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百萬貫

因為明遠家的財力, 又因為這只在明遠家外的街巷中突然出現的“白狐”,“汴京蔡河畔明小郎君”頓時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開始有人相信明遠是財神化身,到地上來歷練的。

如果有人非要質疑“財神”和白狐有什麽關系, 那些将此事描繪得神乎其神的人便會噴着吐沫星子反問:“但你見過那麽白的白狐嗎?在汴京城裏, 通身不帶半根雜色的毛?”

敢于質疑的人當即一怔,回答:“我沒見過呀?”

畢竟事發時明家門前的街巷裏統共就只有十幾個人。

對方便滿意地點頭, 然後轉過頭取望着別人,滔滔不絕地繼續傳播這樁“奇事”。

質疑者:……

對于這種傳聞,明遠的朋友們多半不屑一顧。

蘇轼秉持夫子教誨:“子不語怪力亂神。”

蔡京卻笑:“子不語怪力亂神,乃是不說, 先聖也從未提過到底有還是沒有。”

他将眼光轉向明遠,似乎含有深意:“遠之的財力雄厚,幾乎令我都忍不住要懷疑,你和那天上星宿,究竟有沒有關系。”

明遠高高揚起嘴角,笑道:“各位想想我的表字。”

聞言,無論是蘇轼還是蔡京,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他的表字是“遠之”, 而“子”還有一句話是“敬鬼神而遠之”。

這足夠表明明遠的态度了, 他對那些市井傳說根本不敢興趣, 也無意将自己往神怪之事上靠。

不久, 蔡卞和蔡京這兩位新科進士就休完了他們的“衣錦還鄉假”“洞房花燭假”, 被指派了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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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卞是狀元, 按照慣例,第一任就留在京中做京官, 作為經義局編校, 輔佐大舅哥王雱, 編纂《三經新義》。

而蔡京得到的差遣卻也在京中,卻是暫時填補在任上告病的一名官員,去了太常禮院。但按照常理蔡京很可能在較短的時間裏結束在太常禮院的任職,出外做地方上的親民官。

種建中那裏,軍器監雖然沒有專門設立研發司,但是曾孝寬不知哪裏來的魄力,真的按照明遠當初提出的建議,在軍器司裏搞起了“研發”。

如今在軍器監裏,匠人們正在踴躍上報各種項目,由長官按重要性排名先後次序,然後再下發經費。

如能完成,這些匠人們能得到不少賞金,甚至還能得個官身;但若完不成,他們建議的其它項目就得往後推,只能眼睜睜地看別人建功立業拿賞錢。

因此如今軍器監中人人幹勁十足,想方設法要提高效率或是精簡工藝,總之一句話:要“提高生産力”。

種建中因此也整日忙碌,連帶賀鑄那個軍器監的“監門”,也開始早出晚歸。

相比之下,明遠是他那些朋友們之中最有閑暇的一個。

進入六月,天氣炎熱。

明遠懶得出門,便終日留在家中處理各種事務。

他一早起來,先讀一下“日報”,看看今日瓦舍勾欄裏有什麽他會感興趣的節目。當然,各家瓦子的重頭戲如今都已放在了暑氣消散的晚間。明遠據此決定晚上要不要出門。

上午時候史尚和李成周等人或許會尋他有事相商,明遠會把所有的事務都在午時之前處理完。

午飯他會少吃一點,但多半吃不下。通常要到了午覺之後,日頭西斜,地面上的暑意漸漸散去,明遠的精神和胃口才會重新恢複。

到了晚上,夜貓子時間裏,明遠才會精神振作地出去逛各種熱鬧的瓦舍勾欄,或是在家接待他那些總算騰出些空閑的公務員朋友們。

暑熱的天氣裏自然少不了需要冰塊。

汴京城中的冰塊供應卻遠比長安城充足,價錢甚至比長安城還要便宜少許。

這應當是需求量大,而商家們事先準備充足,供給充分的緣故。

明遠這下子完全沒有必要自己用硝石來制冰了,他只管讓管事從外面采買來,存在自家的地窖裏,需要用時直接取出來冰鎮食物或者直接降溫。

但他從來不讓人直接用這些冰制作冷飲——畢竟當初凍上的時候就是混有雜質的河冰,直接入口必然不衛生。聽說連皇帝都曾經因為吃過這樣的冷飲而鬧肚子①。

擺在明遠家中的小茶幾上,總是些汴京城中能買到的時令果蔬,經過腌漬加工或者冰鎮,成為味道獨特的小食:藥木瓜、雞頭穰、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廣芥瓜兒、杏片、梅子姜、間道糖荔枝②……

還有一種林檎果③,經過明遠的仔細辨認,發現竟然就是蘋果。

當然,這種水果吃起來口感綿密,與明遠在本時空吃到的脆蘋果差別比較大。

只不過,能聞到一點蘋果香,明遠已經覺得有點本時空的影子了。

晚間時到明遠家次數最多的是師兄種建中。有時明遠外出逛瓦子,種建中也能待在明家前院的書房裏,在燈下讀書,一直讀到明遠在淩晨時分歸來。

只是種建中讀書略有些遮遮掩掩的,一見到明遠進來,就立即把書收起。他有時還會做筆記,拿一疊字紙放在書冊旁邊,讀到重要的便記下來。這些字紙,種建中也總是一張不落地收起,絕對不會讓明遠看清上面他記了什麽。

明遠看不下去,于是趁某一天種建中以為他不在家,獨自一人坐于堂上,聚精會神讀書的時候,突然從他身後冒出來,總算看見了種師兄在讀的是什麽。

“彜叔兄,你在讀《武經總要》④?”

種建中吓了一跳,但見到是明遠,當即舒了一口氣。

他将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說:“這是軍械篇,是曾公令綽拿給我看的。”

曾令綽就是曾孝寬,是種建中的頂頭上司。曾孝寬的老爹就是當年主持編纂《武經總要》的曾公亮。曾孝寬當然近水樓臺先得月,能弄得到作為機密的“軍械篇”。

《武經總要》其實不算什麽機密,駐紮在陝西,對抗西夏黨項人的大宋西軍,高級将領都能接觸到。種建中作為名将種谔的親侄子,要讀到這本“集大成”的兵書并不難。

但是,這“軍械篇”卻是《武經總要》中真正的機密,涉及大宋軍中所配備武器的種類和各種參數。

種建中仔細研讀這一篇,也正是為了了解各種軍械,與自己當初在戰場上的實戰經驗做一一印證,以便決定該在哪個方向上提高軍械生産的“生産力”。

若是這樣一本被汴京城中的遼國使臣或者西夏探馬偷去,那可就有樂子看了。

明遠看清了種建中手中的“軍械篇”,馬上明白了種建中為什麽會每天到他這兒來看書。

種家那間院子租了兩進出去,不及他這裏安靜,也不及他這裏安全。

“我不會向任何人洩露這事!”明遠馬上指天立誓。

種建中卻沒這麽大反應:“小遠,如果不是相信你和向華,師兄也不會到你這裏來。”

明遠和向華都是陝西人,對于黨項人每年犯邊時犯下的滔天罪行都是恨到了極點。種建中深知他倆的秉性。若不能相信這兩位,他種建中在汴京城中,就沒有願意相信的人了。

明遠馬上蹦起來,對種建中說:“彜叔随我來。”

種建中當即收起手中的書卷——這些重要的書卷,不在最安全的地方,是絕不能離身的。

誰知明遠将他帶到了自己的卧室裏。

夏夜炎熱,明遠卧室南北都開着軒窗,軒窗前各自放着一小盆冰,吹進來的風因此帶上了一絲清爽的涼意。

這間卧室裏還萦繞着一種似有似無的香氣,種建中是個武人,又常年在西北,自然不懂這些。他只覺得香味清淡而悠遠,卻不知明遠用的是什麽合香。

此前明遠與種建中交情甚篤,種建中在明遠家中逗留的時間比在自家裏還多。但種建中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麽私密的地方。

這一間舒服至極的卧室,不知為何,竟令種建中心頭似乎升起一團火,讓這個被清涼浸透的夏夜,竟也突然變得有點悶熱。

明遠卻自顧自走到卧室正中他的床榻一旁,從腰間取出一把鑰匙,将床頭一只櫃子打開,露出櫃子裏的一只黃銅箱子。

明遠将手中的鑰匙左轉轉,右轉轉,“咔嗒”一聲,那黃銅箱子被打開了,露出裏面,金燦燦、白花花,都是金銀。另外有些紙張,想來應當是鈔引之類,總之肯定是值錢的東西。

“彜叔兄,這就是小弟品日裏用來放置貴重錢物的箱子。是尋了汴京城中最厲害的銅匠和最巧的鎖匠一起做的。鑰匙在整個世間就只有兩把。”

他舉起手中的鑰匙,遞到種建中眼前。

“這個箱子的底部一直嵌入地面的磚石之中,即使有盜賊想要打它的主意,也絕對搬不動它。因此是個絕對安全的所在。”

“彜叔兄若是有重要的物品,完全可以放在小弟這裏。”

“小弟的這間屋子,除了向華之外,也就只有師兄一個人可以進來。”

“……”

種建中望着遞到眼前的鑰匙,一時間竟覺得喉嚨哽住,無法呼吸,說不出話來。

看那樣子,明遠随身的錢財,全部的身家都放在那只櫃子裏。

然後,明遠就這樣随随便便把鑰匙交給了他?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能如此無條件地信他!

“遠之師弟……”

他很難得地,規規矩矩地稱呼一回明遠。

“你,你……因何……因何……”

他堂堂八尺男兒,在戰陣上威風八面,竟還是頭一次在別人面前張口結舌,連話都說不周全。

“好啦,師兄別推辭啦,這鎖有些訣竅,我來教你。”

明遠扶着種建中的手,演示給他看該如何鎖這只箱子。

與此同時,明遠心裏在暗笑。

眼前的這只黃銅箱子,可不止是他的“小金庫”,而且是他的“資金來源”。

自從到了汴京,試驗方甚至都不耐煩再安排他老爹的信使或者“還債”的人上門。而是通過和1127的協商之後,讓明遠打造了這樣一個黃銅保險櫃。

明遠要用錢就從這裏取,而這保險櫃也确實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無論他用去了多少錢鈔,這裏很快就會被再次填滿。

因此外人将明遠看成是“財神弟子”什麽的其實也沒錯,畢竟見不到明遠收入,只見他滔滔不絕地将錢掏出來。

“這鑰匙……”

種建中越發地笨嘴拙舌。

“對,全天下只有兩把,而且,只有我們兩人知道怎麽開這個箱子。”

其實明遠在打造這個黃銅箱子的時候就只制了一把鑰匙——但是沒關系,他随時可以擁有一把手柄上刻着“1127”字樣的鑰匙。

種建中望着手中的鑰匙,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心。

他擡起頭望着明遠:“好!這鑰匙我一定好好保存。若是有重要的物品,我也留在遠之這裏,拜托遠之收着。”

兩人從明遠的卧室出來,聽見門外有人說話。

“郎君,”向華匆匆跑過來向明遠禀報,“有一位小娘子在門口,說是特地來找您的。”

明遠和種建中同時發怔:……小娘子?!

種建中仰頭看了看天色,夜色寧靜,一輪朗朗的明月在天。

這時辰,似乎很适合……會客?

明遠也直了雙眼:什麽小娘子?

他不認識什麽小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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