想楊太楠他們的村子。”
顏柏玉走到李寸心身邊,“你想幫他們?”
“我想啊,我想,但是……”李寸心嗓子還是有些啞,手拿了下來,十指交握放在胸口,歪着頭向上看着顏柏玉,“要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就答應他們了。”
“要叫趙蓬萊和許叔他們過來商量嗎?”
“嗯。”
于木陽前腳剛踏進門檻,左耳朵裏飄進來這句話,顏柏玉擡頭看過來,他右耳朵裏就飄進來顏柏玉的,“去把許印他們叫過來吧。”
于木陽認命地嘆了口氣,腳縮了出去,又回去跑腿去了。
李寸心這次是要商議是否和楊太楠村子合并的事,于木陽叫了許印和趙蓬萊後,三人又分別把雲琇、夏晴、柳錯金、王燃、蔣貝貝、文宓、周浣、寧一葵和狄婉玲這九人叫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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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木陽去叫人的時候把事情大致說了,只是衆人分散去叫人,這事你傳給我,我再傳給他,說得就不那麽詳細了,衆人來的時候大多還糊塗着。
雲琇習慣性的去倒茶水,寧一葵和夏晴過去幫忙,許印和趙蓬萊給三人提了椅子放好。
狄婉玲和文宓搬了條條凳過來坐在一起,問李寸心道:“我們聽說,昨天來的那些人的村子說要合并?”
李寸心道:“嗯。”
衆人以李寸心的位置圍坐成了一個圈,蔣貝貝關了一半的門,接過雲琇遞來的水,道了聲謝,說道:“小柳去叫我們的時候也這麽說的,也不清不楚的,怎麽回事?他們不是昨天剛來麽,怎麽突然就要合并了。”
趙蓬萊疑惑道:“商量的不是進行物資交易的事?”
顏柏玉從雲琇手裏接了兩杯水,在李寸心身邊坐下,遞了一杯給李寸心,說道:“這事是他們昨天晚上商量後臨時定下的,今天剛來我們這談了離開,提的請求是合并。”
“這。”王燃看了看兩邊人的神情,困惑道:“他們不會随口一提的吧。”
顏柏玉說道:“他們把村子的困境、條件、要求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想他們确實是誠心想要加入我們村子,現在把大家叫過來,主要是想問一下大家對他們村子的加入有什麽看法。”
王燃說道:“他們兩百多人,說加入就加入,咱才認識幾天吶,昨天剛見面,今天這麽多人湧進來,還是一個已經成形的村子,這不鬧着玩嗎。”
寧一葵跟着雲琇和夏晴後頭也入了坐,對事态還是半知半解,全憑自己喜好說道:“那我們每個人來的時候,誰不是見面當天就跟着進村,加入了村子啊。”
寧一葵好笑道:“王哥,你當是相親呢,還得提前處一處?”
蔣貝貝說道:“兩百多人确實太多了,已經多了我們村子一倍,和我們以前一個一個來的情形還是不太一樣的。”
寧一葵點點頭,“也是。說來說去我還是沒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加入我們村子?他們人比我們多,按理來說,就算是想要合并擴大規模,應該也會想叫我們去遷就他們吧。”
狄婉玲道:“可能跟他們挖我們的三七有關。”
昨天,楊太楠和孫爾說及村內的遭遇時,只有李寸心、雲琇和趙蓬萊在,顏柏玉事後過問這次争端,也從趙蓬萊那知道了一二,今天楊太楠和孫爾來談合并的問題,又只有李寸心、顏柏玉和于木陽在,所以這事情始末,文宓等人并不清楚。
“嗯……”李寸心一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指抵在額側的太陽穴上,沉吟着似在組織言語,她眼睑半垂,沒有看着衆人,微微消腫的眼圈下還有些烏青,松弛微垂的眉宇讓她的神情顯得怔忡,心不在焉的神态讓她看上去更加疲憊。
“這事可能要從楊太楠他們的村子遭遇森林火災開始說起。”顏柏玉接過了李寸心的話茬,從楊太楠他們村子遭災,村內人員死傷財物損失慘重,為避連綿的大火,為了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村民兩度遷徙,到了這邊暫時落腳定居,說到冬日将近,他們為了傷員的性命,為了村子日後的發展考慮,順勢想到了這個對。
顏柏玉又将這個村子的優勢,加入村子能帶來哪些收益盤了一遍,她話語簡練,又不怎麽停頓,沒一會兒就将始末幫衆人梳理幹淨。
衆人還沉浸在楊太楠等人的村子遭遇大火的震撼中,神色驚駭,都來不及打岔。他們以為來到這個世界遭受的饑餓、孤獨、猛獸、風雨已經是滅頂的苦難,卻原來這個看似風調雨順的地方也有這種叫人無力絕望的天災。
衆人沉默着,一時沒人開口,直到周浣說道:“可他們人還是太多了。”
于木陽倒是直白,悶聲道:“我不同意。”
夏晴說道:“可那些傷員,能幫為什麽不幫?”
于木陽說道:“要幫也看自己幫不幫得了嘛。”
夏晴說道:“你不試試怎麽知道自己行不行!救人,人命吶!兩百多個人,你敢說其中沒有和你一個省的,同樣的口音,相似的容貌,相近的習性,別說在原來的地方,幾千萬的老鄉,人家異地相見,還要說一句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在這個鬼地方,你遇到的老鄉,一只手都數的過來,他們死了就死了?”
于木陽道:“那流落到這世上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他們不也死了就死了麽?那埋在荒野裏的不知道多少屍骨,也沒見救回來多少人。”
夏晴有些生氣了,臉頰紅紅的,說道:“那些人我看不到,我管不了,這些人就在跟前,難道叫我撇開了眼睛不看?咱又不是幫不起,這也不是給別人多一分生機,自己就少一分生機的世界末日。”
于木陽見夏晴生氣,語氣緩和了些,說道:“我也不是說不幫,我的意思是不一定非要讓他們加入我們村子才算是幫他們吧,要是這麽幫,那到時候要是試過了不行,我們還能把人再趕走嗎?”
趙蓬萊接了于木陽的話,忽然開口說道:“我也不同意他們加入。”
顏柏玉看了眼趙蓬萊,雲琇奇怪道:“我還以為你會是第一個同意的。”畢竟當初趙蓬萊找過來,和衆人說要召集人,要在這個地方重建家園慷慨激昂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他該高興才對。
李寸心呻/吟了一聲,往旁邊挨着顏柏玉的肩,她只是輕靠着,想有個借力的地方讓身體能松弛一些,壓過去的力并不重,沒想到顏柏玉坐正了些,不像是要把她頂開,而是送過來一些力把她的身子撐起來。
李寸心得到了默許,便更放松更放肆讓自己身體軟下去,沒骨頭似癱靠在顏柏玉胳膊上,大部分力都壓了過去。顏柏玉身子坐得板正,一動不動,但靠着不難受,因為她的身體軟。
顏柏玉從李寸心手裏拿走了茶杯。李寸心雙手按在太陽穴上,像是捂着耳朵一樣,她閉着眼睛,說道:“你們吵得我腦袋疼。”
這并非是她逃避的托辭,額頭被砸破的傷處上痛楚像是細細密密的針順着神經往她腦袋深處游走,到了後頭就變成了木木麻麻的悶疼,一深入思考,腦袋就像是有根筋忽地抽緊,痛那一下,她都快懷疑這是錢醫生交代的不要過度用腦對她造成的心理暗示了。
她面上不顯,大部分時間讓腦袋空着,但于木陽和夏晴争吵的聲音在她耳朵裏變得太尖銳了,她受不住,“你們一個一個說,不要就只說一個不同意,然後就車轱辘話來回講,不同意的為什麽不同意,第一點,第二點,首先,其次,同意的也說說為什麽同意。”
李寸心唇色發白,衆人看着她,她一說完,又沒人吭聲了,屋子裏安安靜靜的。
李寸心不得不點兵點将,指着于木陽,說道:“先前孫小姐說要加入我們村子的時候,你也是在的,她把他們村子的優勢羅列得很清楚,把加入我們村子帶來的好處也說得很明白,你既然不同意,那就說說為什麽。”
于木陽理了一會兒,把聲音壓低了些,“他們兩百多個人,傷員就有一半,每天都為糧食藥材奔命,連屋子都沒時候搭建,只能勉強混個遮風擋雨,就可以想到他們手上壓根就沒有多少存糧啊,他們要是加入我們村子,咱是不是得給他們分糧食,還得幫他們解決藥材的問題,這麽多人,我們根本就負擔不起。村長,咱倉庫的儲存你最清楚不過了,怎麽可能多養兩倍人到明年秋收。就像一頭毛驢,你讓他拉兩旦糧食它拉得了,你要是往它身上壓頭大黑牛,它不得累吐血,今天口吐白沫,明天就一命歸西。”
李寸心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聽不出來是贊同還是保留意見,她眼珠轉了轉,看向兩邊的人。
夏晴皺了皺眉,暫時沒反駁,她想救人,但卻不想舍本逐末,自己都吃不起飽飯,還要去施舍別人,她又不是佛祖,她只是個略有善心的俗人,救人的一切都得建立在自己和自己人能活下去的前提上。
夏晴對倉庫的存糧數目不了解,其實除了做飯的人和李寸心對糧食的收成和支出能估摸出數來,衆人心底都是個朦胧的影子,夏晴只好看向李寸心,想向她求證。
李寸心這才說道:“其實糧食是最不用擔心的問題。”
衆人都有些意外,于木陽一愣,“我們的糧食儲量這麽充備?”
李寸心說道:“這些糧食如果負擔三百人的開銷,确實撐不到明年秋收。”
衆人一臉迷茫,不禁糊塗了,又說不用擔心,又說确實撐不到明年,但沒人打岔,等着李寸心接下來的話。
李寸心說道:“大不了我們明年種雙季稻,那些大豆和油菜先擱置,開春将田全用來種植早稻,熬到夏天就有收成,而現在田頭的小麥也剛種下去,春末秋初我們還能收獲一茬小麥,有這些再加上倉庫內的儲糧,勉強夠個七八,入冬前這幾天,趁着一些動物還未進入冬眠,組織人捕獵,對了,他們那邊也有一百多名的勞力,這麽多人捕獵,去東湖打漁,總能收獲一些肉食飛禽和魚類,加上奶牛和養殖場的雞兔豬肉,咱們一起熬到明年夏收是可以的。唯一的問題是要全村的人跟着一起節儉,可能以前吃的粥稠些,這個冬天吃的就稀些,以前飯能吃個十分飽,現在只能吃個八分飽,以前隔個五六天就有油水,現在夥食就只能清淡。”
于木陽想了想,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他沒什麽能反駁李寸心的話,關于糧食用量的問題,李寸心是權威,他心底沒有數,支撐不了他做任何辯駁,其他的理由又想不到,抓了抓頭發,不說話了。
王燃說道:“糧食可以支撐,可我們這也沒這麽多地方給他們住啊。”
他們村一百多個人,一般是兩人或者三人一間房子,陸陸續續建設,住屋不過三四十來座。王燃聽說楊太楠他們的村子臨時修起來的屋子勉強遮蔽風雨,卻擋不住嚴寒,心想如果對方加入他們的村子,肯定是要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來熬過寒冬的,這想一想都不知道要怎麽擠,更何況其中還有不少傷員。
許印思量道:“這個也不是問題,剛修起來的食堂還沒有用,可以布置成臨時醫院,将傷員安排在裏邊居住,便于看顧管理,也節省空間。”
李寸心揚了揚眉毛,她倒是沒想到這個辦法,看向許印,暗自點了點頭,不得不說許叔總是在一些地方很靠譜。
蔣貝貝說道:“可我們沒有這麽多床鋪。”
文宓豪氣地說道:“兩條條凳架起一塊木板就是一張床,到時候要是木板不夠,大不了把各家大門的門板拆下來一些,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那頭的人既然現在能安置這麽多傷員,想必也有些擔架床被在的,到時候我們再勻一些出來,應該也能湊得齊,實在不行,今年産出的棉花可以先用來彈棉被,我們出去打獵看看能不能弄些皮毛回來。”
文宓這麽一說,衆人沒了話說,屋裏一時又沒了聲音。
雲琇這時候才輕聲細語地緩緩開口,說道:“其實如果我們在設施糧食上有這條件,答應他們也不是不行,大家都有艱難的時候,都不用易地而處、換位思考。于木陽,你當初在野外幾乎要被餓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老天爺能派個人救你,給你口飯吃?我和夏晴快凍死在雪地的時候,我們想過。村長當時帶我們回來,她的條件也說不上多好,但還是勻了口飯給我們吃,勻了塊地方給我們地方住,我們才能活着。今天的他們,就是當初的我們,你想想當時的心境,就能體會現在的他們了。更何況他們也不是來吃白食,他們可比我們之前有資本多了,我們救了他們能有不菲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