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陳家密辛4 南柯一夢
陳郁書到第二天情況完全惡化了, 沈墨遙醒來時,正被他手臂用力摟抱着,身上沾的全是他的冷汗。
沈墨遙急得不着南北, 捧着他的面頰去看, 陳郁書眉頭皺了一整晚, 在皮膚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痕跡,此時上下眼睫交織在一起, 在眼簾下投去一片濃重的陰翳。
陳郁書看起來陷在夢魇中。
沈墨遙搖晃他幾下, 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即便這種狀态, 沈墨遙想從他手臂裏脫身也有點困難, 陳郁書好像是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是一種求生般的力道。
沈墨遙努力掰開他的手指,一路奔出去,找陳父和岑姝幫忙, 他們總比他知道得多一點。
陳榮光知道陳郁書的情況, 作為父親,他顯得有些過于冷靜了,不僅沒有半分緊張,還強行帶着沈墨遙先吃一頓早飯,好似對這種情況早有準備一樣。
沈墨遙不懂陳家人,他們看起來和陳郁書一樣玄乎,嘴裏全是謎語,但他看出陳榮光是借早飯的機會跟他講話,沈墨遙只能強迫自己按捺住這股灼燒般的焦躁感, 乖乖跟着陳榮光上了飯桌。
昨天沈墨遙就感覺到陳家長輩對待他們并不像對待晚輩的态度, 尤其陳榮光, 對陳郁書甚至有些敬畏和懼怕,今天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陳榮光和陳郁書相處起來一點也不像父子。
而且陳郁書身份證上的真名叫“玉書”,陳榮光這樣的商賈,做什麽都要讨好彩頭,所以陳郁書的“郁”字,是陳郁書自己要改的。
陳榮光也完全不反對,他給這個兒子的自由度大得有些不合邏輯,任由陳郁書愛幹什麽幹什麽,從來不過問他的事業。
陳郁書前期在娛樂圈投入的金錢,陳榮光可以說要多少給多少,比起是溺愛兒子,更像是供養大爺,他好似對陳郁書言聽計從。
陳郁書身上藏着大堆的秘密,沈墨遙一直都沒有過問,他只想要陳郁書喜歡他就好,前塵往事都不在乎。
可如今看來,已經到了不得不解開陳郁書的秘密的時候。
飯桌上沒人講話,只有碗筷碰撞着,發出一種冰冷的聲音,陳榮光始終在醞釀着語句,最終輕咳一聲,開始了他的開場白:
“沈墨遙,你知道阿書去內陸跟着道士修養過吧?”
沈墨遙就等他開口,立刻點頭,眼神迫切,要陳榮光給他多講一點陳郁書以前的事。
“他小時候癡癡傻傻,有些綁匪計劃勒索我,就埋伏在他學校旁邊,趁着他放學把他綁架走了,結果第二天,我們跟警察趕去了綁架現場,那群綁匪全都七竅流血,死相很可怖,身上好像中了毒,阿書還是癡癡傻傻地站在這群死屍中間,他那時才十歲,所以這件事大家就當做沒發生過,因為也根本沒法解釋。”
沈墨遙聯系起陳郁書身上的毒性,揣測道:“那些綁匪是被蠱蟲毒死的嗎?”
陳榮光凝重道:“我們找了瓊州著名的風水師來看過,他親口說是蠱毒。”
“阿書幹的?”
“只能是他幹的,風水師也親口說他身體裏有蠱,我們根本不知道這回事,他身上的蠱毒就像是憑空而來的。”
沈墨遙想着陳郁書生龍活虎的樣子,張口全是損人的句子,實在想象不出以前那個“呆呆傻傻”的陳郁書是什麽模樣。
“所以你們就送他跟着道人去修養了嗎?”
“我們請的風水師和龍獅山有些淵源,龍獅山的道人沒過幾天就來登門拜訪,主動要帶阿書去內陸,他們說龍獅山和阿書有因緣,向我們承諾他會恢複成正常孩子,但每年至少要抽出兩個月的時間跟他們上山修養,此後只要阿書放假,我們就會把他送去道人身邊,從十歲到現在都是如此,那些道人對他來說比我們要親得多。”
“他什麽時候神智恢複正常?”
“十八歲,一夜之間就好了,看起來也不再癡癡傻傻,說話比我還有老成,那時陳家因為我經營不善,他在背後給我出了不少主意,讓陳家完全站住了根基。”
沈墨遙頓時便理解陳榮光對待陳郁書為什麽言聽計從,為什麽兩人之間并不像父子,清醒後的陳郁書,就和他身體裏的蠱蟲一樣是突然空降而來的,他一有空就呆在山上和道人們生活,和陳榮光幾乎沒有相處的機會,“父子”間的疏離感是積年累月形成的。
但沈墨遙嗅到更深層的隐情,因為陳榮光的說辭不能解釋所有的疑點。
如果陳郁書十八歲以前都是個笨蛋,他可以一夜之間恢複正常已經是個醫學奇跡,他甚至能幫陳榮光這個老狐貍出謀劃策。
陳郁書到底是誰?
沈墨遙理清頭緒,問着陳父:“所以你既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中蠱,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好起來的?”
“嗯,這些問題你先留着,一會兒道士會來,你去聽聽他們怎麽說。”
沈墨遙一聽道兄已經快馬加鞭跑來救陳郁書,心裏頓時安定了很多,可早飯還是味同嚼蠟,這些精致的茶點已經完全無法勾起他的胃口了。
只有陳郁書好好地陪着他的時候,他才能做一個完整的、快樂的沈墨遙。
道兄們中午便趕到了陳宅,匆匆往陳郁書的卧房裏走去,看到陳郁書冷汗津津的模樣,面色變得非常凝重。
他們只讓沈墨遙留下來,沈墨遙握住陳郁書的手,陳郁書似乎知道是沈墨遙,手指也用力地回握住沈墨遙,可還是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道兄們拉來幾把椅子,在床邊坐下,看起來并不急于去救陳郁書。
沈墨遙小聲開啓話題:“你們有話跟我說嗎?”
“嗯。”
沈墨遙閉上嘴,靜靜地等着他們組織語言,這些道人沈墨遙有過一面之緣,現在相處起來也不至于太局促,因為陳郁書的緣故,沈墨遙作為陰間人跟道士天生的芥蒂感也消除殆盡了。
師兄娓娓道來:“我現在要給你講一個志怪故事,它在《搜神記》裏有記載,你知道這個世界并不像它表面上看起來這麽科學,而你更加不科學,所以我們不需要對你隐瞞什麽。”
沈墨遙琢磨着道兄的話:“你的意思是這個故事,其實是真實發生的?”
師兄們互相對視一眼,沒有主動回答,但沈墨遙知道這是默認。
道兄正式開始講述這個故事:
“《搜神記》裏有則傳聞叫‘顏超增壽’,有個叫做顏超的少年活不過成年,于是術士管辂替他算了個日子,讓顏超帶上酒肉,在南方找一顆桑樹,他會見到兩個下棋的老人,顏超照做,果然找到這樣兩個老人,他靜候在一旁,老人一邊下棋一邊吃他的酒肉,等一局棋完了,老人們便拿出管生死的文書,文書上記載着顏超只能活到十九歲,他們大筆一揮,為他改到了九十歲。”
“這兩個老人是神仙嗎?”
道兄笑道:“一個是北鬥星君,主管死,一個是南鬥星君,主管生。”
“這個故事和阿書有什麽關系?”
“陳郁書當年被奸人所害,身體被下了霸道之極的蠱毒,他也活不過十八歲,大內當時供奉着管辂這樣的術士,他便也讓陳郁書簡裝出行,去往龍獅山,在那裏一處桑樹下苦等一對下棋的老人,為他逆天改命。”
“他等到了?可是既然如此,他身體裏為什麽還是有蠱毒?”
沈墨遙問着問着,他自己也品出不對勁:“等等,你說的大內供奉是什麽意思?皇宮供奉的術士?”
道兄盯着沈墨遙顫動的眼珠,知曉沈墨遙已經把陳郁書的身世猜了個大概。
“正是你現在心裏所想的這樣,陳郁書其實是過去的人。”
沈墨遙足足花了五分鐘才消化掉這個信息:“……我還是不明白,阿書怎麽可能一直活到現在,難道神仙可以不顧常理,大筆一揮,就随随便便讓凡人永生嗎。”
“因為這件事我還沒有講完,顏超的結局自然皆大歡喜,他得到了長壽,但是陳郁書的結局根本不是這個走向。”
沈墨遙露出疑懼的神色,不由得将陳郁書的手指攥得更緊了。
“你知道南柯一夢嗎。”
這同樣是個關于棋局的典故,比起顏超增壽名氣大得多,沈墨遙還殘留着在學校裏念書的記憶,他記得在南柯一夢裏,有個主人公上山砍柴,見山中有人在下棋,他便駐足觀看,結果下山時,斧頭已經生鏽,世間已經過去百年。
沈墨遙心中陡然梗住。
他猜到了陳郁書的結局。
道兄看着沈墨遙的表情,知道沈墨遙什麽都想通了:“陳郁書當時忍耐着身體裏蠱毒的苦痛,等在下棋的老人身邊靜候,一局棋下完,老人只對他留下一句話,立刻就消失了,他下山以後,便發現世間已經過去幾百年,陳家早已不是皇族,後代搬去了瓊州,成為瓊州富商,而他卻是這個富商癡傻的兒子。”
沈墨遙有些發怔地看着陳郁書。
難怪陳榮光懼怕陳郁書,因為陳郁書瓤裏可不是他的兒子!
“他現在是轉世還是什麽?”
“這只有神仙解釋得清楚,我們接他去龍獅山的時候,他還是個癡兒,等他到十八歲,這南柯一夢醒來,他就從‘陳玉書’,成為了‘陳郁書’,你能明白嗎?”
太玄乎了,玄乎到沈墨遙無法質疑這些離奇古怪的話是道兄們捏造的。
“不過他恢複神智以後,告訴我們兩個星君消失前給他留下了一句話。”
“……是什麽?”
“權欲熏心,狼子野心,劫數未盡。”
沈墨遙久久不能言語,登時有種世界觀被沖擊的感覺,陳郁書竟是古穿今來的。
沈墨遙轉念去想,他這樣的陰鬼都可以穿過來,陳郁書又怎麽不能穿越時空?
“……我要怎麽救他?”
“神仙才知道。”
沈墨遙臉色慘白。
道兄抓住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聲音溫厚無比,有着安撫人心的力道:“我是說,神仙真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