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萬貫

“快來看那,比賽投壺!”

“曾子幸邀戰明遠之!”

幾聲吆喝頓時将長安城裏最是好事的子弟們全招至投壺的場地跟前。

明遠站在人叢中,面如冠玉,身形挺拔,手持一把可開可合的折扇,翩翩輕搖,這副形容落在衆人眼中,十足十是個溫文爾雅的美少年。

長安城中的貴介子弟們,多半已經見識過折扇,但這種可以随身攜帶的物品依舊很罕見——因其要用的材料和能制扇的匠人在關西都不多,折扇的價格十分高昂。明遠手中這樣一把,在長安城中的市價起碼在八貫上下,也就是八千錢。

當然了,他扇上四個鬼畫符似的圖形,衆人都不解其意,但這絲毫不曾減損整把折扇的價值。

在場的雖然都是纨绔子弟,但也不是人手能有這樣一把折扇,即使有人手持着折扇,也沒法兒如明遠這般揮灑自如。

人們将如此寧靜沖淡的明遠與氣勢洶洶的曾子幸放在一起比較,甚至有人覺得已經分出了高下。

但也不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紛紛高聲鼓掌叫好。在此主持冶游活動的甚至招來了樂工,奏起禮樂,為競賽者壯聲勢。

投壺場地比起射箭場略小些。帳幔圍起正方形的場地,每邊在四十步左右。

銅鑄的“投壺”被放置在場地正中央,東、西、南三面都放置了盛放竹矢的陶缸。圍繞着那枚高約兩尺的銅壺,場地上繪制着一個約有270°的圓弧,應是在圓弧之外的任何地點都可投擲。

樂手和觀衆們則都聚坐在場地的正北面。樂手們正在演奏“投壺專用”的莊嚴雅樂,觀衆們卻已經等不及,大聲鼓噪着,更有人開始競猜誰将是贏家,并摩拳擦掌,準備下注。

而薛紹彭一直留在明遠身邊為他講解規則。

“遠之,看見那只銅壺了沒?”

明遠望着場地正中放着的銅壺點了點頭。

“那銅壺的壺口徑為三寸,左右雙耳徑一寸。你現在是被挑戰者,可以任意選擇方位投擲,只要在線外就行。記住,你需得往那左耳中投,投中一矢得兩籌,如果投中壺口,就只得一籌,投不中不得籌,萬一投中了右耳,就是為對手加了兩籌,遠之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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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彭也不知道明遠的水平到底怎樣,但作為把明遠帶到這裏的介紹人,薛衙內覺得要對明遠負責,因此就像是個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地交代這個,交代那個。

明遠微微點頭,只管默默聽着。

而曾子幸見到薛紹彭還在為明遠臨時講解規則,忍不住連聲冷笑。

原本投壺比賽可以事先約定贏家拿什麽樣的彩頭。此刻曾子幸也不說要什麽彩頭,他只盼着待會兒贏了以後,能夠将明遠好好奚落一陣,就像剛才明遠奚落他時那樣。

作為挑戰者,曾子幸只能站在正南方投擲。他當即拈了四枚竹矢,出手極快,接二連三地投出,竟是四投四中,兩枚落進壺口,兩枚落進右邊的壺耳。立即有專門侍候投壺的小僮,取了六枚用于計數的竹籌,放置在曾子幸身邊。

曾子幸對自己的結果頗為滿意,挺起胸,傲然望着明遠。

而明遠則伸手取了竹矢,拿一枚在右手中掂了掂,同時慢騰騰地挪到投壺的地點去。他外表看來沉靜如水,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曾子幸的“驕人戰績”而受到影響。

明遠內心很信任試驗方提供的“道具”——畢竟曾經借助“風雅分茶”的道具卡,順利完成從未嘗試過的“茶百戲”。

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當明遠走到投壺跟前時,腳下突然一滑,身體一歪,手中的竹矢頓時飛了出去。

他與曾子幸這場轟轟烈烈的“投壺之戰”招來了所有人圍觀,見到明遠這樣腳下打滑、手忙腳亂的模樣,人人都只有一個念頭:這小子要完蛋。

誰知那枚竹矢從明遠手中飛出,“铮”的一聲,卻準确無誤地穿入了銅壺左耳中。

人們頓時又轉頭看向明遠:難道剛才那是……花樣投壺?

但這“花樣”似乎準備得還不夠充分,有點倉促啊!

明遠感受着四面八方投來的“注目禮”,苦笑一聲:他剛才确實只是無意中滑了一下。

但誰讓他有道具卡加持,無論怎麽擲,都是“百發百中”呢?

曾子幸的臉色由晴轉陰,但又随即好轉。這位“投壺高手”在心中安慰自己:僥幸!很明顯,對方只是僥幸——但“僥幸”竟也能投中壺耳,這令曾子幸相當嫉妒。

薛紹彭就在明遠身邊不遠處,正在擠眉弄眼地沖朋友使眼色,似乎在誇明遠的“表演”很出色,但是可以表演得再自然一些。

而明遠微微偏頭,正好看見曾子幸充滿嫉妒的眼光投過來,頓時輕輕一笑,手腕随意一揚,第二枚竹矢又投了出去。

只聽“铮”的一聲再次響起,竹矢再次穩穩地落在了銅壺的左耳中。

頓時掌聲雷動。這回大家都知道明遠剛才那一擲不是湊巧了。

站在明遠身後的小童,趕緊數出四枚竹籌,都放在明遠身後。

明遠手中還剩兩枚竹矢,他索性轉過身,背向銅壺,将一枚竹矢越過自己肩頭,向後抛出。

“好!”

身後是轟然一片叫好聲,将竹矢入壺耳的聲音也淹沒了。

小僮頓時又數出兩枚竹籌。

這時曾子幸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

因為明遠即使不投那最後一枚,也已經與他打成平手。要指望明遠最後一投不中,看起來很難了。

明遠卻左看右看,似乎在找尋,有什麽道具能幫助他完成更加精彩的表演。

片刻後他看中了什麽,與那計算竹籌小僮說了什麽。

那小僮聞言愣了愣,睜大眼睛看着明遠,臉上寫着“你認真的嗎”。

明遠笑着點點頭,小僮撒腿便跑,過了一會兒,便有兩名侍從過來,擡了一幅屏風,正正地攔在明遠面前。

什麽?隔着屏風也能将竹矢投入壺中嗎?

旁人都是既吃驚又興奮的表情,唯有曾子幸在一旁将牙咬得格格直響。

明遠隔着屏風,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對面銅壺的方位,而且他需要将竹矢扔得很高,才能讓竹矢順利落入銅壺的壺口或者壺耳中。

明遠卻舉重若輕,随手将最後一枚竹矢向空中高高一扔。竹矢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随即傳來“铮”的一聲。

一定是擲中了,明遠自己卻不知道是擲中了左耳、壺口,還是右耳。

然而觀衆們都坐在屏風對面,見狀全部歡呼起來。

不需要繞過屏風,只需要聽聲音,明遠就能斷定,他這一枚竹矢又是投得精準無比。

果然,侍從将屏風移開,只見銅壺左耳中,整整齊齊紮着四枚竹矢。

小僮連忙又數出兩枚竹籌,将八枚竹籌遞到明遠身邊,還免不了驚嘆着喊了一嗓子:“勝啦!明小官人勝啦!”

這小僮慣常侍候投壺,但估計也沒有見過這樣精彩的比拼。這一聲感嘆是油然而發。

明遠身邊的曾子幸頓時臉如死灰,沒想到自己貿然挑戰,竟然遇上明遠,不僅場子沒找回來,自己以前身為“投壺高手”的臉面,卻全砸進這一場裏了。

他不怪自己技不如人,反而暗暗怨恨明遠故意“藏拙”,讓自己輕視了對方。

“什麽小官人?他哪來的官身,憑什麽被叫官人?”

按說,男子有官職在身,才應該被稱作“官人”,但如今在市井小民之中,誰還管得了那許多,不過見是有頭有臉的,便“官人”“員外”的胡亂稱呼。

曾子幸當即來到明遠面前。

明遠真心實意地沖他拱手行禮:“曾兄,承讓了。”

不得不說,這曾子幸在投壺上确實很厲害,如果明遠沒有“百發百中”卡,也絕無可能比過他。

誰知曾子幸将明遠的這種态度當做了挑釁,似笑非笑地望着明遠:“明兄投壺上頗有心得,不知在捶丸上可擅長?”

捶丸?

明遠的表情片刻間有些茫然。

曾子幸看清了明遠的表情,頓時覺得有了挫敗明遠的希望,當下力邀明遠,要和他一道前往“捶丸”場。

明遠卻陡然間想起了什麽——

他記起自己在本時空的拍賣會上曾經見過一幅古畫,好像叫做……《捶丸圖》。

是的,就叫《捶丸圖》!

明遠還記得,那幅畫上繪着兩名朱袍男子,各握一枚球杖,一人俯身做擊球的姿态,另一人則注視着前方地上的球穴。

當時拍賣組織者為這幅畫設計的宣傳語正是——“中國于千年以前已有高度發達的高爾夫球運動”。

明遠一想到這裏,一顆心頓時放下。

須知,他在自己的本來時空,曾經是高爾夫球場的常客,果嶺券至少兩年起購。當年他名下的財産一夕蕩盡之後,他所在的俱樂部還挺仗義,曾經邀請他去做高爾夫球教練,雖然不能重得富貴,但溫飽也是無虞的。

而現在,就算是捶丸與現代高爾夫球的規則不同,明遠也還有一張“百發百中”的道具卡。

然而這一切明遠卻都沒有表現出來,他一面被曾子幸拉着去捶丸場地,一面回頭去尋找薛紹彭的身影。

對朋友忠心耿耿的薛紹彭立即快步趕上來,簡要向明遠介紹起“捶丸”。

“遠之可千萬別小瞧了樂游原上這片‘捶丸’的場地。這片捶丸場可是長安城附近首屈一指,最複雜的……”

“地形有平者、有凸者、有凹者、有峻者、有仰者、有阻者、有妨者、有迎者、有裏者、有外者①……”

“場地上總有無數阻礙,遠之一定要用球杆将那小丸打入球窩中,打入即得籌,一局下來,得籌多者勝。”

按照薛紹彭所說的,這“捶丸”的場地乃是撿了樂游原上一片廣闊土地,按照天然地勢修建。

球場上,不平的坡稱峻,坡的上面稱仰,前面有隔的稱阻,後面有礙的稱妨,能反射球的稱迎,左高的稱裏,右高的稱外①……總之設置了各種各樣的障礙,就是為了阻礙球手将牛角制成的“丸”捶入地面上挖出的小洞——“球窩”中。

這就是古代中國的“捶丸”,已經頗具現代高爾夫球運動的形态。

明遠一面聽,一面已經将球童(侍者)遞過來的球杆接在手中,順勢在手中揮了揮,瞬間只覺得重量長短,無一不趁手。

至此,“捶丸”對他來說已經再無秘密可言,相應的,曾子幸和他的比賽,應該也再沒有任何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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