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錢榆跟着李寸心回了住處, 一路上李寸心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樣,望着前頭的眼神都是空的,剛走到門前, 李寸心對錢榆說道:“錢醫生,你先去看看孫爾, 要是有什麽缺的去廚房找雲琇幫忙就好, 針灸針這個事, 我先去問問王燃的意見。”
“好。”
李寸心先是去了一趟廚房, 跟雲琇交代了給孫爾做紅糖姜撞奶的事,之後便徑直往王燃的住處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起了床,王燃正在外頭洗臉, 哈出的白氣浮在逐漸強烈的晨光中。
王燃抹了把臉,笑道:“村長, 你怎麽過來了?”
李寸心說道:“我有事情和你說。”
王燃把水潑在了屋前, “進屋說吧。”
兩人進了屋內,在堂屋坐下, 在外頭咬着楊柳枝刷牙的村民好奇地往屋內探望。
“今天錢醫生跟我說,她如果能有一套針灸針,在治病上能方便很多,這個針你能不能做?”
王燃問道:“這針分很多種, 錢醫生想要哪一種?”
李寸心說道:“應該是最常用的那一類。”
王燃說道:“那就是毫針了。”
李寸心又補了一句,“最好是都有。”既然錢榆提了這一句, 有天賦加身,她相信錢榆肯定是都會用的。
王燃,“……”你可真是豪氣。
王燃抱着臂膀, 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 嘆了口氣, “村長,那玩意兒跟松針一樣細,而且不光是細就能了事,得端正,沒毛刺,規矩多得很,沒那麽容易做出來。”
李寸心一轉話頭,淡淡說道:“前兩天錢醫生跟我說,很多婦科疾病都是因為和男性同房生出來的。”
王燃一個沒反應過來,腔內氣息上湧,被口水嗆得直咳嗽,“你,你忽然說這個幹嘛。”
李寸心一開始說這種事不好意思,兩次三番談了,便覺得也就那樣,她道:“貝貝姐月事不調,而且宮寒,就因為這倆病,天天腰酸背痛的,她這種身體狀況,你們要是,啊,對吧,病上加病,我肯定是不支持你們住一個屋的。”
王燃哭笑不得,“這跟針灸針有什麽關系?”
李寸心板着臉,嚴肅地說道:“錢醫生有辦法通過針灸給她治療養回來啊,就你們倆現在這個情況,以後要真睡一張床上了,是吧,那萬一要是還想要個孩子,就你們倆,主要是貝貝姐現在這身體,那肯定是不行的啊。而且這針灸能治很多病,不光貝貝姐她們能用,你們也能用啊,錢醫生說可以緩解腎虛。”
王燃,“……”外頭刷牙的人脖子快伸到屋裏來。
王燃清了清嗓子,“我也沒說做不了,只是這東西做起來費功夫也費時候,不是短時間內能成的,如果錢醫生真有大用,村長你也同意的話,我當然也沒什麽好說的。”
“能做?”李寸心問道。
王燃咬了咬牙,“能,但我需要時間。”
“這個不迫着你,你只盡快就行。”
王燃搔了搔頭,“行吧,我等會兒去找柳錯金,把冶金和工具天賦的人都叫過來跟錢醫生商量,先試着做一根,等有了成品,再跟你說是什麽情況。”
“好,我先回了,估計快要吃早飯了,你們收拾吧。”李寸心想着給顏柏玉燒的那壺熱水,跟王燃道了別後,便回家了。
這邊李寸心跑來找王燃商量針灸針的事,那邊錢榆進了房間內看過孫爾情況後,便到廚房來找雲琇要了點菜籽油。
錢醫生要東西,村子裏的人一般不細究緣由直接給。錢榆要的不多,雲琇沒有問她要做什麽用,便給她倒了一小碟。
錢榆端着油碟回了屋內,将油碟放在桌上,那桌上放着幾根細長似棉線的燈心草,錢榆拿着火鐮将桌上的蠟燭擦燃,她放下火鐮,坐到了桌子和床中間的椅子上。
孫爾很是熟稔地将上衣掀起來一截,露出小腹來。
錢榆把被子理了理,給她将雙腿蓋上,她拿起一根桌上的燈心草,将草浸入菜籽油,待海綿質感的細管狀草莖吸了油後,她将燈心草的一端用燭火點燃。
草頭的火苗小如黃豆,而後升大猛烈起來,在那一瞬間,錢榆将火焰垂直輕觸孫爾小腹上的穴位,火花‘爆’了一聲,熄滅了,只在孫爾腹部上留下一點印記。
火焰觸及皮膚會有刺痛感,但這點疼痛對于孫爾腹部的絞痛來說,實在是微乎其微,她強忍着疼痛不讓自己蜷縮起來,好讓錢榆給她做完燈火灸。
錢榆回轉了身去,又沾油,又點燃草,又将火焰輕觸在孫爾腹部,重複着這一系列的動作,“你就該跟李寸心說清楚你的情況,求得一點特權,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你做不來太繁重的活,不要那麽勞累操心,這些消耗遲早會反應在你身體上。這次不注意,下次你看着吧。”
随着錢榆燈火觸碰過的地方變多,孫爾感覺到小腹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暖意,大概也是心理作用作祟,她感到腹痛沒有那麽難捱了,她手背靠在額前,嘆息了一聲,“李村長給我的寬待已經夠多了,我不是個明面上的病人,我能走能跳的,如果我什麽事也不做,是個閑人,這裏原來的村民心裏怎麽會樂意。所幸撚線績麻的活也不重,以後我自己注意着點就行了。”
錢榆好一會兒沒吭聲,她捏着那燈心草,低頭在孫爾小腹的肌膚上留下一個個火焰觸碰的印記,像是一名正在專心創作的紋身師,“剛才她過來找我,說你不好,知道你确實是例假以後,問我有沒有辦法緩解你的痛苦。我告訴她說,藥都燒了。”
孫爾挪開手背,向下看錢榆。
錢榆說道:“順着就問起月事不調的解決辦法來,我告訴她需要針灸,她答應想想辦法,以後如果能針法灸法相配合,你這毛病還是有希望徹底根治的。”
孫爾深深嘆了口氣,說道:“來了這麽久了,你應該也能看出來一點這個人的性格了,你用不着瞞她,你直接跟她說,她也會答應的。”
錢榆說話,說了一半,沒說一半,藥确實被燒完了,但她還是能替孫爾做燈火灸,可以替孫爾緩解一下疼痛,做燈火灸的材料不複雜,需要的村子裏都有。
她這習慣還是跟楊太楠打擂臺的時候留下來的。
楊太楠也看重醫生,關心村子裏的醫療條件,但醫療條件不會排在他心裏的首位,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村子裏要發展的項目太多,吃住問題解決後,他們好似什麽都缺,人力和資源的分配總有厚薄與先後,有時候錢榆提個要求,楊太楠也同意,也給辦,就是沒那麽優先沒那麽盡全力。
錢榆是個醫生,在村民們解決了溫飽問題後,她關心的就只是看病,自然就要想點辦法給自己争取資源,每次說問題就只說一半,留一半給楊太楠自己想象,讓他覺得問題很緊急,催着他去做。
錢榆道:“習慣了。”
孫爾說道:“人家本來就對我們有顧忌有疑慮,要是我們還不坦誠相待,兩個村子的融合只會變得更困難,往往一點點芥蒂也會被撕拉成天塹鴻溝,再簡單的事都會變得波折。”
錢榆淡淡回了一句,“思慮太多容易短命。”錢榆給孫爾做完了燈火灸後,彎身将床邊水盆裏的毛巾撈了起來擰幹,毛巾還是溫的,她攤開了,給孫爾擦拭着小腹上燈火灸留下的印子。
孫爾睇了她一眼,“你這人說話真是……嗯,你輕點。”錢榆一摁,給她摁岔氣了。
“寸心。”
兩個人聽到從堂屋裏傳來的顏柏玉的聲音,兩人下意識朝門邊看去,只見顏柏玉出現在房門邊。
顏柏玉向裏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尴尬而又不似禮貌的得體微笑道:“我聽到說話的聲音,還以為是寸心在這邊,原來是錢醫生。”
錢榆說道:“孫爾不舒服,我過來給她看看,李村長去王燃那裏了。”
孫爾默默放下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後從床上坐了起來。
顏柏玉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了一趟,微笑道:“那你們忙。”
顏柏玉離開了,不過一會兒,孫爾和錢榆便聽到屋子外頭李寸心的聲音,“诶,柏玉,你回來啦!你怎麽起來都不跟我打聲招呼,熱水給你燒好了,先過來洗漱吧,雲琇說馬上就開飯了。”
錢榆的目光從窗戶移回到孫爾身上,“那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晚上用熱水多泡一會兒腳。”
錢榆說完,也出去了。外頭響起錢榆和李寸心的交談聲。
“诶,錢醫生,你要回去了嗎,孫爾的情況怎麽樣?”
“她好些了。”
孫爾看向桌上那支還在徐徐燃燒的蠟燭,手撫在肚子上,小腹裏的暖意已經十分明顯,痛感雖未消退,卻也不再那麽難熬了。
孫爾笑道:“說話就沒有一句中聽的。”
不過片刻,廚房開飯的鑼聲便響起了起來,整個村子好像從一個平和的階段進入了浮動的時刻,靠近廚房的幾個屋子熱鬧起來。
大家喝着粥,拿着半個硬餅子,就着鹹菜,對付完了早飯,又各自散了,前往自己工作的地方。
冬天夜晚長,白晝短,衆人白天裏幹活的時間不長,幹一段時候的活,回來吃個午飯,歇兩口氣,再去上工,晃一晃眼,就又到晚飯的時候了。
吃過晚飯,衆人趁着等洗澡熱水的時間聊聊閑天,鬧一會兒,天便已暗下來。
孫爾端着換洗的衣裳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李寸心蹲在門口洗衣裳,旁邊放着燈盞照明,苗炳用紙糊了個燈罩,罩在燈盞之上,擋住夜風,避免燭火搖曳閃爍。
李寸心用搓衣板搓着顏柏玉的裏襯,聽到聲音回頭時,說道:“诶,你把衣服給我,我一起洗吧。”
孫爾說道:“我自己來就好了,也沒有幾件。”
李寸心過去一把拿過她手裏的盆子,說道:“反正我洗一件也是洗,洗兩件也是洗。你來例假,大冷天的也不好碰冷水,好不容易好轉了些,好了好了,給我吧,沒多少,就是個順帶的事。”
“诶。”
“你回去歇着吧,外頭怪冷的,等會兒我洗完了就晾起來了。”李寸心把衣服倒進盆裏,朝孫爾揮手示意她回房間裏去。
“那,那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李寸心又搓了起來。
黑沉沉的冬夜,蟲獸蟄伏,只偶爾一兩陣風聲,左鄰有潑水的聲音,遠處村民高聲呼喚着誰的名字,天上沒有一點星。
李寸心洗完裏襯,洗外邊的衣裳便不用手搓了,灑了皂角粉,撸起來褲管,便直接用腳踩,手習慣了冷水的溫度,搓洗着也不覺得刺激,腳一踩進去,冷刺刺的感覺從腳底指望小腿骨上紮,她渾身打了個哆嗦,沒忍住嗷了一嗓子,嘴裏哈着熱氣,縮着脖子在大盆裏踩衣服。
這衣服留到白天洗還容易些,可她白天沒空,這幾天工程加快了,忙得很,現在是最冷的時候,因為積雪在融化,就快要開春了。
李寸心踩完衣服,又清了一遍,将衣服晾了,便似有老虎在後頭攆,跑着将盆桶收拾了回去,端着燈迅速縮緊屋子裏,關上了大門。
顏柏玉屋裏給她留了蠟燭,她吹了燈,進了房間,脫掉外頭被水打濕了幾塊的披風,嗷嗷叫踩掉自己的拖鞋,掀起被子一角,就往裏頭鑽。
李寸心渾身都裹着一層冷氣,也沒留意到身下的床鋪不似之前那樣冷,而是溫的,但這一點的溫度還不夠讓她緩過來。
剛剛在外頭還能熬,事情一了結,神經一松懈,她便覺得經不住這寒冷了,脫了外套上床,反而渾身打哆嗦,她側過身子,往顏柏玉那邊靠了靠,“凍死我了,柏玉,讓我靠靠。”
顏柏玉的聲音很輕,“誰讓你非要在晚上洗衣裳的。”
李寸心道:“白天我沒有時候嘛,早洗早了事,要是留在那拖着,越拖越不想動,還不如一鼓作氣。”
李寸心手和腳在冷水裏浸過,久了都凍麻木了,等到脫離了冷水,進到被窩裏,那手腳就跟摸過雪之後一樣,表皮是冷的,裏頭卻像是在燒。
過了一會兒,顏柏玉感覺到身邊的身體仍在微微戰栗,問道:“還冷?”
李寸心道:“有一點。”
顏柏玉一言不發,也向李寸心這邊側轉了身,她那只健康的手臂向着身側摸索,尋到李寸心腳的位置,握住了她的腳踝。
李寸心笑道:“你摸我腳幹嘛。”
兩個人是倒着睡的,顏柏玉牽着她的腳往下挪了些,往自己挪了些,将那腳貼在了自己肚皮上放着,那腳冷得像塊冰,叫她一激靈,她也只是默默牽過另一只腳,放在自己肚子上,拉下了衣服,給她捂着。
李寸心在黑黢黢的房裏把兩只眼瞪得老大,好半晌反應過來顏柏玉把她腳放哪了。
她想把腳挪開,腳趾蜷動了一下,大概是碰到顏柏玉肚子了,顏柏玉輕哼了一聲,“別亂動。”
李寸心僵住了,連呼吸都不禁暫停,更不敢有一絲一毫其他的動作。
肚皮那塊地方大概是人身上最柔軟光滑的地方了,又溫熱,就像是踩在貓肚子上一樣,可李寸心覺得很怪異。
她覺得好熱,熱氣化作一縷縷熱針從腳底板紮進了血管,一個個化身骁将在周身血管裏暢游,寒意和戰栗無影無蹤,她熱,頃刻之間,熱得渾身冒汗。
她側過頭,盡力把臉埋進枕頭裏,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透紅,要冒蒸氣的那一種。
她就這樣一直保持着這樣一個動作,直到意識撐不住,昏昏睡去。
夢裏她夢見自己踩在一只貍貓雪白的肚皮上,貍貓肚皮又熱又軟,她忍不住拿腳聳着它的肚皮,貍貓發出叫聲。
怎麽聽着像顏柏玉……
醒來時,骨頭已經僵得伸展一下便啪啪作響,這一次,顏柏玉還睡着。
李寸心穿完衣裳,忍不住回頭打量顏柏玉的睡顏,長發有些淩亂,半遮住了她的臉,她伸着食指輕輕撩起了蜷在眉邊的一縷頭發,睫毛依然還是細密濃長。
她歪着頭看着,她全然忘了以前的感覺,只覺得現在顏柏玉睡着的樣子,該怎麽形容?
她在心裏貧乏的形容詞彙量裏只找到一個勉強能符合自己心意的詞彙——挺可愛。
熟睡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直直望着悄沒聲站在她床邊、脖子快扭得與肩平齊得人。
李寸心像是被電了一下,猛地收手,收回的手又不知道往哪擺,最後硬扯着嘴角,露出做賊心虛的笑,“早,早啊,我剛剛看你,你,你臉上好像有東西。”
床上的人直直望着她,沒作聲。
越不作聲,李寸心心裏越莫名的心慌,好似做錯了事。
床上的人卻笑了,那笑很輕柔,像是被透過窗戶的晨光照耀着的柔潔的花。
李寸心心裏又像是被輕撓了一把,不知所謂地跟着笑起來。
顏柏玉轉了頭,把臉埋在枕頭裏,像是懶床一樣,好一會兒,才用有些啞着的嗓子說道:“早上好,村長。”
顏柏玉從來叫她,“寸心”之前也曾調侃似的叫過她一次,“村長”,但和這次完全是兩種感覺,她有點喜歡顏柏玉叫她村長時的那種腔調,有點好聽。
李寸心說道:“我去給你燒熱水,好了我過來叫你,你再躺一會兒吧。”
李寸心出了屋子,太陽照在身上,她人有點恍恍惚惚的,剛才在屋內的一切,給她的感覺虛幻得像夢一樣。
她擡頭看了眼太陽,天上沒什麽雲,早晨的太陽便雄赳赳氣昂昂的,今天是個大晴天,她估摸着氣溫也不會低。
果然到了中午,衆人穿着皮毛不做事,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就會熱得出汗,氣溫正在一點點回升。
不過一天,道路上的積雪就化得差不多了。
夏晴說道:“氣溫在上升,這幾天都是大晴天,往後應該不會下雪了吧。”
李寸心看着地面,枯草底下還未見到綠意,“難說,就是到了春天,倒春寒也可能會下雪,不過算算日子,快要到春天了。”
夏晴說道:“你們水渠挖得怎麽樣了,開了春後是不是就要翻田種早稻了,昨天還聽雲琇念叨,糧食消耗的速度跟坐了火車一樣。”
“這是當然的事了,我們的人數多了兩倍。”李寸心說道。雲琇管着糧食,天天去拿米的時候,是看得到糧倉每天的變化的,那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從雲琇的話也可以看出,他們糧食已經不多了。“開春以後,動物活動就頻繁起來了,還沒到種莊稼的時候,村子裏大半人力都可以取出捕獵捕魚,撐着到春末,我們還能收一波小麥挺一挺,等到了夏天,就是我們種下的早稻成熟的時候了。”
“诶,柏玉上課回來了。”
李寸心順着夏晴的目光看過去。夏晴說道:“柏玉胳膊受了傷,做不了事,倒是正好給他們上課教騎馬……”
話還沒說完,身邊的人早沒了影,定睛一看,李寸心已經叫着“柏玉!”興沖沖地向人跑了過去。
“……村長什麽時候這麽黏柏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