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萬貫
“什麽, 在汴京城住滿一年才能買房?”
明遠驚得險些跳起來。
怎麽,如今在汴京城中也對外來人口“限購”了?
将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是汴京城中一名年輕牙人,名叫“史尚”, 人如其名, 穿得十分“時尚”, 頭上簪着一大枝顏色鮮豔的碧桃花,手中持着如今汴京城裏剛剛開始流行的折扇, 打開了輕輕搖着。好在他五官周正,眉眼風流, 頭上簪花倒也并未給他增添多少“油膩”感。
論氣質, 這名年輕的牙人和長安城中最優秀的房産經紀朱壽簡直是南轅北轍。
朱壽老成持重, 對所有客戶都畢恭畢敬, 一句話也不多說,顯得十分專業。
但這個史尚, 卻是一副人物風流的樣子,站在那裏輕輕搖扇, 眼中含笑, 露出一副“沒什麽我不知道”的模樣。
而且, 這名牙人居然不是“官牙”。
明遠到汴京城之後,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汴京城中,官營機構并不怎麽多見, 各行各業, 絕大多數都是私營, 以行會為組織。牙人們也有自己的“行會”。
這個史尚, 便是東京城的牙人行會中最富經驗的行老推薦給他的。據說史尚是汴京城中, 經手高端房産數目最多的年輕經紀, 和明遠一定談得來。
此刻明遠聽史尚将在汴京購房置産的一應細節微微道來,暗中猜測:這個年輕人看似有些野心,應當不止想要做一個牙人。
“明小郎君,您現在手上所持的,是陝西路的身份憑證,如果要在汴京置産,需要京兆府多出一張加蓋官印的‘投狀’。”
史尚折扇輕揮,言語溫和地解釋。
這“投狀”可不是什麽“投名狀”,而是官府認證的居住地身份證明。
也就是說,明遠想在汴京買房,需要戶籍所在地辦理一張官府認證的“身份公證”。
明遠當初從長安出發的時候,還壓根兒不知道這麽一樁手續。現在要再補辦,卻有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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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在下所知,京兆府要給您辦理這樣一張‘投狀’,需要您親自回長安城。”
明遠:明白,需要證明我是我。
“當然您也可以拜托親友辦理,但是京兆府推官通常會在受理之後半年才能簽發。”史尚補充,“算上一來一去的時間,您在汴京城差不多就住滿一年了。”
在汴京城住滿一年,就會自動獲得汴京的“坊郭戶”戶口①,并且開封府将按照來人家中的人口數量和資産規模,判定等級,也就是上戶還是下戶。
明遠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
他擡頭問史尚:“那你的建議是?”
史尚臉上流露着不卑不亢的微笑:“當然是建議您先挑選一處合适的院子租賃,一年之後,将汴京四處的環境都熟悉了,挑選您最喜歡的地段購入房産也不遲。”
明遠點點頭,覺得這應該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只是他還是略覺得遺憾,嘆息一聲,說:“可是在這一年之中,房産的增值就不會歸我所有了。”
他已事先打聽過,在汴京城中,購置一處豪華宅院,是一萬貫起步。如果再考慮地段等因素,三五萬貫都是有可能的。
手裏捏着一百萬貫卻不能買房,這感覺就像是一年的光陰白白蹉跎了一樣。
史尚聞言,眼中卻放光,似乎明遠的消費觀念極其對他的胃口,又似乎發現了一枚“寶藏客戶”。
此刻他搓着手,激動地對明遠說:“明小郎君,須知在汴京,租房也有租房的好處。您随我去看看便知。”
明遠随史尚看了三個不同地段的三座院子,便大致明白了史尚的意思。
在汴京,租房的最大優勢是“便捷”。
租下的這些房舍不僅僅是拎包入住,宅子裏的基礎服務人員,比如門房、馬夫、灑掃的仆役,都是由房東事先雇傭好,連同房子一道“出租”的。
這些仆從的雇傭關系在開封府登記過,因此也不必擔心他們的品行不佳。畢竟如果有什麽“不良記錄”,會被開封府記錄在冊,以後很難再尋到同等薪資水平的差事。
這樣一來,明遠連雇人的工夫都省去了。
他的忠實小夥伴踏雪,在這裏會被照顧得很周到。
當然,如果明遠願意,還是可以自行雇傭一些專業人士,比如他可以按照自己的飲食習慣雇傭一位廚娘,也可以自行打理事務的管家,和雇傭貼身服侍的仆人等等。
明遠問了價格。
史尚答得清楚:“一座價值1萬貫的住宅,每天的租金是4-5貫,連仆傭的工錢在內,整體價格在8貫上下,一個月就是240貫,一年就是近3000貫。②”
明遠聽了一下,竟覺得還好,不算太便宜。
連他都覺得不便宜!
可見對于普通人而言,住在汴京,真的是“居大不易”。
“就不能再貴一點嗎?”明遠想了想又問。
史尚在一瞬間露出了少許“淩亂”的表情,但馬上恢複了正常。
他馬上恭敬地回答:“明小郎君,只要是在汴京,只要您想花錢,總是能花出去的。”
明遠對史尚的回答很滿意,開始低頭思考他租房的幾個選擇。
最終他相中了一座坐落在蔡河邊上的宅院,院子看起來外表低調,入內之後卻甚是寬敞。後院對着蔡河,可以算是“河景房”。
朱雀門外蔡河一帶的住戶,大多是在汴京居住的中等級別官員,宅院裏外十分安靜。但只要沿街道走上不遠,就是熱鬧的朱雀門外街巷,各種商業設施應有盡有。
明遠裏裏外外看過了院子,又将在宅院中供職的仆從請來打了個照面,處處都覺得滿意。
他唯一還不夠滿意的是:這座宅院畢竟是租的,不方便改建。
“改建?”
史尚迷糊了,這大約是他在整個牙人職業生涯中第一次聽到這種需求。
明遠便将他在長安城自己家裏改建宅院的事說與史尚。
這名年輕牙人越聽越覺新奇,睜圓了雙眼,頗覺不可思議地望着明遠,似乎在說:真看不出來啊,明小郎君……
但聽完了一切,史尚将雙手一攤,說:“您說的都好有道理,但是……為什麽需要在家裏建浴房呢?”
他伸手向不遠處熱鬧的街巷一指:“那裏就有一間老字號的浴室香水行,甚至您想要什麽樣溫度的熱水,只要進門時跟夥計說一聲就行。”
明遠一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額頭。
他倒是忘了京兆府與開封府的區別。汴京城中人力豐沛,各種生活服務極其便捷。別說是洗澡了,他連早上起床洗臉刷牙都可以在外面的店鋪裏完成。
如此說來,明遠确實沒有必要改動在汴京租用的宅院。畢竟當年他在京兆府改建自家院子,一大半是為了母親舒氏。而這次舒氏沒有跟着他上京。
“多謝史兄,一語點醒。”
明遠趕緊向史尚拱手。
“好說,好說!”
史尚也笑着還禮,心知這一樁租賃生意應當是談成了。
果然,明遠拍了板,然後便是立契,在開封府過檔,繳稅,交第一季的房租,付仆傭們的工錢。
整個過程,有史尚在,明遠沒有多花半點心思。
一切手續辦完,蔡河畔的這座宅院便暫時是明遠的了。他拿了鑰匙,卻轉頭向史尚看去,問:“史經紀,我倒想問,你對于物色人手這方面可有經驗?”
史尚眼光一閃,笑嘻嘻地問明遠:“小郎君這是要雇人?”
明遠: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輕松。
“史經紀應當不是本地人吧,但是口音卻已經妥妥是汴京口音了。”
明遠笑眯眯地問史尚。
史尚的眼光頓時在明遠面孔上一轉,應當是已經看出了明遠的意思。
于是這位房産經紀笑着回答:“确實是外鄉人,但只想在汴京出人頭地。”
這回輪到明遠輕輕搖動手中那柄寫有“1127”字樣的折扇了。
“我想要雇傭一名汴京城中的大管家,這人必須是汴京城中的‘百事通’才行。”
史尚聽見明遠說只是“大管家”,略沉吟了片刻,探尋着問了問:“小郎君準備付工錢幾何呢?在下有專門為官宦人家介紹雇傭的牙人朋友,可以幫您問一問。”
明遠微微一笑:“一年的工資是300貫,不包括獎金……賞錢。”
史尚的臉色一變。
300貫的工錢,在汴京城中,一名管家要幹一輩子也未必能攢下,同樣的,一個牙人,別說一年300貫了,一年能淨賺30貫,已是一個好年景。
史尚聽了這個工錢數目,吃驚固然是吃驚的,卻并沒流露出半點眼熱,而是換了一副肅然的表情,沉聲問明遠:“那明小郎君您的要求是……”
“要求很簡單:汴京百事通,必須對汴京城了如指掌;但凡我要求的事,我的大管家都能為我辦到。”
“當然了,我不會有那麽多強人所難的要求——我最多會臨時起意,下午的時候突然想起,晚上要在汴京城中最好的酒樓裏包下最好的閤子。”
史尚一邊聽一邊點頭一邊飛快地思考。
“我可能會随意去逛各家瓦子,我的大管家必然熟悉每家瓦舍最優秀的表演和最出名的藝人。當然了,每次我去瓦子,大管家都能為我事先訂下最好的位置。”
史尚至此已經聽得眉飛色舞,臉上的神色似乎在說:這有什麽難的?
“每到節慶,我的大管家會為我提點京城中的風俗;我要宴客,大管家知道如何指點四司六局,如何雇傭白席人③……”
“總之,”明遠伸手,潇灑地拍了拍腰間的荷包,說,“錢我有的是,但我需要大管家幫我花出去——我只出錢,不願費力。”
“汴京城如此繁華阜盛,我需要一個能夠幫我享受繁華的人;當然了,此人也能與我一道,在汴京城內大展拳腳,得償所願。”
史尚至此已經完全明白明遠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管家”,便向明遠拱拱手:“曉得了,明小郎君放心,在下一定将這要求說與行會的行老知道。”
明遠矜持地點點頭:“好!”
史尚便告辭了。
明遠便帶着向華自行回轉,一路上在想,該怎樣向種建中提起這件事,該不該邀種建中與他同住。
汴京城中房價如此昂貴,種建中單憑他一介小文官的俸祿,應該也難以住得起。
明遠:不如邀師兄同住……哎呀呀,這樣就真得每天早上起來練拉弓紮馬步了不行不行……
“明小郎君——”
明遠忽聽身後腳步聲急匆匆而來。
他一回身,只見史尚正快步穿過汴京城繁華的街道,向自己這邊跑過來。他的步子太急,連鬓邊簪的那朵碧桃花都掉了。
明遠頓時揚起嘴角——和他想的一樣。
跑到明遠面前的史尚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但是望向明遠的眼神全是興奮與期待。
“明小郎君……”
史尚氣喘籲籲地開口:“我想了半日,您想要雇傭的……大管家,‘汴京百事通’……眼前就有一個極為合适的人選。您看……您要不要先試用上一個月?”
明遠笑了,明知故問地開口:“哦,是哪位?”
史尚也大笑,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就是區區在下不才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