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怎知天意不可違
是夜,月已升起。我和蘇吟袖一同去往紫禁城。
太和殿就在太和門裏,太和門外的金水玉帶河,在月光下看來,就像是金水玉帶一樣。身上系着的緞帶,在月色映照下,忽而淺紫,忽而銀灰,閃着奇異的光華。
我們過了天街,入東華門,隆宗門,轉進龍樓風陶下的午門,終于到了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若緞帶,無論誰想闖進來都很難,就算能到了這裏,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前面已站着一群人,月光映照下,倒可看清面容。陸小鳳正在其間,看到我們并肩行來,展顏喚道:“吟袖!”
蘇吟袖嫣然一笑:“陸公子。”
我也笑道:“陸大俠,又見面了。”
陸小鳳快步行來,牽過蘇吟袖的手,對我道:“葉姑娘,今夜且借你朋友一回。”
我微笑道:“我之前都沒問陸大俠借過,怎麽此時陸大俠倒說起這話來了?”
“阿靈!”蘇吟袖頓足道。
她雙頰暈紅,眼波如水,更是妩媚迷人。陸小鳳凝視着她,幾已看得癡了。
我淺笑,不再逗她。
很快便到了太和門,殷羨帶走了陸小鳳,蘇吟袖只是微微一笑,對我道:“不知怎的,我此刻居然有些緊張。”
我也有些緊張,手心裏已微微冒了汗。聽到此言,又悄悄摸了摸袖中暗袋,方才定下心來。
暗袋裏放着的,是七七四十九根淩羽針。
我抿了抿唇,回道:“我亦如此。”
而且,他會來麽?他若來了,我又該如何面對他?
蘇吟袖沉默半晌,又嘆息着道:“我并不會武,阿靈,你能帶我上金銮殿麽?”
“自然可以。”我道。
月明如水。
我握住蘇吟袖的手,提氣縱身,躍上殿脊。
大殿上鋪滿了黃金般的琉璃瓦,我不敢掉以輕心,拉緊了蘇吟袖,小心翼翼的走着。
老實和尚等人早已上來了,我站定,放眼望去,發現殿脊的另一邊,居然還站着十三四個人。
我怔了怔,不知該作何感想。
蘇吟袖也已發現了他們,驚呼道:“怎會有了這許多人?”
“不知。”我搖搖頭,嘆息道。
陸小鳳走了過來,他眉峰緊蹙,顯然也很困惑。
蘇吟袖安慰道:“陸公子不必憂心,想來這些人曾是江湖前輩,為着一看當世兩大劍客風采,這才設法得到了緞帶。當不致出什麽亂子。”
陸小鳳沉吟着,緩緩點了點頭。
他雖然認同了蘇吟袖的話,臉上的神情卻未見輕松多少,我想,他還是有所疑慮的吧。
殷羨忽然從飛檐下出現,道:“白雲城主已來了。”
月光下果然已出現條白衣人影,身形飄飄,宛如禦風,輕功之高,竟不在司空摘星之下。
司空摘星嘆了口氣,道:“想不到葉孤城也有這麽高的輕功。”
陸小鳳眼睛裏卻帶着種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才吐出口氣,帶着笑道:“輕功若是不高,又怎能使得出那一着天外飛仙?”
月已中天。
在月光下看來,葉孤城的臉全無血色,我心中一痛,幾乎要倒下去。
他的眉眼、口鼻、乃至于面貌輪廓,都像極了葉孤城。然而,他絕不是他。
那人忽然道:“一別經年,別來無恙?”
西門吹雪道:“多蒙成全,僥幸安好。”
他道:“舊事何必重提,今日之戰,你我必當各盡全力。”
西門吹雪道:“是。”
他道:“很好。”他說話的聲音本已顯得中氣不足,說了兩句話後,竟似已在喘息。
西門吹雪卻還是面無表情,視若不見,揚起手中劍,冷冷道:“此劍乃天下利器,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他道:“好劍。”
西門吹雪道:“的确是好劍。”
他也揚起手中劍,道:“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發,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西門吹雪道:“好劍。”
葉孤城道:“本是好劍。”
我捏緊了淩羽針,微微顫抖,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
那人的臉色卻更難看,反手将長劍夾在身後,動作竟似有些遲鈍,而且還在不停的輕輕咳嗽。
跟西門吹雪比起來,他實在顯得蒼老衰弱得多。
他終于挺起胸,凝視着手裏的劍,緩緩道:“利劍本為兇器,我少年練劍,至今三十年,本就随時随刻都在等着兇死劍下。”
西門吹雪在聽着。
葉孤城又喘了口氣,才接着道:“所以今日這一戰,你我劍下都不必留情,學劍的人能死在高手劍下,豈非也已無憾?”
西門吹雪道:“是。”
他深深呼吸,道:“請。”
西門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他道:“等一等,還要等多久?”
西門吹雪道:“等傷口不再流血。”
他道:“誰受了傷,誰在流血?”
西門吹雪道:“你。”
他吐出口氣,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胸膛,身子忽然像是搖搖欲倒。
我看過去,才發現他雪白的衣服上,已滲出了一片鮮紅的血跡。
我暗暗嘆息。
西門吹雪冷笑道:“我的劍雖是殺人的兇器,卻從不殺一心要來求死的人。”
他厲聲道:“我豈是來求死的?”
西門吹雪道:“你若無心求死,等一個月再來,我也等你一個月。”
西門吹雪忽然轉過身,淩空一掠,沒入飛檐下。
他想追過去,大喝一聲,“你……”
一個字剛說出,嘴裏便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支持不住。
我一直緊盯着周圍的人,一見有人竄起,也不管那人是不是唐天縱,手指輕彈,淩羽針脫手飛出。
陸小鳳飛躍而起,厲聲道:“住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喊我,便只抿緊了唇,不發一言。
他飛奔到那人身邊,急切道:“唐公子,你怎麽樣?”
果然是唐天縱。
我淡淡道:“無毒,只是打穴而已。”
陸小鳳松了口氣,伸手便要解開他穴道。我阻道:“你若解了,我還是要再出手的。”
唐天縱怒道:“你為何要攔我?難道你不知我唐門……”
他話未說完,我已冷笑道:“我就是看不得有人對重傷之人動手!”
“葉孤城”已看過來,他的眼裏,已有了一絲感激之色。
我扭轉頭,不願再看那張臉。
陸小鳳走回來,道:“多虧了葉姑娘。”
我搖頭道:“沒什麽。”
陸小鳳盯着我,道:“葉姑娘俠義心腸,當真令人欽佩。”
我被他銳利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抿唇,輕聲道:“不敢。”
他忽然一笑,悠悠道:“昨夜有個黑衣姑娘來找我,說……”
黑衣姑娘,是楚蝶音麽?
“她說什麽?”我不由問道。
陸小鳳卻臉色一沉,冷冷道:“我希望這不是真的。”
我剛想再問,他突然蹿過去,找着魏于雲。
我暗呼不好,卻也無計可施,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離去。
那人,真是楚蝶音?
可是,為什麽?
我心中焦急,惶亂無助,差些哭出來。
怎麽辦?我要怎麽辦?
明月漸漸西沉。
我閉上眼,心中苦痛難言。
忽而人聲寂靜,我詫異地張開眼,卻對上一道目光。
那般熟悉的,清冷的眼神。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很快轉過去,不再看我,我卻執着地追尋着他的身影,片刻不離。
我怕,過了今夜,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一聲龍吟,劍氣沖霄。
葉孤城劍已出鞘。
劍在月光下看來,仿佛也是蒼白的。
蒼白的月,蒼白的劍,蒼白的臉。
葉孤城凝視着劍鋒,道:“請。”
他沒有去看西門吹雪,連一眼都沒有看,既沒有去看西門吹雪手裏的劍,也沒有去看西門吹雪的眼睛。
這是劍法上的大忌。
高手相争,正如大軍決戰,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所以對方每一個輕微的動作,也都應該觀察得仔仔細細,連一點都不能錯過。
因為每一點都可能是決定這一戰勝負的關鍵。
葉孤城身經百戰,號稱無敵,怎麽會不明白這道理。
這種錯誤,本來是他絕不會犯的。
西門吹雪目光銳利如劍鋒,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臉,仿佛還看到了他的心。
葉孤城又說了一遍道:“請。”
西門吹雪忽然道:“現在不能。”
葉孤城道:“不能?”
西門吹雪道:“不能出手。”
葉孤城道:“為什麽?”
西門吹雪道:“因為你的心還沒有靜。”
葉孤城默然無語。
西門吹雪道:“一個人心若是亂的,劍法必亂。一個人劍法若是亂的,必死無疑。”
葉孤城冷笑道:“難道你認為我不戰就已敗了?”
西門吹雪道:“現在你若是敗了,非戰之罪。”
葉孤城道:“所以你現在不願出手?”
西門吹雪沒有否認。
葉孤城道:“因為你不願乘人之危?”
西門吹雪也承認。
葉孤城道:“可是這一戰已勢在必行。”
西門吹雪道:“我可以等。”
葉孤城道:“等到我的心靜?”
西門吹雪點點頭道:“我相信我用不了等多久的。”
葉孤城道:“我也不會讓你等多久的,在你等的時候,我能不能找一個人談談話?”
西門吹雪道:“說話可以讓你心靜?”
葉孤城道:“只有跟一個人談話,才可以使我心靜。”
西門吹雪道:“這個人是誰?”
葉孤城沒有回答,卻邁開了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了不少原文,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