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蘇提督 嫁給蘇塵的第二十天

顧朝蘅走了進來。

他手中攥着一卷卷宗,見了蘇塵,象征性地揖了揖手。

蘇塵本就不拘小節,便也沒有在意這些禮數性的問題,整個人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半死不活地看着來者。

顧朝蘅一身白金雲紋袍,氣宇軒昂,把手中卷宗遞給身後傭人。

傭人上前,阿寧接過,而後才交到了蘇塵手中。

整個過程,葉雲婀都不敢擡頭,怕與顧朝蘅目光相觸,更怕與蘇塵目光相觸。

氣氛一陣尴尬,蘇塵卻渾然不覺,甚至在那裏悠哉悠哉地喝起老母雞湯來。

顧朝蘅睨了桌子上的湯羹一眼,想起來近日四起的傳聞,“宮裏頭說的那只專吃老母雞的鬼,莫不會是督公大人吧?”

雲婀抿了抿唇,小聲道:“雞、雞是我偷的……”

顧朝蘅一愣,母雞是她偷的?

他感到不可思議。

他所認識的葉雲婀,雖然不在大戶人家長大,可一向溫柔賢惠,怎麽會去偷雞?

一定是蘇塵教唆的!

就這樣想着,他心裏又對蘇塵起了幾分恨意。

正在思量着,蘇塵忽地一“呀”,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抖。

“這湯怎的這麽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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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婀忙上前,“方從鍋裏端出來的,要是燙的話——”

男子将勺子一甩,鬧了脾氣。

她無奈,将碗往自己這邊推了推,舀了一勺子,放在自己唇下吹了吹。

而後,向蘇塵遞來。

蘇塵眸光一閃。

雲婀低着聲音,面色有些紅,“督公,我喂您。”

蘇塵斜瞟了一眼坐在對側面色不虞的男子,眉開眼笑:“好。”

一勺湯送到嘴邊,他打量着一側顧朝蘅的面色,似乎十分沉醉。

顧朝蘅終于忍不住提醒他道:“千歲大人,請您看一看卷宗。”

蘇塵這才如夢初醒。

他将卷宗展開,放在腿面上,一邊喝着湯羹,一邊漫不經心地翻動着。

顧朝蘅握着拳,冷嘲熱諷道:“常聽聞東廠效率甚高,無人能出其右,如今一看,不過是個虛幌子罷了。”

東廠辦事态度,果真如此麽?一邊喝着老母雞湯,一邊看着他要呈給皇上的卷宗?

蘇塵嘻嘻一笑:“給皇上看的東西,自然要斟字酌句地慢慢看。”

顧朝蘅冷笑一聲。

“東廠提督尚如此,看來這整個東廠,也沒有多少火候了。”

見他這麽說,阿寧忍不住反駁,卻見蘇塵将手輕輕一揮,不讓他吱聲。

緋衣男子撫了撫卷宗,其上字跡楷正,讓他忍不住發笑:“不過是查閱卷宗罷了,急不在一時,顧将軍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葉雲婀也蹙眉。

她心中的顧朝蘅不是這般。

“喂,”蘇塵轉過頭,突然轉過頭,朝着葉雲婀眨了眨眼,“他先前對你也是這麽兇嗎?”

語氣真摯、誠懇,且無辜。

顧朝蘅的臉一黑。

葉雲婀:……

下一刻,男子直接起身,擡起腳就往外走。

蘇塵在他身後喊:“诶,顧将軍怎麽走了,不是要談卷宗嗎?”

顧朝蘅不理他。

“顧将軍這般走了,若是出了什麽問題,那可怎麽辦啊?”

顧朝蘅還是不理他。

“那說好了啊,我東廠可是盡職盡責,出了事兒顧将軍可得兜着啊。”

顧朝蘅一擡腳,直接出了院。

對方身形消失的那一剎那,蘇塵直接将腿上卷宗舉起,“啪”地一合。

“收好了。”他将其遞給阿寧,準備明日就上交給皇帝。

反正出了事兒也是顧家兜着,他也不用多操這份心。

真好。

顧朝蘅一走,便已是正午,到了葉雲婀去取藥的時間。

雖然說他這次惹得皇帝怫然大怒,不過蘇塵好歹也為他立下了汗馬功勞,待皇帝過了氣頭,終于允了太醫院給蘇塵開藥。

她碰着藥,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一轉角便看見了朝自己方向駛來的車轎。

雲婀知曉那是宮內貴人們的轎辇,便看都沒看,直接沉下身形。

那車馬卻未直接從她身邊駛過。

“停。”

轎辇之上,有女子徐徐開口,聲音又細又長。

雲婀感覺到有人走下了轎子。

“公主,這便是東廠提督的夫人,葉家的六小姐,葉雲婀。”有人報着葉雲婀的家門。

琉月公主頗為傲慢地看着她,公主身側,有位錦衣玉袍的男子,雲婀認得他,他便是那天晚上将金釵贈給自己的男子。

大郦的太子殿下,郦墨和。

琉月公主上下審視着她,一揪太子衣袖:“三哥,這便是那日得雙釵的女子罷?”

近些時日,葉雲婀的大名和她那日所經歷之事,在宮中可是傳得沸沸揚揚。

讓不少女子又驚又妒。

琉月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她走上前,饒有興趣地看着雲婀手中所捧之物,不知為何,葉雲婀覺得對方的眼神淩厲,極帶有攻擊性。

“這是什麽呢,像個寶貝似的端着。”

雲婀抱着那藥罐,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對方卻執意要看,逼上前去。

“墨憐。”太子站于一側,微微蹙眉。

郦墨憐雖一向嬌縱輕狂,但也聽兄長的話。她瞧着葉雲婀近日在皇宮裏出盡了風頭,便想給她一個教訓,誰知兄長卻攔着。

她癟了癟嘴,哼了一聲,而後轉身上了轎辇。

郦墨和瞧着自家小妹離去的背影,有些無奈。不過須臾,又轉過頭來。

葉雲婀被太子這麽瞧着,想起了先前在潛龍殿經歷過的事,頓時他生了許多抵觸。

女子抱緊了懷中的小藥罐,往後撤去。

見狀,郦墨和輕輕笑了一聲。

他的笑聲輕緩,猶如江南水鄉上方的一襲煙雨,在她的心頭徐徐飄蕩開來。

他笑:“葉姑娘莫怕,本宮不是要害你。”

他的聲音,竟比顧朝蘅的還要溫柔許多。

見她面上的警惕消散,郦墨和眼中笑意更甚。那是層清淡、柔和的笑意,讓人瞧了,只覺得心曠神怡。

他的眸中已有了追憶,“葉姑娘也不必視本宮為洪水猛獸,本宮只是覺得,姑娘讓本宮想起了一位故人。”

與她攀談,他竟覺得很是親切。

有一種心安之感。

郦墨和垂了垂眼,瞧着她懷中抱着的小藥罐,問道:“這是給蘇塵嗎?”

誠然,她點了點頭。

男子沉吟,“蘇塵此人……”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小,勾起了葉雲婀的好奇心。

蘇塵,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旁人對他的評價又會是怎樣的呢?

她屏息凝神,聽着郦墨和往下說。

他卻突然頓了頓聲,瞧着眼前的少女,認真道:“若我帶你離開蘇塵,你會離開嗎?”

離開那個,世人口中表裏不一的厲鬼、心狠手辣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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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入月沉府府門的那一刻,雲婀還有些恍惚。

她又想起來方才郦墨和同自己說的話。

他讓她遠離蘇塵。

郦墨和說,蘇塵吃人不吐骨頭,她是鬥不過他的。

怕是日後,她連自己是怎麽死在蘇塵手上的都不知道。

她恍恍惚惚地入了府,侍人迎着她回了正殿,蘇塵正坐在殿內,不知在翻看着什麽東西。

雲婀将藥罐子擺在桌子上,“督公,藥取回來了。”

“嗯。”他連頭也不擡一下,擡筆略一勾點。

那是一份名冊。

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葉雲婀有些頭暈。

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這便是顧朝蘅交給你的那份卷宗?”

“不是,”他又擡筆,一蘸墨汁,答道,“過些時日,宮內又要新進一批太監,他們要先送去淨身閹割。”

他正在挑選人選。

老弱病殘之流、家籍不明之輩,需全部擋在宮門外。待閹割之後,再由人逐一分配去各大宮殿。

太監本就是為皇室服務的工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就不算是完完整整的人。

像蘇塵這般,跻身于頂流、榮封“千歲”之尊的,更是鳳毛麟角。

在這其中,甚至有些人連進宮做太監的資格都沒有。

蘇塵将名冊翻閱完,一回頭,便看見葉雲婀面色怔忡地站在原地。

“怎麽了?”

一聲輕喚拽回雲婀的思緒,她回過神來,“沒什麽,就只是覺得有些殘忍。”

歷朝歷代都有不少太監的存在,可如今,當這件事真真切切地發生在自己身邊時,她覺得既殘忍、又無奈。

閹割之術……

那些正受着閹割之術的男子,有多疼痛、多絕望啊。

蘇塵聞言,便糾正她:“也不盡然。”

“倒也不是所有閹人都要入宮走這一遭,”他解釋道,“有些人家的小孩,一出生便是要入宮的。家裏人就會為他雇一名‘手藝人’,在男孩很小的時候,手藝人便會對孩子進行麻.痹閹割。”

即在男孩尚在襁褓時,輕輕錘捏其亵物,直到他啼哭才作止。

待他适應這種力道之後,又緩緩施力,久而久之,将其麻.痹。

男孩也成了閹人。

這些人,大多都是由于家中饑寒交迫,不得已而為之。

那剩下的人呢?

雲婀擡眼,“剩下的人,便都要去鬼門關走上那麽一遭嗎?”

那他呢,他也是去鬼門關,經歷了那麽一遭嗎?

被關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裏,手腳被死死綁着,像頭任人宰割的豬羊。

即便是疼,也不能動彈。若是有人受不住了,拼命掙紮,則會有因流血過多而死的風險。

“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這便是閹人。”

這便是閹人。

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聽之不似人聲,察之不近人情。①

蘇塵放下筆,聲音緩緩。

“因為從暗沼中來,受過世上最為殘酷的對待,變得麻木、扭曲、污穢,也不再記得自己光明磊落的樣子。”

他們從不向往光。

他只想毀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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