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第35章

聽到帳篷外面的動靜,沈幸緩緩睜開眼,輕柔地碰了碰胸前的戒指,才從床上起身,這是他到營地的第三天,除去第一天在醫務室躺了一天,後面兩天他都待在分配的帳篷裏。

簡單洗漱後,他穿上破舊的外套,走到帳篷外,沉默地站在隊伍最後面,人群有序地領着今天一天的物資,但也有人耐不住寂寞,低聲聊了起來:

“就第一天站在言午身邊的人是那個許諸你知道吧,我昨天聽到的,據說他自己立了軍令狀,要是這次任務沒有完成,他可就慘咯。”

沈幸僵滞地擡起頭,晃了晃神,又低下頭,隔着衣物碰了碰似乎又變得滾燙的對戒,想到什麽,空洞的眼睛閃過怪異的亮光。

“他再慘也不會死,你還有時間擔心別人?先擔心自己吧!”和那個人交談的人反駁他,兩人還要說什麽,但馬上要領物資了,就都消了聲。

領完物資,沈幸腳步虛浮回到帳篷,将物資随意扔在角落後,像被人抽幹了精氣,脖頸疲憊地垂下,坐在床沿,眼睛盯着虛空的一處,許久才無力地眨一下。

這兩天的物資被他随意扔在角落,除了幾瓶水被打開,其他東西一動未動。

大約是中午的時候,他猛地回神,下床,蹲在角落,用全力将壓縮餅幹撕開,擰開瓶蓋,就着水一小口一小口将餅幹機械地咽進肚子。

不知多久開始的,他的身體已經感知不到饑飽了,胃裏像塞了大把棉花,難受又有飽腹感。

做完一切,沈幸将身上皺巴的衣服往下扯了扯,然而衣服還是皺皺的,無奈地長嘆一口氣,他慢吞吞走到帳篷外,不在意是否有人會用怪異的眼神看他,頂着大太陽抱膝坐在門口,眯起眼專注地看向他們這片區域的入口。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幫幫許諸。

其實,他還是很自私,他不想讓許諸将他徹底遺忘,他想許諸記得他,他想許諸今後提起他,不要只想起他的卑鄙、惡心和無恥。

太陽很大,海風吹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火辣辣的痛。

沈幸不知道在門口坐了多久,終于看到一行人從入口魚貫而入,他連忙站起身,因為低血糖,眼前一陣恍惚,他站定了會兒,能看清楚了,邁開步子跑到那群人面前,蒼白的面上洋溢着真誠喜悅的微笑,聲音有些喘:“你們、你們是來找人完成任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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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唇,三十來歲的男人,眼尾都有了幾條細紋,看着卻很膽怯:“你們看我可以嗎?”

看清沈幸的臉,站在最前面的李楠一愣,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表情嚴肅:“先生,我們需要一名普通人替我們勘察一處地形,當然,如果你願意成為先行者,積分我們将打到你親人的賬戶上,可以足夠他們度過一段相當安穩的日子。”

“可以,可以,任務多久開始?”沈幸焦急地打斷李楠,眉間閃過一絲擔憂,“我需要準備什麽嗎?”

跟在李楠身後的幾人用憐憫的目光看向他,李楠一頓,才答道:“任務即刻開始,你什麽都不需要準備。”

有人忍不住道:“先生,這筆積分你想打到誰的賬戶下?”

聞言,沈幸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想了想,有些羞澀道,“我不記得他們賬戶了,你們到時候把積分打給我id信息裏填的兩個人就好。”他像是想到什麽,面上神情落寞,“對了,你們能不能不要告訴他們這是我給他們的積分?”

他怕他們聽到是他的積分,嫌惡心。

.

沈幸坐在一臺很奇怪的機器裏,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耐心地告訴他怎麽操作機器,五年來一直混沌的腦子在今天終于被掃清一切陰霾,他眼睛發亮地學着操作,覺得其實也沒多難,和開車一樣,甚至比開車還要簡單一點。

“先生,如果可以,請盡可能采集更多的數據,這對我們很重要。”準備好一切,研究人員這樣對他說。

沈幸如饑似渴地掃過在場所有人的臉,從未有過的感情萦繞在心尖上,讓寂靜許久的心開始怦怦亂跳。

這輩子,有人竟然會用崇敬、尊重的目光望着他!

他、他可是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啊……

下定決心,沈幸目光堅定地看向說話的研究員,鄭重地點頭,想說什麽,最終又閉上嘴。

算了,有些話,還是憋在心裏吧。

“我準備好了,開始吧。”沈幸聽到自己的聲音,回光返照般的有力。

機器運作起來,保護罩合起的最後一眼,他好像看到從遠處飛奔而來的許諸,他無奈地搖搖頭,心裏長嘆一口氣,敲了敲自己的頭,暗笑自己怎麽能在這麽關鍵的時候腦子又出問題呢。

沈幸盡力抛開心中一切雜念,開始專心致志地操作機器。

機器緩慢下降,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平穩地降落在一片海底灘塗上,正要朝那片被标記的區域駕駛,他的耳邊突然出現一道冷冽的聲音:“沈幸,回來。”

操作的動作一頓,沈幸眨了眨幹涸的眼睛,下一秒,憑借直覺關掉一個按鈕,果然,什麽聲音都傳不來了。

他眼神決絕地操作機器,邁過那條鮮紅的線,操作儀器将所有能記錄下的東西全都記錄下來,其實他不太會他們說的采集數據,但是再深一點,只要再深一點,就一定能幫到許諸他們。

離那條紅線距離越來越遠,腦子開始越來越疼,沈幸疼得在機器裏凄慘地大叫,他用頭不斷砸冰冷的機壁,試圖分散顱內的痛苦,手卻始終按在前進的按鈕上。

像是無數條蛇鑽進了腦子裏,它們擠在他的腦子裏,鑽啊鑽,還用啐着毒的齒牙啃咬他的頭骨,嚼碎他的腦髓。

迷迷糊糊中,沈幸看到儀器外站着一名長裙黑發的女人,女人的腳下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蛇,一瞬間,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他想倒退回去,想逃,卻再次聽到許諸的聲音。

混沌的腦海已經無法分辨許諸說了什麽,但他卻緩慢又滿足地勾起唇,閉上眼,不再看他的母親,繼續朝深處行駛。

他恍惚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女人像瘋了一樣的尖叫,被扯起頭皮關進蛇房的恐懼,被謾罵與诋毀充斥的成長。

這是海底的灘塗,陽光透過湛藍的海水撒到沈幸蒼白的臉上,柔化他的一切肮髒,他仰起頭,瞳孔渙散的眼睛看着虛無的一點,金色燦爛的光點在他淺褐色的眸子裏起伏、跳躍,消散。

有人說,他的出生就是錯誤,他也确實用失敗腐朽的一生證明的确如此。

他的媽媽說,他是雜種,是下水溝裏見不得光的老鼠,應該被所有人唾棄,應該被所有人踩在腳底下。

這個女人在他十歲的那年死了,沈幸忘了很多事,每天把這個女人罵七、八百回,卻始終認同女人說的這些話,又在自甘堕落中,如願地活成下賤、惡心的貨色。

“邢雲……疼……”眼角流出溫熱的液體,劇痛傳遍全身,沈幸始終沒有松開按鈕,機器在他的操作下,穩健地朝更深處繼續行進,岸上的研究人員不斷記錄沈幸傳來的最新數據。

他這輩子做了很多很多錯事,其中,最悔恨的,便是為了所謂的權勢地位害死對自己最好的人。

他是黑暗中獨自彳亍的行人,邢雲是他窺見的一角光明,哪怕只是碰一碰,都會覺得很溫暖很溫暖,但是習慣了黑暗、習慣了苦難的人,比誰都怕見到這抹亮光,害怕所謂的救贖不過是命運惡意設下的陷進,只要踏進去,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海水此時仿佛也安寧下來,比春水還柔情,沉寂地纏繞在冷白色的機器旁。

萬籁俱寂,機器嘈雜的聲音也不複存在。

一直放在操作按鈕上的蒼白的手無力地落下,機器失去控制,停在原地,沈幸吃力地勾起一抹笑,無神地望着機器外如夢似幻的海水,緩慢地閉上眼。

其實,他這輩子,還有兩件值得開心的事。

比如,邢雲還活着……

比如,他也做了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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