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別擔心, 什麽事都沒有。”

維塔這麽安慰道,他的動作卻要比他的語氣來的急迫的多,幾乎就在發聲的下一秒, 他沒有征得沈長聿的同意控制了他的身體。

疼痛什麽的讓他來承受就可以了, 長聿只需要好好休息就行。

在意識抽離的那一刻, 遍布沈長聿身體的疼痛在一瞬間消除, 維塔奪走了他身體的控制權。

事實并非像維塔一直說的那樣, 即便沈長聿不願意, 他也能輕易的操控他的身體,就像曾經在紅石星操控那個男人一樣,根本容不得對方反抗, 這時候的他甚至連反過來再去掌控自己的身體也做不到。

意識蜷縮在維塔為他圈出的安全地帶,沈長聿這麽清晰的認識到。

他所認識的維塔并不是真正的維塔,只是因為是他, 所以一直被容忍着而已。

“好疼啊。”沈長聿輕輕開口。

仍殘留着的痛楚似乎還深深的刻在他的記憶裏, 他知道他的手臂沒了,在回憶了下以後,那種缺失感越發的強烈。

聽着他的聲音,維塔心疼極了, 屬于沈長聿的那顆心髒因為情緒激動而劇烈跳動着,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長安,睡一會吧, 我們會安全的,相信我。”

相信我。

信我能帶你走出危機, 帶你活着離開這個地方,就像那一天一樣,護佑你的性命。

沈長聿沒有回答, 他像是很聽話一般沉默了,維塔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沉睡,還是同他一道看着外面的一切。

他沒有時間再去思考沈長聿的反應,剛剛那樣的攻擊,因為第一次而猝不及防,沒有任何人來得及反應,還會有第二次,而他不确定第二次他還會不會那樣的幸運。

無數的血徒赤色的眼睛緊緊的盯着對面的建築,破舊的牆體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将那裏幾乎完全的破碎,看似破舊的老房子在巨大的沖擊力下顫顫巍巍的維持了平衡,數不清的裂縫向四周蔓延開去,濃密的煙塵彌漫,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房子沒有塌,這代表了那道力量完全的收斂在那個小小的範圍,對其中人的傷害自然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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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頭站在陽臺上,臉色鐵青。

被攻擊的沈長聿一直待的房間距離他的只隔了另外兩個房間,滾燙的沖擊力同樣席卷到了他這邊,熱氣讓他微微閉上了眼睛,卻控制不住內心的怒火。

黑衣男人擋在他的面前,撐開的屏障護住了他,将崩裂開來的碎石彈開。

沈長聿是他想要護着的人。

可是他沒有想到對方會使出雷霆手段,早知如此,他就該讓人守在他的身邊,即便不能完好無損的保下來,也不至于現在這般生死不知。

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年輕人的時候,王老頭就已經意識到這個青年身上藏着些古怪的秘密,不論是自己闖進破損的飛船還是有條理的撤退,就連那次在血徒的追逐下将其抹殺的經歷他都一清二楚,作為一個旁觀者,他看清了沈長聿的許多秘密。

以他的身份,他本可以将消息傳遞出去,不論是捕捉這個青年,從他的身上摸透對付血徒的秘密還是吸納進自己的隊伍都會是一個極大的助力,紅血會的陸苑突然出手也正是忌憚于此。

可是也是在第一眼看見沈長聿的時候,王老頭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讓他驚心動魄,他不願意。

他就像一個普通的小老頭一樣,默默的融入了他的世界,占他的便宜,和他說話,在背後看他,陪他玩樂,沒有哪怕丁點的謀求。

就連之前那段時間,沈長聿的秘密被其他人發現,成為幾乎所有人在內的獵物的時候,他也沒有将他當成目标,反而是保護着他,将他隐藏起來。

而現在,這種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血徒對這樣一個人存在的忌憚已經大到哪怕聚集侵入人類區域也要除掉,即便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也不惜,之前陸苑說的話已經表明了她們的态度。

煙塵仍在彌漫,王老頭的臉色黑的徹底:“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直貼身保護他的男人依舊沉默,如一把利刃一般,只随着他的命令而動,如今已經是将目光對準了對面的那個紅色眼睛的女人,沒有半點的畏懼。

兩方之間的氣氛越發僵持,就在即将撕破臉的那一刻,突然有腳步聲打破了此刻的平靜。

在源源不斷四散開來的霧氣中,有一道身影揮開霧氣,踩着殘留着的地面從那個空洞裏慢慢走出來。

幾乎渾身上下都焦黑一片的人站在那裏,巨大的熱量燒出的傷口滲着血,和殘存的衣服碎片黏連在一起,浸成黑色濕漉漉的一塊,他沒有左臂,肩膀以下全都消失了,剛剛那道可怕的攻擊,幾乎将他的左半邊身體撕碎。

王老頭控制不住的松了口氣,人還活着就好。

另一邊的陸苑卻皺起了眉,那只是一個連異能都沒有的普通人,在攻擊發出的那一刻,他甚至還躲在窗簾背後沒有離開,這樣的位置受傷以後能活下來就是幸運,更不要說這樣走出來。

那一炮是她身邊的手下發出的,炮口在發出一道攻擊以後還未冷卻,附近的空氣都被灼燒的扭曲。

活着走出來了?怎麽可能?

維塔揮散了身邊的煙塵,掃視着外面的一切。

天亮了,他陪着沈長聿,也很久沒有看到清晨的景色,本該舒适的風卷着散開去的熱氣吹過來,像是要将他的皮肉再度刮去一層的痛苦,他微微皺着眉,有人傷害了沈長聿,他很不高興。

“就是這東西傷了我?”

沒有在第一時間看王老頭,也沒有去看對面那個女人,維塔的目光四處搜索着,終于找到了那個武器的所在之地,這才施舍了個眼神給那些血徒。

屋內屋外,加起來幾乎上百個的血徒,在他的眼裏只剩下黯淡的紅色光芒,他嗤笑了聲:“一群垃圾。”

他們體內的紅血病毒并不濃郁,也不純淨,在為他看來只比路邊的雜草要好上些。

隔離區有許多血徒,能加入紅血會的并不是全部,只有實力足夠的血徒才有資格,此刻被維塔鄙夷的大多是紅血會的精英。

在被人如此不屑的評判的時候,這些血徒本該暴怒,紅血病毒營造的心性讓他們輕而易舉就能被牽動怒火,如今卻沒有一個人出聲,他們盯着站在那裏幾乎面目全非的男人,有些不受控制的吞咽着口水。

血徒眼中的世界是紅色的,一切都蒙着紅色的光,那焦黑的人體有着醜陋的黑紅色,卻散發着無比誘人的力量的味道,在第一時間就攫取了他們所有的語言能力,引發了內心深處的貪婪。

好想吃。

所有的血徒都是這樣,連陸苑也是,原本神色冰冷又帶着幾分疑惑的女人臉頰染上駝紅,舔了舔嘴角,吞咽了口腔裏的口水,似乎已經品到了那種力量。

只要吃了他,她就會變得更強大,不畏懼任何威脅。

血徒有自己的活動區域,是之前和人類在無數次戰鬥後立下的約定,紅血會的血徒不該越線靠近警戒線,只是知道那個男人的威脅之大,怕被人類研究出什麽東西來一舉打破人類和血徒之間的平衡,所以陸苑才不惜一切代價的帶着人過來,要親自取走他的性命,卻不想自己會在這個時候察覺到了晉升的契機。

王老頭看着眼前的一切,先前那種感覺又出現了,沈長聿不像那個沈長聿,不僅僅是因為受了傷,而是他所有一切的表現就不像他了解的那個沈長聿。

維塔緩緩的開口,灼傷讓嘴角牽扯都有着劇烈的痛楚:“你想吃我?”

這麽多的血徒,對他都只有濃烈的食欲,連半分畏懼都沒有,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樣,所謂隔離區裏的血徒真的只是一群廢物,不知道是多少代以後傳染出來的雜質。

連頭小獅子都比不上。

也是,那畢竟是直接被他傳染的存在。

維塔笑着,卻越笑越漠然,他只想好好活下去,偏偏總有人不肯讓他如願。

沈長聿受了這麽嚴重的傷,他連再拖延都不能,只能放任甚至推動他的身體從限制中脫離蘇醒,否則等長聿再醒來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苦痛。

他曾經想要做的,想要拖延的,安排好的一切毀于一旦。

這種求而不得讓他惱火的厲害,根本壓抑不了。

心跳聲越來越強大,被死死壓制着幾乎要凝結成塊的紅血病毒第一次在這具身體裏面全面複蘇,随着滾燙的血夜的沖刷而散開,混入流遍全身的血夜。

熟悉的力量在回來,重新被維塔掌握在手中。

維塔咳嗽了一聲,嘴角溢出些血來,忍耐不意味着不疼,他的身體痛的像是要碎掉了。

他伸出右手按在牆上,焦黑的表皮微微開裂,露出裏面淡粉色的新生的皮肉,紅色的稀薄的霧氣從他的手上冒出來,只是混在塵埃中看不真切。

“盟主,我們要護着他嗎?”黑衣男人冷聲問道,眼前的一切讓他微微皺着眉,一個年輕人在受了這樣重的傷勢以後還能走出來放狠話,絕對不是普通人,甚至要格外的危險。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恐怖的存在,正在慢慢的從黑暗中爬出,盡管他此刻的敵意是指向血徒,但依然不安全。

王老頭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覺得自己的想法過于荒誕,不然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可怕的猜測?

只是這時候的他還是想保護沈長聿,保護那個不善言辭卻又溫柔善良的年輕人。

“守着他吧。”

對于他的決定,黑衣人沒有質疑,要做什麽,就做什麽。

而另一邊,血徒卻猶豫極了。

這個男人在他們的面前已經表現出了足夠深厚的恨意,他們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過去殺了他,或者說再朝那裏開一炮,但是那種香氣實在是太誘人了,就像是直接灑在靈魂上的餌料,引誘的他們一切的欲望所向。

已經有血徒控制不住的向前走去,臉上是抑制不了的興奮表情,口水橫流的模樣讓血徒變得愈發面目猙獰。

站在頂端的幾個血徒一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貪欲,卻依然還有幾分思考的餘地,只是那種誘惑實在是太過強烈,強烈到他們幾乎要飄飄然,以為一切都勝券在握。

血徒也像人一樣,他們有着人類該有的智慧,只是欲望更加強大,這一次便是這樣,理智告訴她們該怎麽做,但腦海中無限重播的畫面讓她們對那具破敗的身體有着難以想象的渴求,來自至高的欲望中的動力,血徒最原始的力量。

陸苑放下了殺掉這個人的決定,他最好的結局是成為她們實力的源泉,在力量的道路上走出去更遙遠的距離。

維塔低低笑了聲,果然一切的血徒都是一樣的,他也是一樣。

因為渴求,因為欲望,明明知道該做什麽卻不去做,反而奢望着那一份并不真切的可能。

可是他和她們本就不在一個層面,她們還未曾從他的身上體會到那種毀滅般的恐懼。

紅色的霧氣混雜進黑色灰色的煙塵中,向着四處逸散而去,人盟的守衛者們如臨大敵,能在這個被紅血病毒侵蝕的世界裏呈現出實體化的霧氣,就像是血獸用來感染捕獵它的人的手段,這個年輕人竟然是個血徒!

王老頭沉默着,那些稀薄的紅色霧氣讓他拿恐怖的猜測越發的接近真實。

人類懼怕這些肉眼可見的紅血病毒,幾乎将天地侵蝕的紅血病毒之所以沒能将他們轉變是因為他們的身體和攝入的這些病毒達成了一個平衡,但一旦吸入大量的紅血病毒這個平衡就會被徹底打破,沒有任何挽救的餘地。

可是血徒并不會畏懼。

他們甚至連這樣稀薄的紅色霧氣都看不見,畢竟全然紅色的世界裏,這樣點點紅色怎麽會被注意到呢?

不過就算看見了,他們也不會懼怕,因為他們都是紅血病毒的載體,早就在那些病毒的侵蝕中存活下來,是百裏挑一的幸運兒。

只是今天,他們的認知被徹底打破了。

最開始變得異樣的是離維塔最近的人,他臉上甚至還充斥着貪婪的食欲,眼神中卻陡然爆發出畏懼的光彩,那畏懼的源頭正是那站在炸毀的空洞處的男人。

連靠近都不敢,卻又被貪婪驅使着留在原地,動作看起來詭異極了。

聚集在他附近的血徒原本還嘲笑着什麽,下一刻便落得和他一樣的處境。

極端的畏懼與極端的誘惑,每時每秒都在刺激着他們的神經,幾乎要将他們逼瘋。

想吃掉他,卻又不敢。

所有的血徒都是一樣,所有站在維塔面前的血徒都一樣。

貪婪與畏懼并存,女人的臉是扭曲。

維塔盯着眼前的這一幕,沒人能聽到他在說什麽。

“有許多血徒因我而生,只是你們不配。”

雄壯的吼聲傳來,有一道身影從遙遠的地方奔跑而來,頸上的鬃毛仍沾染着血腥,在風中飄蕩,在隔離區中被多方圍追堵截的紅獅正向他們靠近,最後停留在維塔下方的地面上。

龐大的身軀趴伏在地面上,以一個極端信任的姿态看着上方的維塔。

紅血會曾經也打過它的主意,想要将它收複,成為他們的一員大将,只是最後沒成功才選擇了追殺它。

其餘人或者血徒都不清楚其中的內幕,只有以陸苑為首的紅血會高層才清楚,這種轉變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收服它。

血徒若是實力相等,便很難聚集在一起,只有實力強大者才能用力量驅使弱小者,紅血會之所以存在便是因此,這種實力在另一方面表現為體內紅血病毒的純淨程度。

第一個被紅血病毒感染後活下來的血徒,他感染了其餘人,而那些人中成功活下來的血徒便會受到前者的壓制。

幾乎所有的血徒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因為什麽而被感染的,但是他們活了下來,只随着自己的感受而行動。

陸苑無疑是紅血會中最純淨的血徒,血徒會同類吞噬,但是因為明白她的實力,很少有人敢于向她發起挑戰。

自诩足夠強大的她卻并沒能成功的壓制那頭獅子,反而卻是從那頭獅子身上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

它的實力或許還比不過她,但是卻絕不會屈服于她,而現在,這頭獅子臣服在了那個男人的面前。

而陸苑也無從得知這一切的原由,明明她已經感覺到了那個男人也是血徒,明明對他的存在感到畏懼,卻無法控制自己繼續瘋狂的分泌口水,就像是只要吃了他,這種壓制便永不會存在,他就是最頂峰的存在。

陸苑開始畏懼,她不敢去猜測那背後隐藏着什麽。

維塔聽到了血流動的聲音,奔流全身的力量,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主動地釋放了沈長聿體內壓抑着的紅血病毒,将他從一個強行壓制的血徒變成一個真正的血徒。

警戒線上亮起光芒,發現隔離區內大批血徒聚集的動向和那頭管理者們要求盡快捕捉或者抹殺的血獸,淨土已經在第一時間汲取力量,準備将他們一舉殲滅。

白色的光聚攏,成為一道璀璨的光束,強大的沖擊力将空氣震蕩的扭曲,破空聲攜着恐怖的力量向這裏襲來。

淨土裏的人沒有顧忌外面人的死活,哪怕這道攻擊後大片地域都會被夷為平地,哪怕和淨土合作頗多的人盟首領也會死在這裏也無妨,重重的挫傷血徒的力量才是他們想要的。

人盟和紅血會都沒有機會躲開,在這樣危險的時刻,有人挺身而出,有人還被欲望和恐懼沖昏了頭腦,生死不懼。

一道黯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紅色屏障在半空中凝聚起來,從無到有不過一秒鐘的時間,脆弱的像透明的糖殼一碰就會碎掉,那道白光卻終究沒能穿過它,只在上面磨去了己身所有的能量。

淨土內注視着這一切的主事者站了起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懼,那個他們培養出來的,這個世界毀滅的源頭在時隔四年以後,再度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淨土的攻擊無效,一切卻并沒有終結,淡紅色的屏障繼續擴張,最後和警戒線相接,龐大的壓力使警戒線發出支離破碎般的聲音,其上轉動着的“警戒線”三個字都開始閃爍不清晰,幾乎就要在下一刻破碎。

人們甚至能想象到淨土裏的人的哀嚎聲。

然而在壓力即将超負荷的那一刻,是維塔先放棄了。

如果警戒線真的破碎了,那淨土裏恐怕也會變成外面這般的景象,那樣的悲慘恐怕會讓長聿難過。

所以哪怕他再讨厭一些人,卻還是在這時候放了他們一馬。

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看着眼前的一幕讷讷的說不出話來。

維塔在腦海中幻想着沈長聿知道他的舉動以後可能會有的心情,也算是苦中作樂,等長聿再醒來以後,他們或許連話也說不上。

解決完淨土的攻擊,維塔準備收拾下先前對他們出手的人,長聿受的傷,他總要替他讨回來。

焦黑的皮膚寸寸開裂,新生的肌膚裸露出來,在爆炸中失去的右臂不停的滲血,傷口處的血肉糾纏吞噬着,在換換構建新的□□,疼痛是自然的,只因為他想要給沈長聿一具完整的身體。

他的長聿怎麽能受傷呢?

維塔這麽想着,卻突然掉了滴眼淚。

他有些措手不及,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落淚,指尖觸摸着臉頰,只摸到一片溫熱。

那淚滴沉重的直接從眼眶裏落下,甚至沒來得及在臉上留下痕跡。

維塔愣了下,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

在他的心底,他聽到了沈長聿的聲音。

沈長聿的頭疼的厲害,無數的記憶随着血流奔湧而翻滾着,混亂的記憶扭曲又複原,讓他想起曾經的事情。

他甚至感覺不到多少悲傷,卻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些淚落下來。

“原來,我就是血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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