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百萬貫

明遠在“香水行”裏, 總算鬧明白了為什麽種建中今天鬧成了這般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今天這位軍器監丞沒有再和“猛火油”打交道,而是與柴炭打了一天的交道。

他視察了軍器監裏鍛造铠甲的作坊,觀察工匠們如何鍛造制作铠甲需要的鋼鐵。

也虧他這個文官, 竟也撸起袖子和工匠們一起搬運木炭, 為鍛造鋼鐵的烘爐加溫。這次雖然沒有被潑上半身的“猛火油”,但是卻沾了一身的黑色炭粉。

從“香水行”裏出來, 種建中感嘆道:“這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今日才知道,原來, 為軍中打造一副铠甲,竟然要那麽多生熟鐵, 還要那麽多人工……難怪軍中只有高級将領和騎兵才有資格穿上等铠甲。”

明遠心想:那是當然的。

前工業時代,一身的铠甲需要耗費的人工對于習慣了農業文明的民族而言, 實在太難以想象了。

“我以前在軍中的時候還想過, 如果能全軍盡着明光铠,那與西夏人對敵時得贏成什麽樣?”

明光铠是先代傳下的一種護具,據說能擋得了一石的硬弓射出的箭, 也能擋得了契丹人管用的斬馬刀和黨項人慣用的馬槊。

明遠:明光铠?還全軍盡着?那必然是贏麻了。

種建中的話從他腦海中飛快一過, 便要抛諸腦後。誰知明遠心頭一動, 這令他隐隐約約想起了什麽……跟他到這個“試驗時空”來有關的事。

北宋一直被後世诟病為“積貧”“積弱”, 似乎北宋大軍面對北面的契丹人和西北的黨項人都只能一退再退, 以“歲幣”換和平。

明遠來自後世, 自然明白戰争是一門昂貴的“生意”。北宋要打的仗固然是“必要”的,但是卻格外費錢。

只不過, 他來這個時空是來花錢的, 受規則所限, 他又不能直接把錢全都贈送給大宋官家, 說:“趙顼老兄,這是送給你花的軍費……”

種建中的話給了明遠一點模模糊糊的提示,但明遠想了一小會兒,卻始終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幹脆放棄去想,信口開河道:“種師兄,你說的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先生近日在鳳翔的書院裏,研習的不就正是相關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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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建中聽明遠提起張載,馬上聚精會神地聽明遠繼續說。

“呂大臨師兄前日裏來信說,先生在書院前那塊井田播種時,特地進行了選種,在不同的井田中分隔區域,種植不同的麥種,以觀察這些種子、田地、耕作方法對于‘生産力’的影響,也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如何影響‘生産力’,如何提升‘生産力’。”

種建中也在師兄弟們往來的書信中見過“生産力”的概念,“哦”了一聲,凝神繼續聽。

“依小弟來看,鍛造鐵器,也是一樣,目标在于單位生産力的提高。也就是說,如果改變材料、方法,以同樣的人工,如何能煉出更多的鋼鐵,制出更多的铠甲。這正是軍器監中的匠人急需要探索的大事。”

種建中聽着,便陷入沉思:

軍器監那些鐵匠每天都在幹些什麽?

“如果讓熟于此道的匠人們當成了普通勞力來用,讓他們一味循着舊法趕工,那麽于軍械制造上最重要的軍器監便失去了研究提升生産力的意義。”

明遠叽叽呱呱地往下說:“等到軍器監工匠将改進的工藝流程研究明白,就完全可以交給其它作坊。這些作坊只需要按事先研究明白的章程,堆人力去做即可。軍器監可以只檢查質量,或者只負責一下最後組裝。”

“這種做法叫‘外包’。”

這卻是種建中聞所未聞的。

他愣了片刻,然後問:“外包?”

“嗯,外包。”

明遠連比帶劃,用一整套铠甲舉例為種建中解說。

“比如,将铠甲的各部分分出去,兜鍪由張家打制,胸甲由李家打制,護肩由王家打制……打制的規格按照軍器監的要求,打造的方法也可以按照軍器監的章程。成品最終全部交到軍器監,由軍器監檢查質量是否過關,如果合格,就将铠甲組合起來。”

“如此一來,沒有哪一家商戶是能獨自打制整套铠甲的,但是軍器監卻能得到一整套完整的铠甲。”

“各家之間,還能形成競争。優勝劣汰,不合格的供應商被踢出去,更好的供應商再被邀進來……”

明遠與種建中說話,完全不需要整“引經據典”那一套。他想說什麽都可以直接出口,而種建中早已經習慣了明遠說話的方式。

明遠口才既好,又深谙後世商業運作之道,要說服種建中,那簡直是小菜一碟。

終于,種建中完全聽明白了,他沉吟着說:“小遠,你說的頗為有道理,待愚兄好好想一想,再去與上峰談一談。”

明遠興奮地搓搓手——沒準以後他可以投資一家冶煉場或者鍛造作坊,專門承接軍器監的“外包”業務。

兩人将公事聊完,種建中話鋒一轉:“對了,小遠,你收到蔡家送來的喜帖了嗎?”

進士及第,天子賜宴瓊林苑——這一全套流程走完之後,高中進士的年輕士子們在正式得到“差遣”之前,将會有一段休假的時間,供他們錦衣還鄉,或者被榜下捉婿的那些在京中完婚。

蔡卞便是這樣,很快就要與王安石的次女成婚。

“蔡家……呵呵……”

明遠想起蔡京就冷笑出聲,讓種建中有點莫名其妙——他哪知道明遠剛剛因為一些蔡京還沒幹過的“壞事”在生蔡京的氣。

不過,當朝宰相嫁女,男方竟然還專程邀了他們這兩個與蔡王兩家都非親非故的年輕人,一個是官職低微的文官,另一個完全是白身。

看來,蔡家兩兄弟還是挺看重種明師兄弟二人的。

種建中撓撓頭:“小遠,你會去赴蔡元度的喜宴嗎?”

他看了看明遠的神色,馬上慨然說道:“你既不想去,就不去了。咱們橫渠弟子,也沒有到了京城就要巴結宰相的道理。”

誰知明遠正在假想着把蔡京“帶溝裏去”的計劃,轉而詭詭一笑:“去,但又不去。”

種建中頓時更加看不明白明遠了:去又不去,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

“那……在這汴京城裏,接了喜帖之後該是什麽章程?還有,你我甭管去不去,怕是都要送賀禮吧。該送多少合适?”

于這等人情世故上一竅不通的種建中郁悶地問着明遠。

明遠頓時哈哈一笑,說:“送禮的事,師兄就全交給小弟吧。我可以保證整個汴京城,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先給蔡氏兄弟留下個難以磨滅的印象吧!

蔡氏兄弟同樣在汴京城中賃了一個院子作為落腳點。

因為蔡卞要在汴京城中迎娶王安石的次女,所以住的地方陳設打扮上都不能馬虎了,地段也不能差,否則他們這兩個“福建子”恐要被京裏的人笑話。

蔡氏兄弟賃下一座富麗堂皇的院落,手頭馬上拮據起來,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但這又不是王安石這個日理萬機的岳父能夠顧上的事。蔡京兄弟又恥于與他人提起,只能悶在心裏。

辦一場婚宴的各項事務則尤為繁雜。

好在汴京城中有專門幫人操辦宴席的機構,分為四司六局,宴會的各個環節都有人能專程負責,保證不出亂子。另有“白席人”,可以充作主家的家仆,于宴席上迎送。

但這禮節固然周到了,錢袋馬上就又癟了。

蔡京作為長兄,于這一場婚禮上更為盡心,比起蔡卞也更清楚家中的財計情形。眼看二弟娶了新媳婦之後,兄弟倆就要坐吃山空。蔡京表面上不露,但是心裏實在是着急上火,嘴裏都急出幾個燎泡。

所幸在婚禮的前一天,他收到了明遠與種建中“聯名”送來的賀禮。

這賀禮看起來就是輕飄飄的一封,蔡京根本沒抱多大的期望。

然而拆開之後,蔡京卻驚訝地發現,這分明是雪中送炭。

明遠封在賀禮裏的,是一張“禮金單”——汴京城中“金銀鈔彙鋪”開辦的新業務,憑此一封薄薄的禮金單,就可以去鋪子裏兌出真金白銀的禮金來。

這份禮金單子有些過分豐厚,以至于蔡京懷疑,僅憑自己,究竟能不能從“金銀鈔彙鋪”裏把錢提出來。

蔡京大着膽子去試了一次——嘗試成功!

這份禮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房租有着落了,四司六局有着落了,未來他與蔡卞若是得了出外的差遣,路費也有着落了。

蔡京望着手裏的真金白銀,難免感嘆自己兄弟的奇遇:

出手這麽闊綽的少年人,難怪能将牡丹花送入皇城中,難怪能在瓊林苑中飲宴!

當然了,蔡京不會知道,明遠絕不會放過這種能把錢花出去的好機會。

蔡京當即留了個心眼,弟弟婚禮那天,他一定要面見明遠,親自向這位小郎君道謝。

畢竟蔡京自認自己兄弟的品味風雅高致,與明遠一見如故,一拍即合,将來定能成為不錯的朋友。他從此進入仕途,沒準還能倚仗明遠的財力。

總之,明小郎君大可以結交結交,那個武夫氣質濃重的種建中麽,還是算了。

誰知蔡京卻打錯了算盤。

婚禮當日,明遠派人又送了一件賀禮來,賀蔡卞狀元郎新婚,自己卻托送禮上門的大管家史尚轉告:對不起,他不來了。

宰相嫁女,邀請明遠一個根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上門,他竟敢推拒,竟敢不來?

蔡京站在即将舉行喜宴的花廳內,人沒去見明遠,但是心全被勾去見明遠了。

這倒并不是因為蔡京生了明遠的氣,而是因為他根本就無法生氣:明遠在這婚禮當日,送的這一件是任何人都不能拒絕的賀禮——

汴京風俗,賀客親友們送的禮物,都會擺放在一張喜桌上對外展示。衆賓的賀禮越多,越體面,便證明新婚夫婦的人緣越好,家世顯赫,地位尊崇。

這對蔡氏兄弟來說,稍許有點吃虧。畢竟他們在京中根基不深,雖有幾個同宗在朝中做官,但在京裏的關系都不近,關系近的則都在外地任上。

而明遠,竟然贈了新婚夫婦一幅從洛陽淘來的衛夫人簪花小楷真跡。

這幅真跡,明遠初見蔡氏兄弟兩人時就提起過,蔡卞當時曾豔羨不已。

這份禮物作為賀禮同贈夫婦二人,的确是再合适不過了。畢竟蔡卞少年得意,高中狀元;而王安石的幼女一直有“才女”之稱。

衛夫人的真跡放在那裏,便是壓倒一切凡俗金玉,簡直令蔡家婚禮現場蓬荜生輝。

蔡京呆立在喜堂中擺放展示禮品的喜桌前,越發看不透明遠。

他直覺自己将來會非常需要明遠這個“朋友”,但他也隐約能感到,明遠其實并不需要他……

雖然人在花廳中張羅種種瑣事,蔡京的心卻似乎早已飛到了明遠身邊。

與此同時,明遠收到了系統1127的通知。

1127:“親愛的宿主,恭喜您又獲得了蝴蝶值——10點。”

明遠想了想自己最近做過的事:“我好像沒做出什麽大事呀?哪裏來的蝴蝶值。”

但只有10點,這聽起來,應該是一件“小事”?

1127:“親愛的宿主,這是試驗方主動為您提供的蝴蝶值,它有個名字叫做‘通知型獎勵’。”

明遠:……這到底是通知還是獎勵?

1127:“您收到‘通知型獎勵’,意味着您近期的行動引起了重要人物的明确關注。”

明遠:這樣也行?

于是他問:“重要人物?是哪一位?蔡京嗎?”

蔡京日後是要做宰相的,他這麽個“文化宰相”會把宋徽宗那個“文化皇帝”哄得團團轉,從而自己把持朝政,魚肉百姓。

但蔡京此時剛剛中進士,腳下的仕途甚至還沒有展開。

誰知他耳邊響起1127的回應:

“——不,是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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