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為王老頭的幫助, 沈長聿已經好些天沒有再出門。
陽臺前的窗簾二十四小時都拉着,外面看不見裏面,連光都透不出去, 沒有人會知道他在這裏。
屋裏除了沈長聿以外, 只有一個一直在他身體裏的維塔。
或許對曾經的許多人來說, 這種生活是無比枯燥的, 什麽也做不了, 每天只局限在一個不大的房間裏, 連開窗戶通個風都像是在拿命去搏。
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們因此常抱向往之心,當這種願望無法被滿足的時候, 求而不得的迫切感就會為它蒙上一層理想的光。
怎麽看怎麽好。
只是沈長聿又不一樣。
他見了許多外面的風景,幾乎從他醒來的時候,這些自由的風景都肆無忌憚的向他展示着危險, 疲于奔命是他唯一的感覺。
他想要安逸點的生活, 而這就是他想要的安逸,如今在王老頭的幫助下也成了真。
隔離區裏恐怕有許多人都和他有着一樣的想法,不知道會有多少在險境中奔波的人羨慕他此刻的生活。
安逸就是命。
房間裏沒什麽消遣的東西,隔離區裏幾乎什麽娛樂設施都沒有, 也沒多少人有那個本錢去享樂了。
沈長聿先前從櫃子裏翻出來的一盒棋子成了他們消磨時光的道具,其實也稱不上是消磨時光,畢竟對他們而言, 光是靜靜躺在床上就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盒子顯然是有些年頭了,鐵盒子生了鏽斑, 看不太清外面的圖案,不過裏面整整齊齊的墊了米色的布,上面是黑白分明的圓形棋子, 雖然某些地方有點破損,但摸起來還算光滑,顯然它們的主人,也就是先前住在這個房間裏的那對小夫妻對它們也挺喜歡的。
沈長聿在看到那盒子的第一時間就隐約生出了些熟悉感,他沒什麽印象,但卻莫名其妙的知道它大概是怎麽玩的。
很簡單的游戲,五顆棋子連成一線就算勝利,名字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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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聿想了一會,似乎是叫五子棋。
他一個曾經的事情都不記得的人也還記得這東西,這樣普通的一間屋子裏也能找到這樣的玩具,大概是非常常見的東西吧。
果然,維塔也知道這東西,也明白它的游戲規則。
有了吸引注意力的東西,時光的流逝便毫無所覺。
沈長聿落下一枚棋子,維塔便操控着他的手落下另一枚,兩人互有輸贏,一點都沒有厭煩的感覺。
沉浸在其中的主要是沈長聿,維塔只是沉默的陪着他下而已,因為注意力都在黑白的棋子上,沈長聿并沒有發現維塔異樣的沉默。
這真的是人們之間常見的游戲嗎?
一些黑白的小旗子,在方格盤上劃出簡單的線條?
在幾年前的世界,作為帝國最繁華的首都星,人們從不會缺乏娛樂,他們能在虛拟的世界裏遨游,對這種平凡的消磨時光的玩具不屑一顧。
這些黑白棋子并不常見,只是恰巧這間屋子的主人也有着這種看似無趣的愛好,又恰巧被沈長聿發現了而已,沈長聿還記得它,只能代表離他想起曾經發生過什麽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維塔無法改變這個既定的即将到來的事實,他只能接受,順着沈長聿的意思,寄希望于那一天不要那麽快到來。
他所隐藏的秘密一旦暴露,那些他費盡心機營造出來的過往和甜蜜都将付諸流水,恐怕他們之間連這樣簡單的下下棋都沒有辦法做到。
維塔什麽都不會說。
這段時間,王老頭也來過幾趟,見沈長聿自己和自己下棋看起來格外無趣的樣子,強行留在屋裏陪着他下,就差在離開的時候把裝着棋子的鐵皮盒子抱走了。
嘴上說着“一般般”、“很無趣”、“也就那樣”的王老頭不甘心的離開了,下一次再來的時候抱着一整盒嶄新的棋子,還打了一張合金的棋盤來顯擺。
得意是真的得意,打臉也來的特別快,王老頭把棋盤往桌上一放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寶貝比那張都快爛了的紙棋盤橫縱都少了一個格子。
棋盤小了不像大了,連磨一磨找個合适的大小都做不到,只能從頭來過。
沈長聿安慰他可以将就着用,只是他的安慰什麽用也沒有,老臉氣的通紅的王老頭跳着腳離開了,說什麽也要再弄一個。
王老頭送來的食物和剛打造的棋子讓沈長聿清楚,王老頭很神秘,絕對不只是他認識的這樣普通。
這時候去追尋對方的身份無意義也沒必要,吃人手短拿人手軟的那個人如今已經從王老頭變成沈長聿了,以沈長聿的性子更不該平白惹事。
維塔也是一樣的選擇:“最近這段時間我們還是不要出去了,真被人抓到線索就不好了。你想要報答他,等風頭過去了我們走遠些,多打些血獸替他換些東西吧。”
維塔摸透了沈長聿的心理,知道什麽才是沈長聿心底真正的想法。
以王老頭的身份,他真的缺這些吃的東西嗎?或許他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但是他沒有。
給的是一份心意,僅此而已。
只是就像維塔一直畏懼着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一樣,這樣平淡的、安逸的生活甚至還沒能撐上半個月就終于迎來了終結。
沈長聿睡眠很淺,這是在紅石星上度過的四年磨砺出來的,曾經只有實在熬不住了而維塔又蘇醒着的時候他才會放任自己好好睡一覺,而維塔作為一道寄居在沈長聿身上的意識體更是連睡覺都不需要。
這段時間也是為了讓沈長聿能多一些睡覺的感覺,不一覺睡醒發現自己正左手右手下着棋,感覺多少還是有些驚悚的。
這天天才剛亮,沈長聿被一種奇怪的聲音吵醒了,醒來後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窗邊,掀起窗簾露出一絲縫隙往外看。
維塔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正在查看情況。
日光剛剛從地平線處躍起,只有半個天空亮起些光,剩下的那一半還能看到夜晚的星子,少有人會在這樣的時候出來。
對面的建築上有許多紅色的光點,有些黯淡的沒入黑暗,有些在特定的角度下反射着光芒,危險與恐怖并行。
那是血徒,許多血徒聚集在他們對面的大樓上,有些攀在外頭,有些站在陽臺上,日光漸漸升起,将他們的存在一點點暴露出來。
沈長聿從來沒見過如此多的血徒,他第一時間放下了簾子,怕被對面的血徒發現這邊的動靜。
沈長聿:“怎麽會這樣?”
維塔:“我也不清楚。”
只是他們來此的目的除了沈長聿還能有什麽,那些血徒注視的目光分明是正對面的這棟大樓,而這裏除了王老頭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的活動痕跡。
不是來找他的難不成是來找王老頭的嗎?
不論原因到底如何,他們又是怎麽找到這裏的,沈長聿和維塔都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在他們自以為安全的這段時間裏面,已經有血徒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并且已經要出手了。
沈長聿沉迷着,若一切真的是這樣,那王老頭只能說是被他無辜牽連的,人家在這裏住的好好的,是因為他被人盯上了而牽扯進來的。
他想要過去看看王老頭的情況,卻在下一刻止住了腳步,外面有人說話了。
“那個人是在你這邊吧,把他交給我,或者你殺了他,我不希望他在別人的手裏。”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慵懶又帶着幾分冷冽,完全矛盾的存在,說着随意的話,聲音并不大,似乎并不在意她對話的人有沒有聽到。
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維塔便開口了:“這是血徒。”
沒人比他更了解血徒,他們那些拐着彎彎繞繞的語調總是在為自己謀求着什麽,抑或是隐藏着什麽。
沈長聿也清楚,能站在血徒堆裏自由的說着話的,也就只有他們的人了。
而這女人話中的意思,沈長聿已經知曉。
她是在對話王老頭,而他所說的那個人,正是他自己。
她想要了他的命。
一個能代表着無數血徒發聲的女人,甚至那些人更有可能是被這個女人帶來的,只為彰顯她的實力與決心,那麽被她對話的王老頭到底是什麽身份,明顯自身難保的沈長聿根本沒有猜測的餘地。
“什麽風把你刮到我這邊來了?老頭子我每天就在這邊曬曬太陽睡睡覺,怎麽的,你還想着帶人來找我麻煩,紅血會就是這麽處事的?”
是王老頭的聲音。
女人是紅血會的人,隔離區兩大陣營之一,血徒的勢力。
能與之對話的人類陣營只有一個人盟,也就是說王老頭很有可能是人盟的人。
“這裏不是你們的地盤,”蒼老的聲音一改平日的輕松姿态,頭一次帶上了些嚴肅與漠然,“陸會長,你越界了。”
會長?
那個女人是隔離區血徒最大勢力的領導者。
女人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把人給我,我現在就走。西南城區讓給你們,這是我的誠意。”
“你說的人并不在我這,”王老頭眯着眼睛看了看不遠處的警戒線,突然笑眯眯的開口:“血徒大批聚集,現在已經靠近了警戒線,淨土那邊随時都可能發動攻擊,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早知道你不肯讓給我,”女人的聲音突然柔和了些,“呵呵”的笑起來,“我們從淨土那邊得了些東西,今天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王老頭的笑臉維持不住了:“你想做什麽?”
對方既然這麽說,自然有辦法,甚至把握很大,王老頭只是不知道她依仗的是什麽。
“放心,不會傷到你。”
有那麽一瞬間,沈長聿只覺得心驚肉跳,維塔也是同樣。
沈長聿飛快的向外奔去,繼續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這種對危機的感覺來的太晚了,他根本無法躲開。
就在他邁出步子的下一秒,背後鋪天蓋地的熱浪,沈長聿甚至還來不及回頭看就被力量沖擊着飛了出去。
渾身劇痛,燙的人呼吸都無法,碎石砸在他的身上。
眼前發黑,這種感覺沈長聿在前不久已經體會過了,弱者的感受。
他有些恍惚動了下,茫然的睜開眼睛。
眼前是鋪天蓋地的塵埃,洋洋灑灑的落在他臉上,到處都是嗆人的氣息,可他連呼吸都停滞了。
身體很疼,巨大的沖擊力将他掀翻,熱浪灼燒了他的衣服,露出底下大面積的創口,在這些疼都比不過他身體左半邊那處的疼。
沈長聿輕輕的問道:“維塔,我的手怎麽了?”
維塔沒有說話。
躲在窗簾背後的沈長聿沒有被直接炸死,只是他的左手臂齊根而斷,熱力讓傷口焦黑收縮,連血都淌不出來。
只有沒有盡頭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