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萬貫

“捶丸”場上,待到兩人較量還未完全,曾子幸已是面如土色。

萬萬沒想到,明遠投壺出色,捶丸也玩得沒有任何問題。可以這麽說,只要在能看得見球穴的範圍內,明遠都能一杆進洞,而且神态身形潇灑,宛若谪仙。

這一手“捶丸”絕技看得衆子弟們心潮起伏,叫好聲連綿不絕。

而曾子幸則悔不當初,就不該找明遠比賽對方如此擅長的這兩項的……可若要比別的,他又不怎麽會。

而明遠在投壺場和捶丸場上的豐姿卻給所有人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此前還未經薛紹彭介紹認識明遠的,多有上來自我介紹的。之前已經認識明遠的,也有不少再次上來打招呼,希望能夠與明遠“多熟絡熟絡”。

最後便是一群人熱熱鬧鬧地簇擁着明遠,向露天宴席處走去。

在那裏早已擺上了豐盛的大宴,臨時擺放的條桌上是各色鮮果和糕餅。混合着香料味道的烤肉香氣正源源不斷地随風飄來。

明遠卻突然停下腳步:“聽——”

“這是怎麽了?”

他似乎感受到了腳下大地的震顫,随後便聽見了馬蹄聲。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眼看着一人一騎沿着道路疾馳而來,身後騰起一道明顯的煙塵。

這急促蹄聲帶來的緊張感與樂游原上冶游飲宴的氣氛格格不入,甚至令人心中蒙上一層不祥的預感。

這一人一騎靠近這些正在的飲宴的年輕人們,絲毫未停,轉眼就要從他們身邊掠過。

突然,那馬蹄聲突然一亂。

只見那匹馬兒踉跄了幾步,竟在道中轟然倒地。

“那是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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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明遠身邊的薛紹彭突然喃喃地道。

明遠則皺起了眉頭。

……驿馬?

馬上的騎士身手矯捷,在馬匹倒地之前已經離鞍,此刻一躍下馬,狂奔兩步,見到這邊人多,頓時手持令牌,高聲喊道:“黨項人犯邊,鄜延路已燃烽火,急報需進京兆府……何人借我一匹馬?”

黨項人……犯邊?烽火?

原本還在樂游原上歡喜玩鬧的年輕人,頓時全部安靜下來,宛若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

但烽火點燃這麽大的事,誰都不敢耽擱。立即有人牽了一匹馬給那傳訊的騎士,看着他上馬飛身離去。

而在道上翻倒的那匹驿馬,此刻正翻倒在地上無力掙紮。有馬夫上前照料,但那馬匹四肢痙攣,口吐白沫,沒過多久,就已倒斃。

梁睿和薛紹彭經歷了眼前的事,兩人臉色都有些發白。

可一旦回過神來,梁薛等人都是笑道:“無妨,無妨,關西四路都是精銳……我們這裏可是煌煌長安,又不是什麽延州、秦州這等邊地小城,有甚好怕的?”

衆人慢慢都回過神來,紛紛露出笑臉。

梁睿沖呆若木雞的樂工們揮揮手,吩咐:“奏樂,奏樂!”

片刻後,四平八穩的雅樂重新被奏響。

“是啊,邊地有精銳們戍衛,朝堂中有相公們坐鎮……沒什麽好擔心的。”

“來,喝酒,喝酒……”

由主辦者招呼着,聚在樂游原上的年輕人們,紛紛舉起手中的杯盞。

而明遠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悄悄告訴自己:這和我沒關系!

他就是個到這裏時空來花錢,來享樂的看客。

戰争……離他很遙遠。

明遠随着薛紹彭等人一起,将盛滿佳釀的官窯小瓷盅舉起,然後送至口邊——

遠處,曾子幸已經忘記了剛才的“失利”,換了另一群官宦子弟做同伴,正在誇誇其談——“我們京兆府乃是舊朝名都,至于那些邊地小城,理它作甚……”

微甜而溫潤的酒漿緩緩流入口腔,然而心頭終于還是不舒服。

烽火燃起,黨項人犯邊——

原來這就是關西的八月。

邊地百姓剛剛獲得一點點勉強可以糊口的收成,轉身又要拿起武器,防備游牧民族秋冬季的侵擾。

八月了,防秋的時節到了①。

偏偏貴介子弟們依舊飲宴玩樂,以此來麻醉自己,欺騙自己——沒什麽好擔心的,和自己沒關系……

這就是北宋,富庶繁盛的北宋,積貧積弱的北宋。

人們沉醉在眼前的安逸裏,終于丢掉了血性。

明遠耳中聽着觥籌交錯之聲再度響起,筵席上的伶人聘婷上前,唱起柔和溫軟的曲子。然而明遠卻只覺得自己血管裏流動着的液體正在發燙,頓時推開座下胡床,邁着大步,走向剛才曾經過箭場。

“遠之,你怎麽了?”

薛紹彭發現了朋友的異樣,連忙放下酒盞,自後追來。

明遠卻充耳不聞,他心頭有兩個聲音,一個在冷淡地直敘“這關我什麽事呢”,另一個則在小聲提醒,“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這兩種态度的沖突令他胸臆間騰起難言的煩悶。

他信步來到空無一人的射箭場上,遠處是三枚點着紅心的箭靶,上面甚至沒有任何箭簇紮入的痕跡。

這射箭場,只是一個擺設,一個幌子。有它在,就能讓那些打着士大夫旗號的世家子弟們更好地玩樂。

明遠四處看看,見到射箭場畔懸挂着的,都是一石三四鬥的硬弓——他知道憑自己,完全無法拉開這樣的硬弓,就算是他有“百發百中”的道具在,貿然拉弓也只是自取其辱,徒成笑柄而已。

可是……

依舊想要做點什麽。

否則這心頭的郁悶實在無從宣洩。

“1127!”

明遠突然一聲輕喝。

“我在!”

系統1127在明遠手中瞬間幻化成為一張獵弓,獵弓的弓身上異常顯眼地标着“1127”四個鮮紅的阿拉伯數字,像是警示,也像是指向宿命終點的倒計時。

明遠毫不猶豫地從身邊箭筒中抽出三枚羽箭,沖着遠處塗着紅心的靶子,嗖嗖嗖三箭。

等到梁睿薛紹彭等人趕到,上前觀看時,卻見那三枝箭矢的箭簇幾乎是疊在一起,全部正中箭靶紅心的正中。

“遠之啊,這次你可是在長安城裏出了大風頭啦!”

從樂游原回來,薛紹彭又多添一樁樂子,就是每天将明遠在長安城中的各種“風評”回報給明遠本人。

“尤其是你那一手三箭連珠,着實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遠之,我真的不知道,你竟然這麽善射。”

薛紹彭望着明遠的眼光裏寫滿了崇拜。

射術是“君子六藝”之一,算是士大夫們的“傳統技能”。雖然薛紹彭自己不擅長射術,最多只能玩玩投壺,但這并不妨礙薛紹彭從此仰視明遠。

明遠苦笑着搖頭,表示當事人現在就只有後悔。

“我只是湊巧而已……”

力挽千鈞,百步穿楊,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當日在射箭場上,明遠其實是讓1127幻化成了一張力道大約在六七十斤的獵弓,再加上“百發百中”卡的加持,別說三箭連珠,他哪怕是正着射,倒着射,騎射,向天上射……都能正中目标。

然而事後想想,逞這種匹夫之勇,于邊境防秋又能有半點好處嗎?

其實只成全他明遠,花式秀了一把箭術,揚了名而已。

按照薛紹彭的說法,如今長安城裏都在頌揚明遠“三箭射秋”的壯舉,子弟們胸中都泛起些豪情,就差為他賦詩寫詞了。

明遠如何敢當?當時他只是借助了“百發百中”卡的道具。

薛紹彭卻只當是明遠太過謙虛。

“遠之,你這是說的哪兒的話?”

“要知道,那射箭場上都是一石三鬥往上的硬弓,換個人連弓都拉不開……”

明遠苦笑着:“其實我也拉不開那些弓,只不過剛好撿到了一把六七鬥的獵弓。”

薛紹彭憑空想象了一下自己去拉弓的情景:“六七鬥也挺厲害的了。能拉開弓就是勝利!”

明遠:……老兄,你這要求也太低了點吧。

“鄜延路的烽火有消息了嗎?”

明遠關切地問。他知道薛紹彭這個衙內,有辦法得到一些普通人打聽不到的消息。

“放心吧!”

薛紹彭很有把握地點頭,“這次雖是延州城點起烽火,但鄜延環慶兩路已發兵前往。不出兩日,延州之圍必解。”

他還故作穩重地伸手拍了拍明遠的肩,說:“遠之不用太過擔心,無論是哪裏,都離咱們京兆府遠得很。就算是當初李元昊那般狂妄,號稱要奪下長安,他那不也沒來成?”

明遠伸手扶額:他真的不是在擔心自身安危啊!

“再說了,黨項人不過是前來滋擾一番,不是敢真的進攻我大宋。二十萬貫的歲賜不想要了嗎?在榷場交易的鹽、絹、藥材……都不想要了嗎?”

“所以呀,這‘防秋’,就是每年八月時緊張一回,到了十一月就差不多可以休息休息。然後就是‘防春’,從正月一直到三月中雪化盡的時候,差不多就可以消停了。”

明遠暗暗計算:好家夥,這一年十二個月,陝西路得有五個月在防着黨項人。

“不過呢,也有一件好消息,遠之,說起來還和你有些關系。”

薛紹彭故意賣關子,等吊足了明遠的胃口,才告訴他:“前兩日陝西路轉運使李參大人上書天子,說是在京兆府發現一種材料,可以用于築路與築城,比原先用夯土修築的速度快了一倍,且築出的城防堅固,道路平坦,便于行車。只是這種材料稍許受限于天氣,修築時不能太冷,也不能下雨……”

明遠一下子就想到了:“是水泥!”

薛紹彭拊掌:“正是。”

“雖說這種材料早已有人使用,但是能讓它落入李大人的法眼——遠之,這裏有你天大的功勞在裏面啊!”

明遠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此刻他是真心實意地笑,露着整齊潔白的牙齒,更襯出他少年人眉宇舒朗,眼神清亮,神色裏滿滿的是溫暖與赤誠。

而薛紹彭在一旁感慨:“遠之,我之前快要把你誇到天上去了,唯有現在,才見到你真心實意地高興。”

明遠心想:那當然。

這證明他花錢花得有價值,有意義,有影響力,錢沒有白花。看似燒錢的工程,卻開啓了大宋軍民對新材料的應用。

恐怕這才是“土豪”最正确的打開方式。

薛紹彭這時才想起明遠今天的來意:“對了,遠之,早先你說有事要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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