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百萬貫

“雪花糖?”

米芾睜大了眼睛, 表示這種佐料他聞所未聞。

但是聽起來……好像很唯美,比棕黑色的紅糖要容易接受。

萬娘子“嗯”了一聲應下,轉身去大廚房, 不多時,她就又捧了一只糖罐出來。酒博士跟在她身後, 手中捧着一碟剛出鍋, 還未添加任何佐料的爊雪梨。

這次萬娘子手中的糖罐裏,不再是赤黑色的紅糖,而是一整罐, 晶瑩如白雪般的細糖粉。

仔細看去,可以看清那不完全是白色的糖粉, 而是一枚又一枚細小的晶體。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長慶樓的大廳, 照耀在那一小罐糖晶上, 令它看起來晶瑩發亮。

“元章,這樣的糖……你願意試試嗎?”

明遠體貼地問米芾。

米芾瞅瞅明遠面前的那一碟, 又瞅瞅未經過任何加工的“爊雪梨”,頓時道:“我明白了。”

“我明白為什麽用紅糖了。”

在鍋中炖熟炖爛的雪梨呈現乳白色, 廚娘為了視覺上有特點,所以才特地選用色差比較鮮明的紅糖——誰知偏偏遇到米芾這種有潔癖的, 把紅糖當成是污漬。

米芾書畫兼修,對于色彩搭配有相當的領悟力, 這種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心理上卻還是接受不了。

但若換成了那些晶瑩如雪的“雪花糖”,米芾憑空想象了一下, 似乎能想見空中白雪片片, 潔淨如從天地中初生, 盡數飄落在他的爊雪梨上……

“可以, 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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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大喜,點頭,沖萬娘子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萬娘子眉眼一動,應當是終于流露出笑容。她手腕穩穩地,當即将那些雪白的糖晶撒在雪梨上。

米芾則終于鼓起勇氣,舀了一勺雪梨,送入口中,閉目咀嚼。

随即他滿臉都是陶醉的表情,不住地說:“甜,好甜!”

“甜味背後,還有一種醇厚的果香……酒香。”

明遠和萬娘子等人頓時都笑了。

萬娘子則将那罐“雪花糖”收起,向明遠和米芾行禮之後,返回廚房。

米芾則還在為他取得的“進步”而感到自豪,偶爾問起:“遠之,這雪花糖是長慶樓的特産嗎?是否對外發售?”

這少年,一旦嘗到了雪花糖的“甜頭”,就暗搓搓地打起雪花糖的主意了。

明遠點點頭,說:“是長慶樓萬娘子所制。只不過多數主顧還是喜歡紅糖。所以這雪花糖樓裏統共就做了這麽一小罐。”

他說的的确是實情。這雪花糖,竟然是萬娘子帶着長慶樓的茶飯量酒博士們,自己研發出來的。

起因也很簡單,是萬娘子不喜外間采購回來的紅糖,覺得有雜質。

在“潔癖”這個方面,這位廚娘估計不比米芾好多少,只不過萬娘子是針對食材,而不是針對自己。

于是明遠随口提議,幹脆将紅糖融化重煉,去除雜質。

萬娘子在将紅糖重煉的過程中,便突發奇想。她以前見竹炭可以用來澄清酒漿稠水,是否也可以将糖漿也澄清呢?

這麽一嘗試,失敗了幾十次以後,竟然真的讓萬娘子試制出了白糖。

而且口味純粹,含糖度比紅糖更高。

明遠心中當然是贊嘆不已。

要不然怎麽說勞動人民的智慧呢?

比起萬娘子,他明遠當然知道更簡便,成本更低的白糖制法——但那是從前人的書本上看來的。

可是如今他卻親眼目睹了身處這個時空的普通人經過重重試驗,即使面對失敗也毫不氣餒,終于達到目标。

雖然這種制糖法可能還不是最經濟最好的方法,可它已經讓明遠親眼見證了這個時代人們活躍的創造力和勇于嘗試的精神。

米芾卻還腆着臉問:“遠之兄,若是以後長慶樓多制了一些……是否可以賣一些給我?”

這年輕人幾乎被剛才品嘗到的“甜蜜”味道給迷住了。

“當然!”

明遠目視酒博士,後者已經心領神會,必然會将這一點記下,随後通知萬娘子。

“不過,這種雪花糖是将紅糖精煉制得,制法繁瑣,廚娘每次也只能制得一小罐。元章,我請她多制一點贈你,你就千萬別再替這長慶樓宣揚了啊!”

明遠雙手合什,向米芾拜了拜。

米芾連忙點頭:“那當然,遠之你覺得我會是這種人嗎?”

明遠這才舒了一口氣,再次向米芾殷勤舉盞——

明遠現在完全沒有打算進軍“制糖業”的想法。因此他根本無心宣傳這種比傳統紅糖品相更好,甜度更高的新産品。

當然了,紅糖本身所含的一部分“雜質”,也是對人體有益的成分,否則他那本時空的人們也就不會認為吃紅糖是一種“進補”。

明遠暫時不想大張旗鼓地制糖,是出于地域和資金上的考慮。

如今明遠身處汴京,距離蔗糖的大規模産區實在太遠。将來如果他到了南方,能夠親自主持,倒是不妨建個生産廠,擴大這雪花糖的生産規模,同時将生産成本徹底降下來。

這會是幾十上百萬貫規模的大生意,也是可以作為他下一階段花錢的一筆“大投資”。

做人嘛,總要眼光總要放長遠一點。這一步邁出去的時候就開始規劃下一步怎麽走。

米芾終于“勇敢”嘗試了上面撒了糖的“爊雪梨”,心情格外舒暢,也自斟了一杯“瑤光”,向明遠舉盞。

明遠唇角更加抑制不住地揚起——

如今他手上還捏着一項投資:白酒。

按照他在汴京七十二家正店品嘗各種美食美酒的經歷,明遠基本上可以得出結論:這個時空,蒸餾酒還未被發明。

雖然華夏大地處處都掌握着用糧食釀酒的方法,但是釀造出的多是酒精濃度不高低度酒。明遠品嘗了這麽多家正店,沒有品嘗到任何類似燒酒的飲料。

他甚至還特地打聽了“燒刀子”,這甚至都沒人聽說過。

這令明遠覺得對“酒精”的投入,大有可為。

要提取酒精,目前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制蒸餾酒。

蒸餾酒制法簡單,容易上手,唯一的問題是耗費糧食。

在這個遇上災年就會發生饑荒的年代,百姓需要官府救濟,一旦失去救濟就必須離開家園,甚至賣兒賣女。明遠不認為他有這資格,投資于一項需要耗費大量糧食,甚至有可能威脅到一國糧食安全的産業。

如果有紅薯土豆玉米之類的作物那還好說。

但是現在這些作物都還在新大陸蹲着。

因此明遠認為他的切入點應該有所變更,要從更小更精更有用的産品入手,同時将這項事業托付給更可靠的人。

現今他的打算,就是請人用蒸餾法少量制消毒酒精。

酒精的用處不少,而消毒酒精于醫療上的用途則更是一直沿用到後世,成為不可替代的消毒藥品。

尤其陝西路邊境戰事連綿不休,不少傷員得不到及時的傷口清理與消毒,明明是非致命的傷,最後卻不治身亡。明遠在陝西時,聽說了不少這樣的例子。

所以明遠決心先從醫療用的消毒酒精入手。

他處理此事的方法,并不是大手筆地花錢上手自己投資,而是給身處陝西的老師張載和師兄呂大臨去了一封信。

信中當然還是“套路”:明遠說他從汴京城中的舊書肆裏找到了一張古籍的殘片,似乎是醫書的一部分,又像是方士用來煉丹的秘籍。

這張殘片上詳細繪制了蒸餾冷凝的器械圖樣,并且說明,可以用過這器械獲取“酒之精華”,可以用于清潔外傷傷口,使其免于潰爛。

但是這古籍上也說明了,這“酒之精華”也可供人飲用,甚至能讓人上瘾,但極其傷身,需要事先加以阻止。

明遠在描述完這“古籍”上的內容,并且附上古籍所繪圖樣之後,又闡述了一下自己對這“酒之精華”的憂慮:畢竟耗費糧食,若是奪人口糧,便有傷天和。

他認為此物能夠救死扶傷,對西軍衆将士有利,因此希望老師能夠酌情考慮,在橫渠書院的“井田試驗”中試制此物,但又要注意影響,控制産量。如果能夠低調生産,避免讓那些着眼于純利的商人發現,就更好了。

這封信寄出未久,張載和呂大臨那邊還沒有回音。但是明遠信任他的老師和同窗們,為了邊地将士的安危,會努力試制消毒酒精,但為了糧食安全,不會大張旗鼓,更加不會宣揚飲用高度烈酒,任人上瘾。

等到将來有了酒精,西軍中傷員的痊愈概率應當就能大大提升。

明遠不由得想起了種建中——

師兄,有了這件醫療上的“利器”,你的袍澤們應當能少幾分後顧之憂。

明遠不由得揚起下巴,向窗外望去。

如今早已是九月裏,藍天顯得格外高遠,坐在樓上眺望遠方,令人覺得神清氣爽。

然而自從明遠将“有求必應”那裏得到的高爐煉鐵方子送給種建中之後,他已經足有半個月沒有見到種建中人了。

種師兄,此刻你在忙什麽呢?

一個月後。

種建中正在汴京城外,向東二十餘裏的一座小鎮旁。

這座名叫山陽鎮的鎮子靠近汴河,又有陸路大道通往徐州、密州等地,四通八達。各地貨物都能較快運達。

軍器監在這鎮子的附近征用了一座莊院,在莊院裏,按照明遠提供的“古籍”,建造起兩座煉焦的窯爐。

此刻種建中正立在距離靜待開窯的窯爐前,手中抱着一本厚厚的簿子。

那簿子上記的全是他自己觀察、總結和歸納出的各種現象和注意事項。畢竟明遠再三叮囑過,煉焦是一件頗為危險的事,稍有疏忽,便有喪命之憂。

此刻種建中掃了一眼他手上的簿子,大聲說:“鳥籠已經送至窯爐口了嗎?”

“送去了,籠裏三只,只只活蹦亂跳的,您聽,唱得正歡!”

“唔!”

種建中稍許放心。

這也是明遠對他提及的——明遠說,燒制木炭時都會出些“炭氣”,人聞了便會生病。同理可得,燒制石炭也會生“炭氣”,而且會比木炭的炭氣還要更毒幾分。

上一回幾個工匠在準備開窯之前,竟忘了“炭氣”這回事。窯爐剛開了個縫兒便被熏倒了。

也就種建中反應快,愣是憋了一口氣,然後用濕布捂住口鼻,沖近窯爐,将幾個工匠連拖帶拽都弄了出來,放置在空氣流通的所在,不斷掐人中,最終都救回來了。

從此這裏立下規矩,無法确定安全,這窯爐就絕對不允許半個人靠近。

這時,工匠用鐵釺勾住堆在窯爐跟前的爐門,将爐門打開。

一陣熱浪鋪面而來,似乎能将人的眉毛胡子瞬間燎焦。

但是工匠們都是藝高人膽大的家夥,僅憑兩根鐵鍁,就将盛在窯爐裏被燒成赤紅的石塊一枚又一枚扒拉出爐。

随着石塊漸漸冷卻,它們很快就恢複了與進窯爐之前一樣,通身漆黑,毫不起眼的模樣。

但對石炭大多了交道的工匠們卻能看出不同——比之原先從山中采出的石炭,這些黑塊塊事實上已經輕了許多。

現在它們是,能夠用來煉鐵煉鋼的“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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