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從公交車上下來,李夢瀾又走了十幾分鐘的路。

在別墅門口的信報箱上方摸到備用鑰匙, 她一邊開門一邊在心裏吐槽——鑰匙擱在這種地方, 也不怕家裏進賊。

仗着家裏有監控, 還真是為所欲為啊。

李夢瀾擡頭看着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 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将備用鑰匙放回原處, 她關上門,剛換上拖鞋,手機鈴響了。

摸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李慶奎。

看着那個名字, 她頓時眉心一皺,連想都不想就按了挂斷。

然而很快, 電話又打過來。

嘴角不自覺地向下撇,李夢瀾走到沙發旁坐下,思索着李慶奎給她打電話,會是什麽事?

鈴聲一直響個不停,大有不打通不罷休的架勢, 她握着手機猶豫了一會兒, 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小鳳啊, 你怎麽不接電話?”李慶奎的聲音像一把幹燥又粗糙的砂紙, 焦急中含着一絲怨怼。

李夢瀾原名叫李小鳳,是李慶奎給她起的。

初中畢業從家裏跑出來以後,她嫌棄“李小鳳”這個名字太土,自己跑到派出所去改了。

那時候的鄉鎮派出所管理不嚴,改名很容易。

“李夢瀾”這三個字, 是她窮盡自己全部的初中文化墨水起出來的最心儀的名字,是她覺得足夠美好、足夠夢幻、足夠洋氣、足夠好聽的一個名字。

李慶奎隔了半年多才發現這事,大大發了一通火,卻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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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每次給李夢瀾打電話,他還是叫她李小鳳,對她自己取的名字嗤之以鼻。

從家裏跑出來這三年,李夢瀾再沒回去過。

她再也不想見到李慶奎那一家三口。

若不是逼不得已,她甚至連電話號碼都不想告訴他們。

因為當初進勞務公司需要戶籍證明,她不得不許諾一千塊錢,找李慶奎給他辦這個事。

打那以後,李慶奎知道了她的電話,隔三差五就打過來,各種理由找她要錢。

“小鳳?你幹啥呢?”李慶奎沒等到回應,越發焦急。

李夢瀾冷聲問道:“你有什麽事?”

“我最近手頭緊,你給我打兩萬塊錢來應應急!”

“兩萬?你當我提款機啊?過年剛給你五千,怎麽又問我要錢?”

“你也說是過年才給了五千,現在這世道,五千塊錢能幹點什麽?早沒了!”李慶奎沒好氣道,“人家家裏養個閨女,月月都往家裏拿錢,你倒好,問你要分錢比登天還難!”

李夢瀾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懶得和他理論。

“你別光哼,快點給我打錢過來,我急用!”

李夢瀾一百八十個不情願:“你急着要錢做什麽?”

李慶奎微微一頓,聲音變得讨好起來:“小剛出了點意外,欠了別人三萬塊錢,我已經替他還了一萬,剩下的實在還不上了。那債主是混黑路的,三天兩頭來要債,說我們要是再不還錢,就要把小剛的兩條腿打斷!你先給我打點錢,應應急,成不成?”

“李小剛欠的錢,關我屁事?我反正沒錢給你,你愛找誰找誰。”李夢瀾翻了個白眼,一臉的冷漠。

“你這丫頭,怎麽說話呢?小剛那不是你弟弟?!”李慶奎扯着嗓門子,教訓道,“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那些混混把你弟弟打殘?你這當姐姐的,怎麽一點都不盡心!”

“姐姐?”李夢瀾冷笑,“你兒子有爹有娘,什麽時候有過姐姐?還嫌我不盡心?你們一家三口,什麽時候對我盡過心?怎麽還有臉來問我要錢?”

“我不問你要問誰要?”李慶奎急眼了,“好歹我是你爹,供你吃供你喝還供你上完初中!村裏的女娃誰不是下了小學就去地裏幹活?你現在能耐了,在外邊掙錢了,你怎麽能不拉拔拉拔家裏!”

“讓我拉拔家裏?你們以為我掙錢很容易?”李夢瀾冷笑,“我也有過不下去的時候,你們什麽時候拉拔過我?”

“你什麽時候過不下去了?你也沒跟我說啊?”李慶奎争辯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能不管你?你是我閨女,我還能眼睜睜看着你不管?”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李夢瀾惡心得不輕,不願聽他說那些不疼不癢、虛情假意的話。

自從她六歲那年,親娘死了以後,沒半年,李慶奎就給她娶了後娘。後娘看她沒個順眼的時候,一天到晚對她非打即罵,吓得她連飯都不敢多吃一口。

李慶奎看在眼裏,卻從來對她不管不問,因為後娘給她生了個弟弟。

在李慶奎眼裏,兒子才是後繼的香火,閨女就是讨債的丫頭片子,能有口吃的就行,別的都無所謂。

“小鳳啊,算我求你了。”李慶奎啞着嗓子,凄聲道,“你不知道那些黑路的人有多狠,我是真的沒轍了……”

垂下頭按着眉心,李夢瀾默默咬牙,良久,忍耐道:“我手頭只有三千,待會兒轉給你。”

“三千?那不夠啊!”李慶奎嚷嚷道,“還差兩萬啊!”

他那邊的聲音很大,李夢瀾能聽到她後娘孫傳秀在那吆喝:你問她多要點,要兩萬!就三千塊錢,唬弄要飯的?

沒有孫傳秀說話,李夢瀾還不是很生氣,一聽到她的聲音,李夢瀾頓時一陣生理性反胃,惡心得想吐。

“三千太少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李慶奎連哄帶騙地說着軟話,“綁鋼筋的工資高,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你拿兩萬塊錢,不到兩個月就掙出來了,大不了算我借你的,以後再還你就是了!”

“我說了只有三千,你愛要不要!”

“三千肯定不行啊?你什麽時候發工資?出去好幾年了,你就沒攢點錢?”

李慶奎還在那裏啰嗦個沒完,不停地哭窮……李夢瀾憋着悶氣,咬牙道:“我攢沒攢錢都和你沒關系,攢多少錢都和你們家沒有任何關系。我說了三千就只有三千。這三千,你收好,以後別想再問我要錢。我決不會再給你一分錢!”

說完她就把電話挂了。

李慶奎的電話又像瘋了一樣打過來,李夢瀾直接把他拉黑。

整個世界終于安靜了。

用手機銀行轉了三千塊錢到李慶奎的賬號上,看着她工資卡上的兩位數餘額,李夢瀾籲出一口氣,眼圈慢慢紅了。她擡起眼簾看着天花板,兩行眼淚卻還是不知不覺地滾落下來。

擡起袖子快速擦了把臉,她罵自己沒出息,哭個屁。

兩腳将拖鞋一踢,她仰躺在沙發上,琢磨着要不要換個手機號。

換個手機號,他們就找不到她了。

從出來打工至今,三年多時間,前前後後,她已經給了李慶奎不下五萬塊錢。

他養她到初中畢業,花了能有五千?

用這五萬塊錢還他,夠了吧?

這個爹,她已經不想再要了。

閉上眼睛,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工地上幹了一天活,她渾身又酸又疼,在夢裏都好像有綁不完的鋼筋,每一根都那麽沉重,她搬不動就只能拖着走,好不容易紮完那一大片鋼筋網,用了一百多捆紮絲,老孟卻又劈頭蓋臉地罵,說她綁錯了,叫她重頭開始……

陳灼回到家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沙發上窩着一個纖細的人影。小貓一樣,蜷縮成一團,眉心不安穩地皺着,眼角還粘着一滴淚痕。

看起來怪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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