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于木陽抱着手臂, 肩膀松垮了下去,像是對雲琇的話表示妥協般從鼻腔裏舒了一道氣,他當然還記得當時的絕望, 那是他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感覺,他也永遠記得遇見李寸心端着肉鍋, 自己端上熱飯碗時的那種心情, “雲琇,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話說出來我也不怕你們笑話, 從那天開始,在我心裏村長就是我親媽,你們就是我親姐親妹親哥。唉, 算了,這事我沒意見, 你們想怎麽做我都同意。”

李寸心目光一一掃過衆人, 衆人或嘆氣或搖頭,暫時都想不出什麽話好說。雲琇和夏晴是态度明朗, 同意這些人加入的;王燃和蔣貝貝大概有些疑慮;許印和文宓是審時度勢,權衡利弊以後願意伸出援手;其餘幾人沉默着,或許心底還沒有主意。

李寸心的目光最後定在趙蓬萊身上。從一開始的‘我不同意’後,趙蓬萊再沒說過一句話。

“蓬萊。”李寸心叫道。她知道趙蓬萊是個很有熱情的人, 從一開始只有六個人,他就敢暢想把這裏建設成一個豐饒富足的小鎮就可以看出。按理來說, 他應該高興于村內有新的活力注入,而他和許印他們一樣,是一個懂得權衡利弊的人, 從他一開始自薦村長, 但最後願意服從衆人的決定來看, 他也是懂得配合,不将個人好惡為做事的首要标準的一個人。李寸心很好奇他的理由,也隐隐能預感到他會說些什麽,“你剛才說你不同意,能說說你的原因麽?”

趙蓬萊面色肅然,在衆人的目光中開口說道:“首先,我對楊太楠他們這個村子要加入我們村子這件事本身并沒有什麽意見,不如說我覺得這件事的确是一樁好買賣,請允許我先抛開個人的情感,只用利益和得失來談論這件事——這是一樁買賣。”

幾個要開口的人又默默将嘴巴閉上了,盡管趙蓬萊‘買賣’這個詞用得冷漠,但确實是實情,這件事的本質上就是這樣。

“其次。”趙蓬萊向李寸心問道:“加入和合并這兩個詞的意思可大不一樣,他們有的人說是合并,有的人說是加入,我想問問到底是合并還是加入?”

寧一葵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道:“有什麽區別?”

狄婉玲解釋道:“大概是主體和客體的區別,要是合并,可能在權力上他們和我們平起平坐,現在的制度和決策人員要打亂了重新分配,如果是加入,就是以我們為主體,他們聽從我們的安排。”

趙蓬萊點了點頭,表示他便是這個意思。

李寸心說道:“楊村長和孫小姐的意思是‘加入’,他們願意讓渡權力,不是做為一個村子,而是做為兩百個人加入我們村子。”

“好。”趙蓬萊說道:“就單論利益,只要我們村子節衣縮食一個冬天,換來大量的人力以及各式可開采的資源,這确實劃算,別說節衣縮食一個冬天,就是辛苦兩年三年,這都是值得的,因為付出是一時的,獲益是長久的,這個道理說一說,大家也都明白。”

“但是!”趙蓬萊将這兩個字咬得很重,衆人的精神為之一振,目光幽亮地望着他。趙蓬萊說道:“他們的團體已經成形,他們的權力已經成形,他們勢必就比個體更加排外。就像雲琇那面團,是,和面的時候,你加水加面都不要緊,多費些勁,多揉一會兒,都能揉進去,但是等你餅子都烙出來了,這兩個餅你還能揉成一個?他們就是比個體更難吸納,因為先來後到、先入為主的問題,他們更認同他們的村子,而我們的人呢,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的人免不了自己是主人的心态。這是心理上的壁壘,表面上我們住在了一起,心理上依然有城牆,這是你們村子,這是我們村子!”

雲琇疑惑道:“你是擔心之後會有排擠和矛盾這些問題?”

趙蓬萊說道:“到時候這些都只會是小事,是前因,只要村子裏有做主的人,總會有人出面或解決、或鎮壓。最主要的問題是只要無法融合,他們不認同是我們的村民,我們的村民也不認同他們是我們的村民,他們遲早會想要奪回自己的主權。一個村子,兩個大的團體,就算今天他們說的以我們為主體,服從我們的安排,讓渡出做決定的權力,但誰能知道我們救的不是中山狼?等他們緩過氣來以後,不會反咬我們一口,好,就算,就算他們現在沒有心,怎麽保證将來沒有重新奪回村長位置的這個心,他們有兩百個人,人數多我們一倍,真要到這個地步,我們必輸無疑。”

趙蓬萊望着李寸心,深深地說道:“這裏整個村子,整個村子的一磚一瓦是我們搭起來的,百來畝田、那麽長的水渠,是我們一寸一寸犁出來的,第一年,我們窩在後邊那舊土坯屋裏,活得像野人一樣,前兩年,我們瘋了一樣修建磚瓦房,擴建農田,掙了眼就做事,吃飯囫囵吞,累得幾乎要吐血,為的什麽,就是為了建設村子,我們的村子!你做村長,我認了,但要是他們那一夥人,想要鸠占鵲巢,那些人什麽都不做就要霸占我們的勞動果實,那個楊太楠想要吃現成的,反過來把控我們的村子,做我們的村長,我死也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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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寸心張口許久,輕聲說道:“我明白你的顧慮。”其實她想到的還只是兩個村子無法融合時可能激發的矛盾與摩擦,趙蓬萊擔憂的是矛盾摩擦盡頭最壞的結果。

雲琇說道:“你想的這種是最壞的結果,即使真到了那時候,他們兩百個人,也不會所有人都贊成鬧事,每個人秉性不一樣,觀念道德也有所不同,就像我們現在,有的人願意他們加入,有的人不願意他們加入。而且他們既然現在願意為了生存讓渡權力,那在将來,也不會輕易為了權力而冒犧牲性命的風險。還有最後,你的比喻也不太恰當,我們兩個村子的人,确實已經形成了兩個團體,但還不至于到烙熟成餅,無法融合的地步。我們不是從小就長在這裏的,我們到這個異世界,時間短的才一兩年,時間長的大部分四五年,因為離這裏近,所以在這個村子,他們離森林近,所以在楊太楠的村子。我們有相同的語言和文化,甚至相比于自己村子的人,我們會覺得老鄉更親近更有話聊,就像夏晴說的‘鄉音相近,習俗相同’,就像我們那個地方的人喜歡吃辣,江南地方的人飲食清甜,我們這邊的叫糍粑,他們那邊的叫年糕。我們不是已經成形的餅,頂多算是一個幹一些的面團,一個濕潤些的面團,可能需要多一點面、油、水這些調和劑,把兩團面揉在一起,盡管要多費些力,但我覺得總能揉成一個面團。”

雲琇說話輕輕慢慢的,但卻條理清晰,對趙蓬萊的話提出質疑。

他們是在合理探讨,趙蓬萊被反駁,也不生氣,向雲琇笑道:“以前有什麽事,你都悶不作聲,沒想到今天你有這麽多真知灼見。”

雲琇看了眼李寸心,說道:“可能是聯想到自己,多少有些感慨。”

夏晴問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現在到底怎麽辦?”

“不如我們想想不讓他們加入的結果。”顏柏玉是向趙蓬萊說的,“他們已經明确表示過将來會在現在的這片營地定居,如果只是進行物資交易,不同意他們加入,他們照樣可以熬過這個冬天,或許會死十來個人,或許會死二十來個人,總的來說,人還是比我們要多。等他們穩下腳步,在這裏紮了個根,嗯,我們兩個村之間可以交流往來,似乎也不錯,這幾年說不定是穩定的,但以後呢,随着人員增加,土地開發擴大,他們不像巴冬村,隔着千山萬水,我們離得這麽近,小半天就能趕到,将來資源勢必會被分散,土地、礦産、還有人力,以後會不會因這些資源争奪而起沖突?要是錯過了這個機會,将來再談融合,可就未必是我們掌握主動權了,畢竟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更動人心。”

趙蓬萊手肘撐在大腿上,雙手抱拳,凝眉沉默。

于木陽啧了下舌頭,“怎麽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

李寸心說道:“你們都見過楊太楠和孫爾了,兩個人不是太難相處的人,從他們村子願意帶着傷員遷徙,竭盡全力救治傷員來看,他們不是窮兇極惡的人,不說全員,起碼村子內部能做主的大部分人不只将人視作勞動力,這些人很難說他們會不會忘恩負義,出爾反爾,但至少不會為了争權奪利而不顧一切。”

趙蓬萊說道:“如果他們沒有異心,如果他們願意配合,那自然是什麽都萬事大吉,但是,誰能保證?”

“不論做什麽事都是有風險的,不過是風險大小的問題,以前村子裏收納救助流落在外的人也存在風險,只不過這風險在可掌控的範圍內,如今楊太楠的這個村子……是一個挑戰。”顏柏玉看向身旁的人。

許印目光望向李寸心,說道:“就看我們敢不敢下注。”

李寸心看向衆人,說道:“還有誰有什麽想說的麽?”

衆人或沉默,或搖頭。

李寸心沉吟良久,說道:“這件事,我們投票表決。”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施工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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