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柯蘅所飾的窮小子往橋邊踏了兩步, 外化的舞蹈動作诠釋着她的內心。

她貪戀,也糾結。她向往,也畏懼。

亂世之下,夜色之中, 突然出現于這窮鄉僻野的旗袍佳人到底是誰?

她懷疑她的身份, 甚至懷疑她不是真的。

南潇雪背對着她,微低着頭, 指尖如河畔蒿草般有輕微的擺蕩, 好像在戲弄少年眼神幻化出的纏綿蛛絲。直到她覺得這黏膩膩的蛛絲拉得足夠長了, 在将斷未斷的邊緣了,才回過身, 一臉神情又恢複靜淡。

安常一怔。

南潇雪的目光是該往柯蘅身上落的。

卻穿越了窄窄的河,穿越了滑軌和攝像機,穿越了圍觀拍戲的工作人員。

像一只被雨夜打得撲閃的蝶,跌跌撞撞的、卻飄忽輕盈的, 落在了安常的身上。

夜裏有蝴蝶麽?大概是有的, 不然安常怎麽解釋,現在到底是什麽在撩撥她的睫毛。

來回刮擦着, 撩着安常靜靜與南潇雪對視。

南潇雪第二個極微妙的挑唇出現了, 比方才背身而立時更幽微,安常甚至不确定攝像機是否能夠捕捉到。

監視器前的田雲欣膝蓋都快捏碎了, 在她看來這只是南潇雪極微妙的一個處理,眼不看着窮小子, 心卻看着窮小子, 所以揚眉和挑唇, 微妙的情緒如今夜的雨, 絲絲繞繞。

沒有任何人看出南潇雪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實點。

只有安常知道, 自己藏在人群背後,模糊的面目被南潇雪打亮,落了滿身的卻不是想象中舞臺的聚光燈,南潇雪的目光是雨,打濕她的胳膊和衣衫。

“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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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所有人屏息的現場又能夠呼吸了,空氣中緊繃的琴弦松卻,連同着放松的是所有人不自覺緊繃的肩。

唯獨安常還愣愣站在原地。

田雲欣不是一個情緒外放的人,入行多年早習慣把所有情感放到舞蹈動作中表達,此時卻難抑激動的迎上去:“好!太好了!你倆真是給了我驚喜啊!”

南潇雪早已抽回了那束目光,站在田雲欣對面,一襲旗袍襯得她身姿纖薄,拍攝現場的光聚在她身上。

到這時,安常又變回那個掩藏在人堆裏面目模糊的影子了。

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因為是第一天拍攝,田雲欣留出了磨合的空檔,這一場重頭戲拍完,便是一些窮小子與精魄初識、精魄稱自己亂世中與家人失散才流落至此、窮小子半信半疑卻也無法、不敢放任精魄獨自流落而把她帶回家的過場戲。

收工的時候是淩晨三點。

不能再拍下去了,到底是初夏,再拍下去,哪怕下着梅雨也會亮起微蒙的天光,鏡頭要穿幫。

工作人員們收拾着器材,人人都在回味那第一場驚豔的戲份:“真不愧是南仙啊!蘅姐也好!”

“對對,她倆的舞蹈動作就不用說了,圈內天花板,但沒想到南仙能有那樣的眼神,也太絕了吧!”

安常辭別了劇組,一個人回家。

方才的喧嘩倏爾散去,襯得四周的寂靜不似真的。

天色也怪,明明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候,偏因這初夏時節,又有肉眼還不可見的光在天幕中暗自醞釀。

都道晝夜交疊的黃昏最是暧昧,安常卻第一次知曉,夜晝轉換的時光也這般難渡。

天光深沉卻瑰麗,她的心裏平靜又躁動。

也許平靜只是表象,一如包裹着滾燙岩漿的火山石,看似堅硬,但你站在山腳,卻能聽見山壁內轟隆隆的悶響。

露趾涼鞋踏着坑窪不平的石板路,像要踩碎什麽晦暗不明的情緒。

可哪有那麽容易,情緒是石板間蒸騰的雨氣,順着空氣往上浮,兜人一個滿頭滿臉。

安常忽然站定了腳步。

她想:她為什麽要承受這些?

轉身往民宿走去。

光越來越亮,來自酒店前搖曳的那排竹燈籠。

她以為這邊也是萬籁俱寂,不成想撞見老板正從小貨車下貨。

劇組那麽多人住在這,每天一日三餐要準備,做生意不是不辛苦。

一見是她:‘安常?”驚訝的語調:“你這麽早過來這邊做什麽?”

安常遲疑一瞬:“我找人。”

“找誰啊?”

“南潇雪。”

民宿老板也遲疑一瞬:“這……”

一方面他與安常相熟,另一方面劇組一定也交代過注意事項,不可能誰來找南潇雪他都放行。

兩人站在民宿門前的小面包車邊,莫名形成了一點對峙之勢,

安常手指蜷着,固然她可以說自己現在是劇組的“特聘顧問”,有正經事來找南潇雪。

但她莫名不想。

她根本不是為劇組的事來的。

晨光開始蠢蠢欲動了,像背後的墨跡開始漸漸透出宣紙,還看不分明,可纖維間已有了那樣的質感。

安常忽然被逐漸淺淡的天色晃得清醒了點——

就算老板放行,她真要這樣貿然上去找南潇雪?

她沒有任何南潇雪的聯系方式。

唯一通路就是去敲民宿房間的門。

這都幾點了?要是南潇雪已然睡下了呢?

“安小姐。”

安常和老板循聲擡頭。

民宿不高,不過三層,在夜色掩映下,安常并沒留意二樓靠左的一扇格紋木窗開着,此時一張冷白的臉露出來。

原來南潇雪還沒睡,甚至沒有卸妝和洗澡,還穿着那件瓷青色旗袍,如墨的黑色長發披散在肩頭。

一只小臂打橫,托着另一只手肘,微斜的手臂似微傾的玉竹,指間一支煙,猩紅的煙頭明明滅滅。

很明顯南潇雪并沒抽那只煙,她只是點着,在缭繞的煙霧間回味角色所需營造的暧昧氛圍。

那點煙頭成了她臉畔唯一的光源,隔着這樣的距離,可安常怎麽覺得,自己就是能望見她左眼下二指的那顆淺紅小淚痣在跳躍。

為什麽跟南潇雪有關的一切場景,都這麽似真似幻。

她周身籠罩着缱绻的氛圍,可那一雙沉沉黑眸卻是冷然的,語氣也冷,帶着距離感喚她“安小姐”。

可接下來跟的一句話卻又是:“上來。”

安常很久以後才想明白,自己最初對南潇雪的着迷,就是因她身上不斷冒湧的那些矛盾感。

老板笑道:“原來你是跟南仙約好的啊,怎麽不早說,快上去吧。”

安常忽然有些猶豫。

南潇雪目光的冷淡,讓她接下來要問的那句話有些沒底氣。

但她還是上去了,夜色那麽靜,襯着她踩過老舊木樓梯嘎吱嘎吱的聲響。

樓燈那麽暗。

她找到南潇雪的房間門前,站定了,卻遲遲沒敲。

昏黃燈光灑在她肩頭,像雨中被打落的玉蘭花瓣,皺巴巴的。

她在一片寂然裏聽着自己響亮的心跳,大腦卻一片放空,連“等我想清楚了就敲門”這種借口都說不過去。

她都說不清自己站在這幹嘛,好像被夜晝交疊時分的混沌一鼓動,莽莽撞撞就來了。

門卻忽然開了。

安常眉心一跳,倒也沒轉身逃走。

南潇雪站在門裏,一手搭在那磨光了紋理的老舊黃銅門把手上,望着門外的安常。

還是和方才她在窗口望見的一樣,淡淡清冷的面龐,平時被溫靜的表情所籠罩,可若迎着點光線細瞧,便能捕捉到眉眼間極不顯山露水的一點莽撞和倔強。

看着文文靜靜的水鄉姑娘,敢起來是很敢的。

敢吻她,還敢咬她的唇。

反而不像她身邊的那些人,客氣出了濃濃的距離感。

南潇雪指間的煙還沒燃盡,手肘微抵在腰上,那是清寒間跌出來的一點媚态,因那點突兀而格外顯眼和勾人。

兩人靜靜對望了一陣,南潇雪開口:“找我?”

素來泠然的聲線被煙熏出一點暗啞。

安常的魂像跑針的毛衣,被那聲音勾出了一個毛躁的線頭。

她定了定神才答:“問你個問題。”

“站在門口問?”

“怎麽,不行麽?”

南潇雪挑了一下眉:“我好像,挺有名的。”

連安常都覺得當明星麻煩了,随時随地都得注意影響。

她默默踏進去,随着南潇雪在她身後關上門,她立刻後悔了。

民宿房間是個過分暧昧的場所,暧昧在抽離于日常生活之外,在這裏好像發生一切事都不會顯得太荒唐和突兀。

比如,此刻她站在玄關偷絞着自己的手指,南潇雪立于她對面,身上的香氣因空間的忽然密閉,而優雅的張牙舞爪。

屋裏沒開燈,床、行李箱和一切南潇雪的生活痕跡都被照在淡灰的混沌裏,這很好。

但洗手間裏開着燈,就在玄關不遠處,雖然關着門,卻有昏淡光線從一絲門縫裏淌出來,足以讓她看清南潇雪眼下的小淚痣,這不太好。

這樣的氛圍,讓安常忽然想:要是她再吻一次南潇雪呢?

好像都不會顯得太過莫名其妙。

窗外一聲鳥鳴,帶着天光忽而亮了兩度。

快黎明了。

這個小小的意外好似驚擾了兩人之間繃着的那根弦,她們好像都突然醒過神來一般往後退了半步,又或者沒有。

南潇雪指間的煙終于燃盡了,沒處扔,還照先前那樣夾着,牽出指尖的旖旎。

她比安常高,微低着一點頭:“你就站在玄關問?”

商量的語氣:“不進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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