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懷揣心事的少年吹着夜風,走的不快。

花啾一路跟着他。

每次紀天銘回頭,她就藏一藏。

花啾個子矮,路邊的每棵樹都能将她藏得嚴嚴實實。

漸漸地,紀天銘走得越來越慢,也不回頭了。

花啾自以為已經把他麻痹了,穿着小拖鞋跟在後面,噠噠噠,噠噠噠……

一路跟到湖邊。

紀天銘突然回頭。

花啾趕緊藏到一棵大柳樹後面團成球。

心裏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幾秒後,頭頂月光忽然一暗,蒙上一層陰影。

紀天銘的影子被拉的老長。

他低頭看着小奶團,死死地擰起眉:“什麽時候跟我出來的,你怎麽回事?”

“你傻嗎,半夜出來不怕被壞蛋抓跑???”

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她,捂緊腦袋試圖逃避這一切的花啾終于松開手,為自己争辯:“啾啾不傻!”

紀天銘冷冷壓了下嘴角,拎着後衣領把她從樹後面提出來。

“你不傻就沒人傻了,長得就一副蠢蛋樣。”

“不準跟着我,回家去。”

花啾正準備對蠢蛋一詞進行抗議,聽到後一句,頓時瞪着貓眼抿緊了嘴兒。

她瞥眼看看昏暗的石頭路。

“……”路黑乎乎的,不認識了。

“哈。”紀天銘看出她的想法,仿佛占據了智商高地,嗤笑一聲。

笑完厭惡占了上風,神情又迅速變淡。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反正不準跟着我。”他冷冷道。

奶團子癟了癟嘴。

紀天銘擡眼,看見路燈後黑漆漆的房屋和草地,皺皺眉,又拎着她放到樹邊,摁住。

“站這兒別動。”

花啾揣着小手站在樹邊,抿嘴,一副被欺壓的可憐小模樣。

不高興,但看起來很乖。

完全不像惹人厭的熊孩子那樣會哇哇大叫着跟人争執哭鬧起來。

紀天銘對她升起信任,像對班裏說一不二的三好學生。

站這兒別動就行了。

他要透氣,要吹風,別指望他會先把她送回家。

确定小奶團看起來不像會亂跑之後,紀天銘邁腿走開,走了幾步,身後又響起腳步聲。

噠噠噠,噠噠噠……

紀天銘回頭怒視!

花啾緊緊跟在他一步之外,眨巴着大眼睛。

也沒看他,往四周打量着,不知道在看什麽。

紀天銘終于忍無可忍:“半夜在湖邊亂跑,小心妖怪上來把你吃掉。”

“……”

花啾慢慢縮回視線,震驚地看着他,反駁:

“妖怪才不吃人呢!”

“吃!專吃你這種皮薄肉嫩的小屁孩,撒上孜然辣椒面,放鍋裏一炸,隔壁小孩都饞哭了!”

“不吃!”

“吃吃吃吃吃!”

一大一小莫名其妙地就妖怪到底吃不吃人争執起來。

花啾臉蛋都開始漲紅,小胸脯一鼓一鼓,氣成小河豚。

她真的不吃——

噗通!

湖邊忽然傳來重重的落水聲。

紀天銘個子高,掃了一眼,就看見不遠處湖心裏撲騰着個浮沉的小女孩。

他緊皺起眉頭,煩躁地低罵一聲:“什麽品種的傻逼這時候來跳湖……”

大半夜的,湖邊除了他連個鬼影都沒。

但總不能看人死在自己面前。

湖裏的人沒什麽力氣了,正在慢慢往下沉。

只猶豫了半分鐘,紀天銘就把上衣一扯,跟着跳進湖裏。

而花啾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

“!!!”

“哥哥哥哥哥!”

花啾着急地跑到湖邊。

紀天銘一邊撈着人,打眼看見小奶團離湖那麽近,心髒都跳到了嗓子口,朝她怒吼:“站遠一點!別往湖邊走!”

湖邊不深,大孩子要往裏走一段才能被淹沒。

但她那麽矮那麽小一只,掉下去肯定就沒命了。

花啾被他吼得往後退退,苦惱地抓起臉頰。

紀天銘把人帶到岸上時,小女孩已經閉了氣,臉色慘白。

有點眼熟,但夜裏光線暗,看不出什麽。

當務之急是先救人。

等女孩吐出腹腔的水,開始咳嗽,紀天銘才用T恤胡亂揉了揉頭發。

救護車還沒過來。

他支着兩條大長腿坐在地上,甩了下T恤,瞥向旁邊的小家夥。

見她臉上奶瞟緊緊繃着,小拳頭也不自覺攥了起來,大大的眼睛放着空發呆,皺眉開口:“你……”

不是真吓傻了吧?

結果他還沒開口,花啾突然鼓起小胸脯一提氣——

紀天銘:“?”

花啾猛地撲過去,捂住了他的腦袋。

紀天銘:“!”

“幹什麽,松開……喂,小兔崽子,松開!”

地上躺着的小女孩咳嗽着,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夜空的時候,她有一瞬間失神,然後就被旁邊莫名其妙的兄妹吸引了注意力。

湖水,草地,半夜,身材青澀單薄的少年,剛剛溺水的窒息感。

……好熟悉。

蘇瑤瞳孔猛地一縮。

她怎麽又回到這裏了?

怎麽又回到這個莫名其妙又幾乎已經被她遺忘了的世界?

她明明正在渡金丹雷劫的!

難道是心魔幻境???

蘇瑤完全沒想到這些久遠的記憶會給她造成心理陰影,都成心魔了。

……但不對,記憶中這個時候應該只有紀天銘的,沒有什麽小寶寶。

她警惕地坐起來,看向兄妹倆。

紀天銘被小奶團抱緊腦袋,都快喘不過氣了,拼命把她往下扒拉。

“松手松手快松手!”

花啾抿緊小嘴死不撒手。

跟夢裏一模一樣的環境,她腦海裏反複出現那雙血淋淋的雙腿,和哥哥恐怖又黯淡的眼睛。好可怕。

“不看,不看……”

小奶團忽然有些神經質的緊張兮兮,捂得更緊了:“哥哥,不看!”

紀天銘一僵,停止了掙紮。

奶團子整個身子都在發抖,他猶豫了一下,聲音放輕。

“不是吓到了吧? ”

“怕什麽,人沒死呢,活過來了,不信你看看。”

“不看不看,嗚嗚嗚嗚不看……”

“……”

紀天銘震驚了。

她哭了!這個小屁孩子竟然哭了!

敲他門時那麽乖巧,大半夜跟着他跑出來時那麽淡定,也不害怕,模樣像個軟軟的小奶團其實性格皮實的要命……

看起來完全不會哭的寶寶,竟然哭了!

……紀天銘僵硬地垮下肩膀,順手把她抱好,不熟練地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

“行吧,不看就不看。”

哭得這麽厲害,可能剛才他跳湖的時候就被吓到了吧,聽說小寶寶的反應都會有點慢。

哎呦。

“別哭了,哭的真醜。”

花啾的哭聲更大了:“啾啾不醜。”

“行行行!你不醜,哥哥醜。”

經他好一番哄勸,寶寶的哭聲終于漸漸止住。

花啾哽咽着,捂着他的腦袋,順便把濕漉漉的臉蛋在紀天銘腦袋上蹭了蹭。蹭幹淨。

紀天銘一僵:“你別得寸進……”

花啾哽咽:“嗝。”

紀天銘崩潰改口:“……你別哭。”

“……”

救護車鳴着笛停在湖邊,護士們擡着擔架過來。

暴躁少年只顧得上哄孩子,說了句不認識就從湖邊離開。

直到被擡上救護車,蘇瑤都沒反應過來。

什麽情況。

……心魔還帶同人的?

兄妹倆回到家,睡了一覺。

連秋芸料定兒子不會喜歡多出個妹妹,畢竟昨晚他連個招呼都沒打。

但這種事也不能強求,感情是慢慢處下來的。

餐桌旁擺着寶寶餐椅,靠近主座,方便給寶寶喂飯,連秋芸掃了一眼,把另一個椅子也拉近自己的位置。

距離相等,嗯。

王嬸做飯的功夫,連秋芸“設計”好餐桌,便上樓抱寶寶起床,給她洗洗漱漱。

奶團子頭發亂糟糟像鳥窩,奶瞟白嫩Q彈,帶着沒睡醒的紅痕和困倦。她打了個哈欠,腦袋往旁邊一歪,瞌睡的要命。

連秋芸覺得好笑:“怎麽這麽瞌睡,昨晚做賊去了?”

花啾迷迷糊糊:“昨晚……”

“昨晚做了什麽美夢?”暖烘烘的毛巾揉上臉蛋。

花啾閉嘴了,眼皮子慢吞吞往下掉。

哥哥說不能把昨晚的事告訴媽媽。

連秋芸抱着寶寶,新奇的很。

男孩子皮,她偶爾工作忙,帶孩子圖省事,從小就逼着他們早睡早起,白天保姆帶着鬧騰完,晚上蒙頭睡覺也不多費心。

啾啾可能沒習慣新家的生活,醒的晚,但不瞌睡的時候也不鬧騰。

“真乖呀。”

連秋芸在寶寶軟乎乎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抱她下樓。

樓下,餐點擺好了。

臭脾氣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用餐,沒皺眉頭擺臭臉,沒故意找茬。

……一家三口就這麽平和、安靜地吃完了早飯。

花啾食欲超好,聞見飯香瞌睡蟲就散了,一口一個小丸子,一口一勺南瓜粥,吃得唇齒生香,面泛紅光。

烏黑圓溜的大眼睛都有神了!

奶團子吃得眼睛彎彎,越吃越上頭,心滿意足地準備繼續塞時,面前裝着蔬菜肉丸的盤子卻忽然被抽走。

花啾小手伸了個空,坐在寶寶餐椅裏,拍拍桌子,眼巴巴地看過去。

“肉肉,吃肉肉!啾啾要吃!”

“別吃了。”

紀天銘三兩下把小肉丸吃光,空盤子擺到桌上。

“再吃就成小胖妞了,到時候天天去醫院打針。”

花啾才不聽他說這些,看着空盤子,委屈地癟起了嘴,跟媽媽告狀:“哥哥壞!”

連秋芸有點懵。

怕兒子拈酸吃醋,蔬菜肉丸她今天專門讓王嬸多備了,盤子裏的是兩人份。

寶寶确實不能吃太多,但……兩個孩子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連秋芸百思不得其解。

但這個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吃完飯,花啾跟着媽媽去花園消食,回來時有人拜訪。

陌生的中年男人和女人,身後牽着一個面色難看的漂亮小姑娘。

男人身形高大微胖,态度很熱切。

“我家孩子昨晚掉進湖裏,差點沒命了,多虧有人把她撈上來,還幫忙叫了救護車。”

“這人做好事不留名,直接走了,我們到物業查了監控,才知道是您家的公子,今天專程帶孩子過來拜訪。真是太謝謝了。”

連秋芸聽得愕然。

昨晚?

昨晚她兒子跑出去救了個人,還是從湖裏撈出來的?

他跳湖了?

男人說完,驚喜地看向花啾:“這是您的小女兒吧?看着就靈光,昨晚她也在呢!”

連秋芸:“?”

紀天銘在樓上打游戲,不知道自己就這麽被出賣了。

那對夫妻送了貴重的禮物,連秋芸也不好随便應付,留他們客廳說話。

蘇瑤被男人熱切地推到一邊,讓她陪花啾玩。

她臉色不好看,肋骨還發疼,舅舅今早把她從醫院接走後踹了一腳——在修真界築基後,好多年她都沒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了,從來只有她擰別人的腦袋玩。

可她現在體質糟糕,沒有半點修為,只能挨踹。

以這個世界靈氣之稀薄,就算是頂級天才,也只能止步于後天武者。十歲的她想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簡直難如登天。

……

回過神時,矮墩墩的小奶團正歪着腦袋盯着她看。

蘇瑤淡淡抿唇。

昨晚之後,就算确定不是心魔,她也以為一切已經變了。

即便要吃苦,她也不想再圍着幾個腦子有病的男人打轉,活得害人害己——上一世她天真不谙世事,着實在修真界吃了不少苦頭,但真等吃盡苦頭成為築基修士,能随意将人拿捏後,反而十分快活。被護在羽翼之後永遠都比不上的快活。

離這些男人越遠她活得越好。

……想是這麽想,但從修真界回來,沒人比蘇瑤更信天道。

修士尚且要歷盡艱辛跟天道抗争,她一個凡人,拿什麽改變自己的命運?

譬如紀家兄弟。

他們上輩子本沒有妹妹,這一世卻突然多出一個。

難道是為了抵消她重生帶來的變數?

蘇瑤暗生警惕。

不怪她這麽想。昨晚她跟紀天銘本該再沒聯系,舅舅卻為了攀附權貴又把她扯來紀家,讓一切回到“正軌”。

想到這裏,蘇瑤看花啾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

而花啾也正出神地看着蘇瑤的眼睛。

夢裏哥哥太慘了,以至于她被最後那個畫面吓得不輕,都沒心思關注別的東西。

今天見到蘇瑤,她一下子想起夢裏的那雙眼睛……

好漂亮好漂亮啊!

花啾看呆了,仰着腦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看着看着,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姐姐你眼睛真好看。”

“……”

——系統剛回到這個世界,粗略浏覽了昨晚劇情,正滿意着,就聽見小奶團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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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團還在誇:“琉璃瓶瓶就很好看,姐姐的眼睛比瓶瓶還好看。”

像五彩斑斓的星星,會發光耶。

蘇瑤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突然被誇了。

她下意識誇回去:“你的眼睛也好看。”

這話倒是不假,奶團子的瞳仁兒又黑又大,幹淨不摻一絲雜質,能倒出人影,大眼睛黑白分明,睫毛長長的,像裹着兩顆透亮的黑寶石。

眨啊眨的,可以媲美世上最精致可愛的洋娃娃。

蘇瑤看着看着就被蠱了,忘了剛才對寶寶的警惕,亂糟糟的想法滿腦袋飛。

——想偷娃娃。

——換帶球跑劇本這個世界會亂套嗎。

——帶別人的球好像會被判刑……

花啾見漂亮小姐姐不說話,悄悄摸了下她的衣角,沒被拍開,于是飛快把小肉手抽回來,嘿嘿嘿笑了下,又邁着小短腿噔噔噔跑開。

蘇瑤:“?”

系統終于找到機會開口:

“寶寶,你這是引狼入室,不能這樣。”

“小姐姐是女主,哥哥們是男配,紀家碰上她會變得不幸!”

花啾搖搖腦袋:“哥哥昨天,沒看到姐姐的眼睛,他就不慘啦。”

“不對,只要他們攪在一起,你家就會變得很麻煩。”這是系統從手底下無數個平行小世界得來的經驗。

這個世界它本不該摻和,否則算作弊,可宿主太小,它總得時不時看看叮囑叮囑。

一個不察,果不其然……

“可是啾啾沒看到。”

花啾嘀咕着,去客廳拿糖果給蘇瑤:“啾啾沒看到,哥哥已經不慘啦。”

系統:“你這樣做,哥哥可能會去世哦。”

去世……

花啾拿糖果的動作頓時一僵,睫毛顫了顫。

正在這時,她聽見一個細小的聲音。

“唉,瑤瑤太慘了。”

“爹媽去世,只能在周扒皮舅舅家裏過活,被一家子廢物吸血就算了,還怕她翅膀長硬推掉李導的電影,現在好了,死沒死成,廢物舅舅還要把我從瑤瑤身邊搶走送人,太過分了……”

“嗚嗚嗚麻麻對不起,不能替你照顧瑤瑤了……”

花啾眨眨眼睛,看見是桌上的一塊青玉在說話,它躺在緞面盒子裏,顯得很貴重。

花啾本想安慰小玉,但旁邊有幾個大人,猶豫一下,她還是抿緊了小嘴。

啾啾不是小妖怪,不能跟寶貝們說話的。

——她再也不想被埋到地底下啦!

想到這裏,花啾抓起糖果就跑,直到聽不見小玉說話了才停下。

系統還在孜孜不倦地對小奶團進行勸導,大意是讓她把蘇瑤趕出紀家,讓蘇瑤跟紀家人再也不能碰面——她花啾啾是天降之崽,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意外,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改變女主獨大的局面,想做什麽做什麽,別方!

花啾依舊聽一句丢一句,只記住想做什麽做什麽。

“啾啾想給姐姐吃糖。”

姐姐這麽慘,啾啾不能趕她走的,太壞了。

花啾嘀咕着,還試圖用自己混亂的邏輯打敗系統。

系統滿腦袋毛線地聽了半天,終于理明白了。

——小姐姐漂亮,所以人好,不會害哥哥。

——夢裏那段已經過去了,她不害怕了,哥哥現在好好的呢。

——它說哥哥會很慘,會去世,那就讓她看看呗,看不到就是騙寶寶的。

系統:“……啊!”殺了它吧!

她夢裏那段是前世劇情,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它從哪兒再給她編出一段來!

顏控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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