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更) 蘇提督莫不是動了……
蘇塵也是不甘示弱, 連夜趕了一道奏折,上表。
沒多久,皇上又頒布了第二條新政令:
故意尋釁滋事、毆打他人者, 拘役十至三十日。
當這條新政令頒布下來的時候, 葉雲婀正在房裏給蘇塵上着藥,他身上的傷已好了許多, 只是還有些淤青, 看得她有些心疼。
政令既達,蘇塵讓她将其拿過來,捏着那張薄薄的紙, 笑歪了嘴。
他們此次出宮, 沒有帶多少侍從, 總共就她、蘇塵、淩肆與阿寧四個人。蘇塵雖讓阿寧去買了些食材, 廚房卻沒有下手之人, 無奈之下, 葉雲婀只得帶病下廚。
蘇塵與淩肆都出了蘇府,府內剛好就剩下她與阿寧, 阿寧生火切菜得勤快, 她便也不覺得有多累。
他們要做的第一道菜, 便是豆腐鹵肉。
阿寧買的是一塊前腿肉,前腿肉較後腿肉來說, 肉質更為細膩、嫩滑。
這是因為豬的前腿運動量大,後腿肉的表面堆積了一層脂肪,更加适合煲湯。
洗完了肉, 她取出來一塊豆腐,讓阿寧切好。他雖不會做飯,切菜卻切得仔細, 沒一陣子就将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擺在盤子裏。
雲婀又讓他洗了幾根小蔥,切成蔥花。
他切菜的時候,雲婀就把切成薄片的肉放進鍋裏,先後加入八角、小蔥、花椒,末了,聽着肉片發出“滋滋”的聲音,又添了一小勺鹽。
下鍋沒一陣兒,不大不小的廚房內登時便飄滿了肉香。
她拿着筷子,煮到筷子能插進肉裏,才将肉一片片夾出來。
肉上澆了鹵汁,她又拿筷子把肉戳了戳,使湯汁的味道盡量進入肉片裏,等待少時後,夾了一片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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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婀用筷子把肉從中間撕開,肉剛好煮爛,不硬也不綿軟,将其撕開的那一瞬,有濃郁的湯汁從縫隙中溢出,沾到少女纖細的手指上。
阿寧忍不住啧啧贊嘆:“姑娘的手藝,竟比月沉府的那些廚子還要好上許多。”
她從前與母親在外生活,一切都要自力更生,故此會做了些飯菜。
但他也知道,對方是在謬贊。少女僅是笑笑,見鍋中豆腐好了,也将其撈了上來。
将肉蓋在豆腐上,澆上湯汁,撒上蔥花與香菜。只一望,有白有綠亦有紅,好看得很。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屋檐上結了冰冰的柱子,葉雲婀便就地取材。
這道菜,叫冰雪落梅。
後院的梅花開得正好,她采了幾朵看起來嬌嫩鮮豔的,用蜂蜜水泡着。泡了一宿後,又将其連着花瓣帶水盡數倒入碗裏,用布封口放在院子裏面。等過了幾晚,蜂蜜水凝結成冰,她才将封口的布摘下。
碗中的冰塊堅硬,她拿着筷子敲了敲,發出清脆的響聲。
葉雲婀心中微嘆:“若是有模具就好了。”這樣做出來的冰塊就更好看,更整齊。
雖是無奈,但畢竟她身在宮外,無人照應。不僅是她無人照應,就連蘇塵也要與她一起吃苦。
蘇塵。
她将目光垂下,落在碗中晶瑩剔透的冰塊上,冰塊的正中央,落了一片殷紅的梅花。
她已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被自己連累,也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帶她走出困境。
她只知道,每次一聽見他的名字、看見他的人,便會心頭一暖。
蘇塵和淩肆從外回來的時候,手裏提了一大袋從外面拎回來的熱菜。
一回府,看見滿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二人目瞪口呆。
蘇塵的面色看起來有些不好看,他一沉聲:“又是顧朝蘅送過來的?”
雲婀不明白,他怎麽總是跟顧朝蘅過不去呢。
“督公,”阿寧唯恐他誤會,解釋道,“是葉姑娘親自下廚做的。”
親自下廚做的?
蘇塵看了一眼少女有些蒼白的面色,雙唇微微一動,話到嘴邊兒又被他給咽了回去。
他将手中拎着的葫蘆雞也遞給阿寧,“這些,還有淩肆手裏的菜,都熱一熱罷。”
他可不信葉雲婀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能做出什麽像樣的飯菜來。
見他對自己的廚藝充滿了質疑,葉雲婀也不反駁,将筷子拿起,自顧自地吃起來。
嗯,她做的鹵肉蓋豆腐真好吃。
冰雪落梅當做飯後點心,嗯,真香甜。
吃到一半兒,對方突然用筷子輕輕敲了敲她的手。
“以後莫下廚了。”她的病還沒好呢,亂下什麽廚。
葉雲婀以為對方在鄙夷自己的廚技,便不滿地癟了癟嘴,從碗裏夾起一塊鹵汁肉來。
“你嘗一嘗,嘗一嘗嘛,沒有那麽難吃的。”
蘇塵低頭看了一眼她拿着筷子的手。
“嘗一嘗嘛。”葉雲婀慫恿他,一雙眼睛笑得眯起。
他的心思一動,竟不自覺地張開了嘴。
一口咬下去,濃濃的湯汁溢出肉塊,肉煮得很透,一咬就爛。
滿口都是肉香,鮮美的湯汁回味無窮。
蘇塵有些訝異。
見他吃得滿意,葉雲婀更是心滿意足,登時便興高采烈地道:“我看了下,廚房裏還有些後腿肉,我晚上給督公煲湯!”
她說得激動,幾乎要從凳子上跳起來。
蘇塵連忙扯住她的袖子,讓她坐下。
“不許做。”他的語氣不容人反駁。
葉雲婀有些委屈。
誰知,下一刻他竟然道:“等你的病好了再做,乖。”
她一愣,“嘎嘣”一聲咬碎了嘴裏的冰雪落梅。蜂蜜冰塊在嘴裏融化,香甜的味道彌留在她的口齒之間。
她擡了擡頭,望着蘇塵,一笑。
“好。”
等她的病好了,他想吃什麽,她就給他做什麽。
吃完飯,阿寧去收拾碗筷,葉雲婀便兀自走入裏屋。
自從染了風寒,她便忍不住地犯困,再加上今日又做了許久的飯菜,她更是覺得疲憊。
蘇塵也推開門走了進來,見着她要入寝,便只站在屏風後,隔着一襲屏風朝她道:“藥熬好了,你睡前記得喝。”
她換好了裏衣,便讓他進來。蘇塵端着藥轉入屏風之後,将藥碗擺放在床頭邊的桌子上。
喝了藥,她便入睡了。這些天在蘇府,她與蘇塵都是分房而睡,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忘記了那日赤誠相見之事。
也就免去了許多尴尬。
葉雲婀平躺在床上,口齒裏都是苦澀的藥味兒,腦子裏卻忍不住去想那天在棠安宮發生的事來。
其實她倒也沒有真與蘇塵赤誠相見。對方僅是往上撩了撩她的绫鸾裙擺,替她解了合歡之蠱。
可是為什麽,每當她想起那晚的事,還有一點點的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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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院內。
蘇塵剛将門掩上,就看見了站在庭院正中央的男人,眸色微微一變。
他走上前去,“六殿下。”
郦子瑢沒有看向他,兩眼瞧着蘇塵方才掩上的那扇門,似乎要透過那扇門,看清楚躺在屋內的那名女子。
蘇塵隐約覺得不好,便将身形一側,擋去了六皇子的目光。
郦子瑢頗為不滿,“本王要蕭毓珠将她逐出宮,你怎麽也跟着來了。”
一身绛紅衣裳的男子面色不改,泰然自若道:“我已同貴妃娘娘說過了,在宮中待得沉悶,索性便與她一同出宮散散心。”
對方一擰眉,欲再次開口,蘇塵直接截去了他的話:“六殿下,您不會是在懷疑臣吧?”
懷疑自己對他的忠心?
那人站在庭院正中,一默。
見狀,蘇塵便往後一倚,身子斜斜靠在一側的牆面上。
“臣的這條命是殿下給的,自那日起,臣便将全部身家性命交給了殿下,殿下還要懷疑臣?”
果不其然,聽見這句話後,郦子瑢的眸光輕輕一顫。
他信蘇塵,蘇塵将他的命已經交到他的手上。
郦子瑢也不想懷疑對方,可如今,他所做之事卻太不正常了。
白袍男子沉默片刻,道:“淩肆同本王說了她的身世。”
蘇塵揚揚眉,并不訝異。
淩肆是他的人,更是六殿下的人。換句話說,淩肆是六殿下派來的擺在明面上的眼線。
郦子瑢說:“既然已查出她的身世,下一步便是完璧歸趙。”
讓葉雲婀進宮,以公主的身份回宮。
“不可。”
蘇塵擺擺頭,引得對方蹙眉。
“為何不可?”
他們要扳倒的是郦墨和,更是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人。若葉雲婀作為他們的眼線進宮,他們辦起事來就更加方便。
“她不會這麽容易地為我們所用,”蘇塵淡淡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對方眯眸,聲音忽地變得有些尖利,“那蘇提督同本王說說,本王到底要等到何時啊?”
郦子瑢不耐煩地說:“過些時日,便是千燈之宴,本王會安排人帶她入宮。”
千燈宴在一歲之末,落雪紛飛之時,百鬼鬧歲,須得千燈驅除。
驅除百鬼,以祈求來年神明庇佑、國泰民安。
皇上信神信鬼信巫術,每年都要舉辦千燈宴。
“如若她不從,本王會以鬼怪纏身之名,将她處死。”
一顆心被猛地一提,蘇塵擡眸,恰恰對上郦子瑢那一雙眼。
以他的手腕,處死葉雲婀,并不算是一件難事。
甚至,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那般簡單。
瞧着蘇塵眼中乍起的情緒,六皇子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将兩手微負于身後,寒風吹動了他的白袍。
“本王可從未見過蘇提督如此優柔寡斷之狀。”
郦子瑢忽地沉聲,湊近他,“蘇提督莫不會是對她動心了吧?”
蘇塵右手方拿起一個小茶杯,聽到這句話,手忽地一頓。
須臾,男子将茶杯捏緊,“不會。”
郦子瑢這才笑逐顏開,“那便在千燈宴上帶她入宮,公布她的身份。本王記得,每年千燈宴上,都要用烈火燒死一名女子,若她不依……”
說到這兒,他突然止住了聲音,回過頭來望着蘇塵,眉眼帶笑。
笑容不深不淺,語氣亦是緩淡,如同在唠一件極為平常的瑣事。
凜冽寒風刮過,吹動男子緋紅色的衣擺,蘇塵看着對方離去的背影,覺得手腳有些發涼。
他凝眸,目光彙與不遠之處,一棵枯敗的樹上,零星挂了些枯萎的葉。
被寒風一吹,又窸窸窣窣地落了地,連同着樹枝上那些發了黃,一同墜落下來。
墜落,墜落于肮髒的塵土之上,原本晶瑩剔透的白雪也變得破敗不堪。
手上突然用了力,他将手中的杯盞捏碎,鮮血順着他的手緩緩流下。
方一轉過身,他便看見站在門口那人。
葉雲婀不知在何時醒來,亦不知站在房門口了多久。她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外氅,看着他正在往下滴着血的右手,發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