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大寶貝 嫁給蘇塵的第二十一天

蘇塵站在窗邊,高大的身量将窗外照射進來的光險險擋住。說也奇怪,他雖然是個太監,身材卻不似其他閹人那般矮小。

葉雲婀擡頭,兩眼望向他。

身處暗沼、滿身污穢,萬人厭惡、憎恨是他。

風情萬種、俊美漂亮是他。

權勢滔天、手段很辣也是他。

不知是不是屋外的光被他擋着了,葉雲婀覺得屋內有些昏黑,加之蘇塵又逆着光,這讓她看不太清對方面上的表情。

葉雲婀只覺得他的聲音平淡。

可她的心思卻不甚平淡。

她覺得心悸,心潮洶湧不止,聽得她竟覺得身子骨有些發疼。

見她尚在恍惚,蘇塵擡起袖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抹緋色掠過,葉雲婀看向那人。

他面頰一如既往地發白。

她忽然很是心疼他:“督公,我為您備藥。”

算算時間,已經快到他午睡的時候了。

這些天,除了替他準備睡前安神的藥之外,還要備些消腫化瘀、療養身體的藥。

桌上的藥罐子叮叮當當,看得她有些眼花缭亂。

她将藥備好,上前去喂蘇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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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的相處,讓葉雲婀已經習慣了與他的相處模式。她習慣了每日替蘇塵備藥,習慣了每日與他睡在一個屋裏,甚至習慣了每日為他寬衣解帶。

她将雙手放在他的腰側,蘇塵配合地将兩臂擡起,少女微低着頭。

若是細看,還是能注意到她發紅的耳郭。

蘇塵癱倒在床上,如洩了氣一般,兩眼瞧着雲婀,等她将勺子遞來的時候,才輕飄飄一句:

“口脂好看。”

他總是對漂亮的事物分外敏感。

譬如,她昨天換了一件新衣裳、今天換了其他顏色的口脂、明天戴了哪些好看的首飾。

然而,葉雲婀現在卻沒心思同他說那些衣裳、口脂、首飾的事。

她心裏想的全都是蘇塵剛才那一席話。

她的心思忽地一動。

細長的睫上下輕輕顫了顫,如蝴蝶的翅翼,翕動的睫羽下,流動着少女的心事。

她道:“督公,我會陪着您。”

自從她削去了賤籍,便不再自稱“妾”,與蘇塵相處起來也輕松、愉悅上許多。

瞧着蘇塵眸底淡淡的疑色,雲婀抿了抿唇。須臾,鄭重其事地重複道:“督公,我會一直陪着您。”

他說,他滿身污穢,無一人敢靠近,無一人敢與他交心。

她說,她會陪着他。

會一直陪着他。

四周突然靜谧了片刻,她緊張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蘇塵斜靠在床榻上,倏爾一笑。

“你當然要陪着本督,”他将頭歪了一歪,鴉發與床簾交織在一起,“本督說過,你若敢離開,我就殺了你。”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平淡到,讓葉雲婀誤認為對方在同自己商量明天午飯吃什麽。

她卻沒有感覺到驚悸,低低一笑:“好。”

她的人生都已經這樣了,除了蘇塵,她還有誰可以依靠呢?

蘇塵入睡後,雲婀便将門悄悄掩上,走了出去。

阿寧站在院子裏,慢吞吞地打掃着院內的積水。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今早起來竟全部都融化掉了。她招了招手,把阿寧喚了過來。

那小太監忙不疊地把手裏的活兒放下,屁颠兒屁颠兒地跑了過來。

“葉小姐!”

她還未與蘇塵完婚,故此阿寧還不能在現在喚她為夫人。

“葉小姐,怎麽了?”

雲婀拉着他跑到院子的另一側,掃了一眼寝屋的房門,見屋門緊合阖着,還是隐約有些惴惴不安。

猶豫好久,她道:“我想問一問……關于你們督公的一些事。”

阿寧湊過臉來,笑眯眯地看着她:“葉小姐請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其實她也沒有想好到底要問阿寧什麽

她只是直覺地想去問、想去了解蘇塵。

她坐在院側的一張小石凳上,擡了擡頭,入眼的是光禿禿的樹枝。那棵樹的樹幹已經很老了,其上翻了許多破破碎碎的枯樹皮,皺皺巴巴的,像滿臉皺紋的老人。

不知怎的,雲婀看着那棵光禿禿的樹,竟然莫名地安下心來。

她忽地問道:“阿寧,你為什麽要入宮呢?”

阿寧一怔。

為什麽入宮?

這個問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要入宮的。

“奴才是家裏的第四個孩子,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長姐餓死了,三哥病死了。可即便是這樣,家裏頭還是養不起二哥與我,”他低了低頭,感覺鼻頭一酸,“家裏人說,要送一個入宮去。”

養不活,真的養不活了。

“二哥身體不好,奴才便去了。”

如果他不去,他和二哥都是死路一條。

“奴才還記得,入了宮,我們一行人被帶到刀子匠那裏,他們告訴奴才,淨身還要交錢,那些錢是給刀子匠的報酬。奴才一聽要交錢,當場就傻了眼。”

“不過有人告訴我,可以等我們這宮內得了月份錢之後再補交銀子。可淨身費真的好多啊,得了月份之後還要寄些回家裏,許多人在宮裏頭折騰了半輩子才攢夠那些淨身費。”

雲婀忍不住想,那些在宮裏頭折騰大半輩子還攢不夠淨身費的太監,該有多絕望啊。

“還好奴才遇到了督公,他替奴才将淨身費結清了,又往奴才家裏頭寄了些銀兩,”他吸了吸鼻子,咧開嘴來,“前些陣子,家裏人來信,說二哥要成親了,督公又替我寄了些銀子過去。估摸着日子,現在應是到了吧。”

可惜的是,他沒能見到二哥娶親時的模樣。

“那蘇塵呢?”

他沒有坐到這個位置之前,又是怎樣的呢?

阿寧搖搖頭:“奴才不知,等奴才認得督公的時候,他已經是東廠提督了。奴才只記得,督公好像不是因為家裏人進的宮,督公在宮外好像沒有親人。”

沒有親人?是孤兒麽?

“奴才依稀記得,督公先前似是提過一句,他是蘇州人。”

蘇州男子,性情溫和,淡雅如詩書。

而蘇塵,原本也應該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一想到這兒,葉雲婀的心兀地一揪。

“那日後呢,阿寧,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她偏過頭,問道,“你要在宮裏頭待一輩子嗎?”

“待不了一輩子的,”阿寧解釋道,“除非督公他要留着我。若他不留着,等到了年紀,我們都要出宮,皇宮裏頭不會養閑人的。”

出宮時,他們還會把自己的亵物帶着。

他們講究入土為安,更講究完完整整地來、完完整整地去。

為了死後完整,太監淨身時,都會有專門人士将他們的亵物收起來,泡在藥水裏以防腐爛。待他們出宮時,宮內會其歸還給他們。

等他們死後,會與那亵物一齊合葬。

這樣,他們破破碎碎的一生,也終究算是完整了。

“同那東西一齊合葬?”

“是,”阿寧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也許您不覺得這有什麽,但在奴才們心裏,那東西便成了一個執念、一個抹不去的心結。”

他入宮時,是完完整整的,在皇宮內飄零沉浮了一輩子,自然也是要完完整整的離去。

她的心思兀地一動:“那你可知,你們那些東西,都保存在哪兒?”

阿寧不假思索:“是在勞役庫,勞役庫的最裏端,有一排屋子,奴才們的亵物便被收在那兒。”

不應該是留在東廠麽?葉雲婀有些驚訝。

瞬間,她又按捺住心中好奇,壓低了聲音:“阿寧,那你可知勞役庫在哪兒,宮人看守得嚴不嚴?”

勞役庫在哪兒?阿寧微微凝眉,“離浣衣廳不遠,就在它的西面,穿過一個院子便到了。怎麽了?姑娘是要——”他忽地瞪大了眼睛,“姑娘去勞役庫做什麽?!”

那兒根本就是她不該去的地方啊!

葉雲婀沒有工夫同他解釋,生怕蘇塵在此時醒來,又把阿寧往外拉了拉,拽着那小後生的袖子,小聲追問道:“那勞役庫有沒有宮人守着,守得嚴不嚴?”

阿寧愣愣地答:“有宮人守着,但也不是很嚴,而且那兒還有個後門。”

畢竟也沒有腦子正常的人想要闖進勞役庫。

葉雲婀眯了眯眼,眸底掠過一瞬狡黠的神色。

既然阿寧說,那東西對于他們太監來說很重要。

每個太監出宮時都會帶上那東西。

而阿寧又說,不知道蘇塵會不會出宮、是不是要在宮裏頭當一輩子的太監。

那麽她……

“等等,”阿寧似乎這才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姑娘想要做什麽?”

她剛想興奮地把腦海中的計劃告訴阿寧,只聽一聲輕響,房門被人從屋內推了開。

蘇塵一邊整理着衣衫,一邊踏出房門,剛一擡眼,就看見了站在院子一角春風滿面的葉雲婀。

“督、督公。”

她開心、她興奮,她激動得連說話都開始犯結巴了。

她的笑容陽光燦爛,眼底卻閃着精光,看得蘇塵一時犯了怔。

葉雲婀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就像是見了獵物的惡狼。

蘇塵的面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疑惑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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