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秦樓楚館

葉雲婀追着那女孩的身影。

對方跑得極快, 飛速地越過人群,葉雲婀顧不得阿寧,一心只想追上輕紫。

她很想問葉輕紫, 為什麽會流落到此處, 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裏嗎?父親呢,二姐呢, 還有葉家那些女眷呢, 他們如今又在何處?

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煙花柳巷?

一顆心“砰砰”跳動地飛快!腳下也飛速朝着輕紫離開的方向奔去!

眼見她走到道路盡頭,小女孩的腳稍稍一頓,見狀, 她連忙在身後疾呼:“輕紫, 我是六姐, 是六姐啊——”

是她的六姐, 最疼她的六姐啊!

聞言, 那女孩腳下又滞了滞, 卻沒有轉過頭。

似是在猶豫。

捉住機會,雲婀連忙上前, 卻在此時, 葉輕紫忽地又一拔腳。

飛速轉了一個彎兒。

她提了一口氣跑上去, 轉過彎兒是一道岔路口,左右看看, 皆沒有人影。

輕紫她去哪兒了?

雲婀緊皺着眉,直覺地往右走了幾步,一扇門便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所院子, 看起來像是後院,濃郁的胭脂味兒登時撲了滿面。

“姑娘,”突然有人将未掩住的門推了推, 一位婦人從其中走了出來,見了葉雲婀,她還有些訝異,“姑娘,這兒是後門,前院在北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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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衣着豔麗,臉上也塗抹着濃厚的胭脂與口脂,一眼便是她絕非普通人家的女子。

葉雲婀立馬明白了此處是何地。

皇城之角,煙花柳巷、秦樓楚館數不勝數。

不僅為各家貴公子津津樂道,其內也不乏男寵樂人,故此亦是許多風流女俠的駐足之處。

那婦人定以為她也是來尋男寵、覓風流的,便也就見怪不怪了。

見着被誤會了,葉雲婀連忙擺手,“我是來找小妹的,敢問阿娘有沒有見着一位,唔,這麽高的女孩子。”正說着,她伸出手,往胸側比了比。

聞言,婦人便掩着帕子直笑,“我們這兒的姑娘多得很,這般高的姑娘也多得很,不知你說的是哪一個。”

“輕紫,”她補充說,“她叫葉輕紫,是我的小妹。”

“我們這兒沒有什麽輕紫輕藍的,只有五娘七娘九娘,姑娘可感興趣?”婦人捏着帕子,又道,“除了丫頭們,我們尋芳樓還有許多漂亮的娈兒,姑娘若是......欸,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葉雲婀沒有心思與她周旋,直接推門而入。

“欸!”婦人見拉不住她,急了,也追着她步子,“姑娘莫要亂闖!”

若是擾了其他客人便不好了!

葉雲婀哪裏能聽進去她的話?一心只有小妹,一瞬間,又想起來先前與輕紫在大理寺時的時日來。

彼時她們一行人被驅趕着,步履艱難地走入天牢,皇诏一展,小姑娘便躲進她的懷裏哭。

——阿姐,我們會死在這裏嗎?

她才七歲,才七歲啊!

葉雲婀如發了瘋一般,一間屋子挨着一間屋子地找着。身後之人惱了,一叱聲:“來人!把這個瘋女人給老娘抓起來!”

一聲令下,便有人上前,将葉雲婀的身子禁锢。

婦人“唰”地将臉拉下來,鼻孔對着她,哼着冷氣,“姑娘若是來尋樂子的也就罷了,若是非要來砸鋪子,就休怪我胡媽媽不客氣!”

正言間,她一揮手,那兩個抓着葉雲婀胳膊的後生猛一用力,疼得雲婀眼前一黑。

頭腦昏昏沉沉,她的眼前卻只有輕紫方才的身形。

“給我趕出去!”

婦人一喝,兩名男子拖着她就要往外甩去。

就在此時,一側房門突然動了動,從裏面走出一名身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來。

他微微蹙眉,看着眼前情形。

胡媽媽見狀,趕緊上前,好聲好氣地說:“公子,不知從哪兒來了個瘋丫頭,攪了公子的雅興,我這就把她趕出去。”

“等等。”那人突然出聲,熟悉的聲音讓葉雲婀也擡起頭來。

“顧朝蘅?”她一訝。

顧朝蘅也微驚,“雲婀?你怎麽在這兒?”

他忙走上前,把那兩名男子的手打落,老.鸨一見葉雲婀與他認識,立馬噤聲。

那兩人松了手,她的胳膊這才好受了些。

顧朝蘅把她拉了去,輕聲道:“我是與趙公子一同來的,近日趙公子新得了一幅畫,便拉我來這裏聽琴賞畫。你呢,你在這兒做什麽?”

混跡于秦樓楚館之地的女子,有賣.身,亦有只賣藝之人。

顧朝蘅唯恐她會誤會自己,便如此解釋。

葉雲婀無暇顧及他,心中只有小妹,還沒有出聲,小臂又被他一拉。

“對了,我方才瞧着那幅畫,覺得畫中女子甚是眼熟,特別是眉眼之處有些像你,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他說得分外殷切,葉雲婀卻拒絕道:“顧公子,我是來找小妹輕紫的,我方才見着她跑了進來,一溜煙兒就沒了蹤影。”

“輕紫?”顧朝蘅是記得那個小丫頭的,便轉過頭問胡媽媽,“你們這兒有沒有一位叫葉輕紫的姑娘?”

婦人不假思索,“沒有。”

她手下的小丫頭片子有很多,可沒有一個是姓葉的。

顧朝蘅寬慰她,“興許是你看錯了呢,輕紫她怎麽可能在尋芳樓呢?過些時日,等你回了宮,我向皇上求情,讓你去大理寺見她。”

因為新年将至,葉家謀反一事也一直壓着,遲遲沒有斷案。

可......

可她方才是千真萬确看清了那女孩兒的臉!

還在怔忡之間,顧朝蘅擡手召退衆人,拉着葉雲婀走進一間房。正如他所說,房間正中央有一個矮矮的方桌,桌子四周用輕柔的白紗圍着,倒別有一番韻味。

男子拉着她,步步走上殿。

“趙、趙公子呢?”屋內怎麽沒有其他人。

“方才送完畫,他便走了。”

屋內的香料還在燃着,沉于香爐中,化為煙霧,向上緩緩攀延。

“你看。”他擡起手将白紗簾卷起,拉着少女的袖,葉雲婀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方桌上的畫。

随着她步子邁入,顧朝蘅又将手一撤,素簾如瀑般傾瀉而下,将二人的周遭包裹。

裹在她的四周,簾內只有一幅畫、一壺茶、一方桌、一盞琴。

還有她與顧朝蘅二人。

那人微微垂眸,靜靜瞧着她,眼中似是有情緒流動。

她站在那裏,對方與她近在咫尺,看得她突然有些不自在。

葉雲婀忍不住抓了抓簾子,欲往外走,似乎預料到她的舉動,男子又一擡手。

“雲婀,”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腕極為纖細,仿若一用力,就會将其折斷。

“你看,這名女子,像不像你?”

葉雲婀應聲垂眸,視線落于畫上。畫中春景正盛,滿眼都是嫩綠的春色,十分可愛。

花叢的正中央,坐了位女子,身上穿着粉白的绫鸾裙,将一襲眼簾垂下,認真地撫琴。

她立馬低聲反駁:“我不會撫琴。”

葉雲婀也并不覺得那畫中女子生得與自己相像,她甚至看不清女子的容顏相貌。

顧朝蘅便笑,“無妨,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顧将軍也會撫琴?”話剛說出口,她又立馬後悔了。顧朝蘅雖是武将出身,可彈琴賦詩作畫也是樣樣精通。

他是陽春白雪,是高潔之士,與自己終究不是一類人。

女子自嘲一笑。

可下一瞬,顧朝蘅便立馬拐到她的身後,拉着她在琴桌前坐了下來。

“來。”

他将手輕輕搭在少女的肩頭,待她坐下後,又坐于她的身後。

一雙手環住她,從雲婀的身側繞過,往桌上的琴上探去。

“這把琴是由蘇州的落霜木制成,琴身與琴弦也比京城內的琴要柔軟上許多。”他調着琴弦,道,“你彈這把琴,不用太多的力,手指也不會有多疼。”

因為經常撫琴,他的指腹之處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繭。

“凡鼓琴,焚香淨室,坐定心不外馳。”

正說着,他竟伸出手。

葉雲婀的身子一僵。

溫熱的觸感從手背之處傳來,她猛地擡頭,恰恰對上那人一雙眼。

顧朝蘅低低一笑。

“氣血和平,方與神合,靈與道合。”

她的心一亂,欲往後撤,可對方哪裏肯給她機會?登時将她的手緩緩按下,放于琴上。

噔地一聲,如有碎玉跌落盤中,顧朝蘅啓唇,輕輕吟唱: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

屋內的香爐正燃着,霧氣飄飄渺渺,緩緩上升。

琴樂靡靡,有人撥開霧氣,從簾外緩步走了進來。

他走得極輕、極慢,绛紅色的衣袍随着步子輕輕搖擺。

香氣迷離,熏得人身上溫熱,顧朝蘅正坐在她身後,懷裏攏着少女嬌小的身形。微風乍起,吹不散滿室的香霧,亦是吹不動那一襲沉沉的紗簾。

二人坐于素白的簾內,身形相倚,影影綽綽。

蘇塵停下腳步,凝眸望向簾內二人,忽地冷笑一聲:

将琴代語,聊寫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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