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萬貫

張校長和呂教導主任在校辦公室內主持閱卷工作的時候,明遠和偏殿中所剩不多的幾名同窗迎來了午餐時間。

這個時空目前正流行一日三餐,令明遠很感欣慰——據胡四說,哪怕只是幾十年前,京兆府一帶人們還是一日只吃兩餐的。

張載的學校裏學生們都食宿自理,午餐也是自備。

有些人從懷裏掏出用油紙包着的胡餅,就着從文廟水井裏打來的清泉,匆匆果腹了事。

但也有像明遠一樣,從家中帶來了精致的飯食。

明遠取出他的食盒。

這個食盒是用松木制成的,表面打磨得光滑。盒蓋和盒身能嚴絲合縫地扣上。打開的盒蓋裏則有一道暗槽,斜斜的暗槽裏剛好藏着一對竹筷。

盒身裏也預先用小木片分隔成了一格一格,每一格裏盛放着不同的菜品。這些菜品都是阿關姐在家烹好,挑一些汁水不多的出來放在這食盒裏。經過明遠的指點,阿關姐将這些菜色按照不同的顏色整齊壘放在食盒裏,很像是後世的盒裝便當,光是看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胃口大開。

明遠抽出筷子,正要享用他這一份午餐,忽然察覺到一直坐在他隔壁的“小豆丁”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身邊,正閉着眼睛扇動着鼻翼,似乎在品味來自明遠食盒的“香味”。

這個孩子身量還不夠高,身上穿着的直裰像是大一號的舊衣,感覺是家中兄長昔日穿的,“傳承”給了他。

但這小豆丁眉眼英挺,臉龐幹淨秀麗,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只是那一臉“陶醉”的模樣,演得稍許有點過火。

——同學別演啦,已經是冷菜冷飯了,沒那麽香了!

明遠心裏忍不住好笑。

不過阿關姐收拾的這一盒午餐,的确是好看又好吃。

光葷菜就有兩樣:糖醋熏魚和焖兔肉,蔬菜有水芹菜拌豆腐和清炒瓠瓜,另外有菰米蒸出的菰米飯做主食,以及小小一塊糖瓜蒌作為飯後甜點。

對面小豆丁的“演技”太過逼真,明遠沒有馬上搭理他,故意自管自朝食盒中伸出筷子,單看對方打算如何向自己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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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這小豆丁一點兒沒有與明遠客氣,竟然從自己袖口中也抽出一對竹筷,伸向明遠的食盒,只是在觸碰食物之前到底還是停住了,到底還是要征求一下明遠的意見。

明遠點了點頭。

他從來都不是個小氣的人。

再說了,誰讓他是師兄呢?

那對筷頭立即挾走了一塊糖醋熏魚,送進小豆丁的口中。正對着明遠的那對黑眼睛便陡然亮了亮,眼神裏寫滿了“好吃”兩個字。

明遠深知他食盒裏的菜特別對小朋友的胃口。小豆丁剛剛挾去的那塊糖醋熏魚選用渭河裏撈上來的鮮魚,先在素油裏小火慢炸炸透,炸到魚骨酥軟,可以直接嚼下,然後再浸在糖醋汁裏,直到完全入味。

阿關姐剛剛接手明遠家廚房的時候,烹饪時不敢用糖,畢竟糖很精貴,作為調料使用似乎有些太靡費了。

但明遠打消了阿關姐的顧慮。讓她盡管用糖。而尋常菜肴加入一點糖作為佐料之後,滋味竟比原先更加美妙。至于糖醋熏魚這種,酸甜味濃郁,更加可口。

在明家,年紀小的十二娘和向華是最喜歡吃糖醋熏魚的人。現在在文廟裏也是一樣,明遠面前的小豆丁吃得幾乎停不下來。等這位小哥意識到的時候,明遠食盒中的糖醋熏魚已經被他吃掉了一大半。

小豆丁卻一點兒也沒把明遠當外人,竟然收起筷子,抹了抹嘴,沖明遠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說:“這魚當真好味道,謝過明師兄。”

明遠只能拱手還禮:“不客氣,敢問如何稱呼?”

“小弟姓種,名叫‘師中’。”

明遠:“原來是種師弟……”

種師中這個名字,明遠還真的有點印象,似乎是個挺了不得的人物。只不過一時怎麽都想不起究竟是歷史上哪個名人。

用過了午飯,明遠将飯食收好,坐在自己的課桌跟前,以手支頤,閉目養神。其實他是在以細如蚊蚋的聲音問系統1127:“種師中是怎樣一個歷史人物?”

1127沒有給他直接回答:“親愛的宿主,您其實記得這位名人的生平,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等到機緣巧合,您就一定會想起來的喲!”

明遠輕輕地哼了一聲:“每次都這麽說。”

上次1127也是這麽說張載的,然而他現在都見到張載本人了,也沒有特別想起這位究竟做了什麽能讓自己印象深刻。

但是對于種師中,明遠卻隐隐約約地感覺有點兒不妙:因為他記得……這個人物的結局似乎不大好。

但不管怎麽樣,種師中現在只是古靈精怪一小孩,還遠未到值得載入史冊的地步。厄運也不會這麽快降臨到這小孩頭上。明遠也就不去多想了。

少時,教導主任呂大臨快步走出來,對偏殿內的同窗匆匆點頭,說:“各位的卷子先生都看過了,很是嘉許,尤其是有特別創見的……”

他說到這裏,特別看了一眼明遠。

明遠被他看得一陣心虛,生怕那張附贈的“別出機杼”道具會給他帶來什麽額外的麻煩。

“現下先生身體略感不适,囑我告知各位師弟,各自回家溫習。明日一早,先生會與各位讨論今日的試題。”

聽說張載有恙,明遠連忙和同窗們一起起身,向呂大臨追問張載的身體狀況。呂大臨卻只說無甚大礙,就打發他們一起回去。

明遠頓時有些傻眼:他好端端的“捆綁式”道具卡,只用了一個上午,就這麽作廢了嗎?

系統1127:“親愛的宿主,您可以使用暫停功能噠!”

明遠:“……暫停!”

他那兩張道具卡應當還剩七八個時辰,如此一來,明天還可以接着用。

明遠終于松了一口氣,換上輕松的心情,來到文廟門口,并與他今日新認識的同窗們告別。

明遠的伴當向華早已牽着踏雪,在文廟門外等候着,見到明遠出來,連忙搶上來幫他拎書箱。

明遠與向華說了兩句閑話,便翻身上馬,由向華牽着馬缰,慢騰騰地往長安城東南方自家的方向行去。

剛離開文廟不遠,明遠便覺不對。

他猛地一回頭,便看見那個穿着大一號書生袍服的小同窗跟在自己身後。一見到明遠回頭,種師中立即放慢了腳步,開始東張西望,環顧左右。

——是同路嗎?

明遠想着,又慢慢回過頭去,坐直身體。

隔了片刻他又突然回頭,只見種師中已經快步跟上,距離明遠和踏雪又近了好幾步。

明遠終于嘆了一口氣,一躍下馬,來到種師中面前。

“種師弟,你是京兆府本地人嗎?在長安住在哪裏?你一個人到文廟來讀書,難道沒有家人接送嗎?”

這位小同窗一點兒也不客氣,沖着明遠笑眯眯地說:“師兄府上的飯菜一定很香!”

明遠伸手一拍腦門:天吶……竟是這麽回事!

今天他剛認識的天才小師弟,竟然饞起了他家的飯,就一路跟過來了。

明遠想了想,将向華叫來,讓這個伴當先趕緊回家,通知阿關姐,今天晚飯多做一個人的菜。

“告訴阿關姐,請她加一兩個酸甜口的菜肴。”

向華應聲而去,明遠再轉回頭來看種師中,只見這位小同窗眉飛色舞,滿心的歡喜從眉眼之間直透出來。

明遠看了看種師中手裏提着的沉重書箱,只好自己接過來,往踏雪的馬鞍旁一挂,然後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身量還未長成的小同窗,覺得自己騎馬對方走路實在不太地道。

他只得招招手讓種師中上前,柔聲問:“你會騎馬嗎?”

誰知種師中就在等他這一句,飛快地點了點頭,便一伸手拉住踏雪辔頭的缰繩,手法熟練地拍了拍馬兒的脖子,飛身上馬。這身法快得令明遠瞠目結舌——這哪裏是個小朋友,簡直比京兆府最好的騎手還要老練!

種師中大約自己也覺得自己很潇灑,坐在馬背上沖明遠拱拱手:“有勞師兄帶路!”

明遠見到種小朋友這麽自來熟,半點都不客氣,一時間哭笑不得,心道:罷了罷了,看在是同門師兄弟的份上,不跟你這孩子一般見識。

哪怕這小孩住在他家住個一年半載,明遠也供養得起。現在邀人去家裏吃個便飯,正好可以旁敲側擊,打聽打聽這孩子的身世,好猜猜他将來究竟會成為怎樣的人物,沒準還能多賺些“蝴蝶值”。

這麽想着,明遠自己擔當起向華的角色,牽起踏雪,一拐就拐上了一條僻靜的街道。

這不是長安城裏的主幹道,但是從文廟回明遠家這卻是最近的。

踏雪四蹄輕輕踏在街道地面鋪着的青石板上,響起節奏勻稱的噠噠聲,在不算寬闊的無人街巷內回蕩着。

明遠忍不住想起:身邊這個不到十歲的小孩,認識了才半天,家世背景什麽的一概都不了解,就被自己這樣駝在馬上帶回家。

這要讓不知情的長安人知道了,搞不好會誤會自己是個“拍花子”,專門拐帶沒有大人看顧的小孩。

這麽想着,明遠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警覺起來,馬上回頭向後望。

可還沒等他回過頭,明遠突然感覺自己後領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緊接着他後心已然靠在街道旁側不遠處的牆壁上——

這是有人無聲無息地從他身後趕到,突然将他的衣領一拎,然後朝牆上一扔。

明遠眼見着面前一枚鐵錘似的拳頭沖自己的鼻尖打來,他連忙伸手去擋,同時緊緊閉上了眼睛。

明遠偏開臉,能感到拳風正呼嘯而來——

他預見到顴骨的疼痛,淤青,鼻血長流……盡管他還沒明白究竟遇上了什麽事。

“好個拍花賊子,欺到你爺爺頭上——”

這是……真被人誤會是拐子了?

不會這麽巧/慘吧?!

明遠緊緊閉着眼,“等待”了好半天,那枚鐵拳終究是沒能砸到他臉上。

他驚魂甫定,緩緩睜開眼,發覺自己正面對着一雙眼神犀利的漆黑雙眸。

那枚鐵拳此刻正懸在距離他的鼻尖兩寸的地方,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遠,眼神有點震驚。大概對方在看清了明遠的容貌,辨明了他良家子的秀逸氣度之後,硬生生剎住了手——那枚可怕的鐵拳,終究是沒能落下來。

明遠則覺得眼前的英氣撲面而來。

一手攥着他的衣領,将他摁在牆上,另一手握拳作勢要打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劍眉英挺,眼神深邃,臉龐輪廓分明,擁有一種專屬于戰場殺伐的威猛與陽剛。

他死死地盯着明遠,眼眸裏瞬間透出幾分驚豔。

然而這一點點驚豔卻轉瞬而逝,鄙夷立刻取而代之,他眼中似乎在問:卿本佳人,奈何為賊?這麽漂亮的一張面孔下,難道真的包藏着這麽惡毒的壞心腸嗎?

“阿兄……”

見到這一出,踏雪背上的種師中似乎一點兒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從馬背上爬下來,慢悠悠地開口。

“阿兄莫要誤會,這位是明師兄。”

“明師兄無須緊張,這位是我阿兄,也是你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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