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步步緊逼

步步緊逼

4月15日晚,九良仙城發生地震,距離瑞師高中五百米的天主教堂莫名倒塌,兩名學生受傷,正在醫院接受救治。

一個是白召南,一個是朝硯。

燕珊珊拖着徐行來到白召南的病房,從裏到外鬧鬧哄哄,引起病人和醫生護士的多次不滿。

“這樣你還要去看他?他好好的。”徐行第三次打退堂鼓。

“難道你不想看看朝硯?”燕珊珊看透了她的不堪內心似的。

聽說朝硯重傷。

徐行以去衛生間為由,獨自離開,在住院部大樓裏尋找朝硯的位置。迷宮一般的設計,從走廊邊的窗口往外望去,總是花園,而且每一個都不同。即使漫無目的,只要向前走,結果總會出人意料,這算是她的運氣所在。

這次也不例外。徐行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麽地方,但是能夠确定朝硯就躺在眼前那家人身後的病房中。朝硯的母親和奶奶低聲哭泣着,父親望着花園,手指間夾着一根未點燃的煙,茫然的送到嘴邊。

4月16日的中午十二點,朝硯和白召南才被救出。在那之前,徐行正常到校,上課,聽老師在推測他們沒有出現的原因,無端揣測,暗含諷刺,聽同學們在調侃。徐行沉默着,感覺到燕珊珊看她的眼神有一些變化,敬畏、驚詫、鄙夷之類。

所以燕珊珊要徐行陪同前來醫院看望兩人,徐行沒有辦法說出拒絕的話。

徐行假裝路過,從玻璃處偷看一眼,再繞一圈回來,躲在牆後。樓梯口僻靜之處,一個人在打電話,說:

“我去教堂看過了,很奇怪,所有的斷口都是整齊的,像是刀切的……這當然不可能……我知道……或許……”

還有什麽可能?徐行想不出來,默默地往回走,卻不知不覺來到樓梯間的門背後。直到感覺到有黑影籠罩過來,看見白召南的時候,她才驀地清醒過來,只是眼前一片模糊。她開始恨自己,為什麽要在白召南面前哭?為什麽兩次都被他看見?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弱。

“你是在忏悔嗎?”

白召南穿着病號服,腦袋上裹了一圈繃帶,臉上的擦傷已經結了疤,薄薄的鼻梁似乎在透光。他一手抵在牆上,垂頭遇上徐行的淚眸,淺淺笑着,威脅沒有說出口,但徐行感覺到了。他看起來單薄,可是,單薄并不意味着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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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也在哭,今天也在哭,這麽可憐,這麽多愁善感的人在千鈞一發生死之際把我扔下不管,你明明可以救我出去的。”白召南挑眉,一雙眼睛充滿攻擊性。“要是我對大家實話實說,你覺得他們會幫你說話多一些,還是指責你見死不救,甚至安安穩穩去上課多一些?”

徐行哽咽,幾次開口沒能發出聲音,眼淚倒是流的歡快。

“你有什麽話說?我等着。”白召南極有耐心。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要是不喜歡可以離我遠一點。”

“真好笑!要是這樣的話,罪大惡極的人間渣滓豈不是橫行霸道?”白召南後退一步,柔聲細語,“說說你昨晚幹了什麽?把整個過程完完整整的講出來,好好認清你自己!”

勝負就在此一刻。他很期待,看這個人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

徐行努力擠出眼睛裏最後的淚水,好讓視線清晰一些。她看到白召南有點兒得意,心中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難道挖開別人的陰暗面這麽令他有成就感嗎?他算什麽?自己不也是天下一般黑的烏鴉嗎?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針對她?既然如此,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我看見你打傷朝硯。”

這令人震驚的事實。原本是威脅的語言,在徐行這裏卻變成了乞求。原本以為高高在上致力于指責別人道德敗壞的人,應該是純潔無瑕,沒有錯處的人!徐行因為不符合以往的認知而感到不安、手足無措,在乞求白召南的指導,希望他能告訴她自己發現了這個事實之後自己應該怎麽做。

“這麽說,你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要假裝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告訴他們,你也在現場,讓他們好好盤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旁人眼裏,整個事件,徐行沒有參與。

你給我下去吧!

好像撞到了一堵陰暗的牆,主人公清楚地知道只要撞開這堵牆,就可以看見純粹的無瑕的光明。也許在其他時刻會認為這是錯的,但是在這一刻,在整個人生都堵在這一刻逼迫她做出選擇的時候,內心的指引告訴她,這是唯一的辦法,是正确的辦法。

白召南從樓梯上滾下去,現場頗為慘烈。繃帶上洇出血跡,鼻子也在流血,美妙的身體被胡亂扔在荒地,宛如深秋的殘花快要被淩虐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是我做的嗎?徐行仔細回憶剛剛的一瞬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但是她的腦海裏只有一句話:你給我下去吧!去的地方代表地獄。看到白召南真的因為自己而躺在下面。盡管如此憤恨,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

從見死不救,自私自利變成傷害他人的人,這是從人間到地獄的堕落。這麽痛苦,還會有更多的痛苦在等着她來承受。

徐行的父親長相儒雅,看起來是滿腹詩書、才華橫溢卻低調內斂的人。父親在老師辦公室商談徐行推白召南下樓梯的事,幾個女學生在外偷看,驚嘆徐行怎麽會有這麽一位英俊的父親。

“看起來不像啊!”

“眼睛還是挺像的。”

她們毫不避諱的在徐行面前談論長相。

“她把白召南從樓梯上推下去了,真可怕。”

“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大不了賠點醫藥費就是。”

“聽說白召南的爺爺不追究,連醫藥費也不用賠償。”

不是什麽大事。徐行心裏想着這句話安慰自己。不是什麽大事,這又怎麽可能?在窮人家,所有與一分半毛錢有關的事都是大事,要命的事。因為什麽也不能失去,他們承受不起。

父親問她,“是你幹的嗎?為什麽要推人家下樓?”

“不是我幹的。”徐行斬釘截鐵。

沒有人相信。他們心中早有了答案,還要來考驗考驗尚在成長中的孩子。

“有人看見了的,徐行,別覺得你學習好就可以為所欲為。學習好不見得思想品德就比得過別人。白召南可是勇敢有正義感的好孩子,你是嫉妒他了嗎?你要麽回家去別來學校,要麽好好改正!你這樣不是第一次了,我看你不需要上學,需要的是進少管所!”班主任老師敲着桌子一字一句如同重錘。

這話在平時算是玩笑。因為距離學校不遠,就有這麽一個地方。學生們心存畏懼,說那裏可怕,有的老師偶爾會蹦出這樣的字眼,就像小時候父母親說不乖的孩子會被狼叼走。

父母不會讓狼叼走孩子,少管所的威脅似乎會成真。這是對人格的最大侮辱,就算是小混混一樣的人也會覺得自己離那三個字有“一生一世”那麽遠。

徐行看到老師桌上的日歷,4月19日。她覺得這三天是早已過去了的。所有人都在正常的生活,一天一天按着順序數日子,只有她在判斷日子的行程,好跟上大家的腳步,隐藏起腦袋裏的混亂。

白召南在一周後出院,邀請同學們前去他家慶祝。燕珊珊拉着徐行前往。

“不該謝謝他嗎?不該去道歉嗎?”

燕珊珊說這話并無惡意,是為了徐行着想。同學們在唾棄徐行的為人時,只有燕珊珊還會同她和善的說話。所謂的患難見真情,燕珊珊的好,比往常更加深刻十倍的被徐行記在心裏。另一方面,就算徐行再怎麽不願意,但是她認為燕珊珊的做法是正确的。這是挽回她在這個環境中的立足空間的方法之一。

白召南家住在頂樓,屋子不大,只夠一老一少兩個人住,不過整個樓頂的空間也是屬于他家所有,是個聚會的好地方。

顯然是客人來了之後才布置起來的。同學們正在吹氣球,幫着老爺爺從樓下拿外賣回來,整理沙發和餐桌。燕珊珊見到白召南很熟絡的樣子,眼神交流,躲在一旁咬耳朵,惹得女同學八卦之心雄起,明晃晃說起兩人的“你來我往”。

徐行送上蛋糕。被幾人簇擁的白召南高高坐在沙發靠背上,看着陌生人一樣瞧着她,誰也不說話,看徐行如何應對她的水深火熱。

“幹什麽呢?沒禮貌。”白召南的爺爺剛剛還系着圍裙忙進忙出,現在換了一身西裝,令他整個人煥然一新,不敢随意招惹的氣場。這位爺爺走過來,從白召南後腦勺拍一巴掌,打的他好好在地上站直了,然後雙手接過蛋糕,一臉慈祥笑容,看自家孫子一樣招待徐行。

在場的同學無不覺得自己被白召南的爺爺差別對待了。那可是故意傷害自己親孫子的人啊!就算選擇原諒,也不至于親自為她端茶倒水,又是拿水果又是替孫子道歉,還說着“要是累了可以去那邊休息”的話。

那邊,指的是白召南的房間。

“爺爺,你在這兒很礙眼。”白召南揪着一只兔子玩偶的耳朵在空中旋轉,然後丢向徐行坐着的位置。

玩偶撞翻了茶杯,滾燙的水飛濺,熱心的爺爺卻在這個時候丢下大家出門。燕珊珊遞了抹布過去,又問有沒有燙傷。徐行整理桌子上的茶水,抹布本就是濕的,只能推着水流轉移位置。她有點煩躁,在這種時候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盡管并沒有人注意到她。

一只手伸了過來。白皙的,修長的手指,徐行看見那只手便知道主人是誰。

“朝硯!”輕聲叫出他的名字,歡呼,激動,難以置信,種種情緒表露無遺。“你怎麽會在?”

朝硯微微一笑,坐在徐行身邊,幫她把茶水都收進垃圾桶。

“因為他的幫忙,我好的很快。”朝硯提到“他”時,很快地瞥了一眼白召南。徐行察覺到朝硯目光裏的膽戰心驚。她望向白召南,細細地從頭到腳打量,一米七幾的身高,偏瘦但不失力量,眉眼間是少年的爽朗與陽光,笑起來人畜無害。他是在夜裏也會發光的人,很難想象他能用那雙幹淨得過分的手來做壞事。不,不對,很多壞事不一定非要動手才能做。徐行這個時候以朝硯冷嘲熱諷的語氣判斷,當然是覺得白召南對朝硯做了壞事。

白召南正在同朋友談天說地,忽然抛下他們,獨自扭過頭來望着徐行和朝硯。

在這熱鬧和諧的氣氛中,三個人正在進行無聲的較量。徐行率先收回目光,轉而對朝硯過分熱情,超過了她以往客套時的程度。

“見過綠色眼睛的烏鴉嗎?”朝硯像是随意聊起一個科學話題般開口,目光在她的眼睛裏搜索,希望得到真誠的回答。

徐行想到梁夏,他也提到過。難道大家得了同一種病?

“沒有。”徐行說,“是哪個動畫裏的角色嗎?想象一下,挺酷的。要是真的存在的話,應該是得了什麽病吧?輻射或者污水造成的,一般來說壽命不長。”

朝硯笑而不語。

白召南從徐行身後靠近他們,俯下身,拍着朝硯的肩膀,近乎耳語,“該吃飯了。”

徐行被燕珊珊安排在白召南對面的位置,和朝硯鄰座。

擺在桌上的菜,都是動物的五髒六腑:豬肝,豬肺,牛舌……徐行低頭,看見朝硯穿着一條半邊黑半邊白的運動褲,太極八卦圖似的,将一個整體分為兩半。上衣也是,橙色和白色各占一半。徐行忽然覺得頭暈。

“怎麽了?小燕。”白召南問。他的溫柔顯得極其虛僞。

“徐行她不吃這些。為什麽今天的菜式搭配這麽奇怪?誰會這麽吃啊?”燕珊珊的筷子在盤子裏扒來扒去,撿出一塊辣椒放進徐行碗裏。

“那怎麽辦?這可都是朝硯的想法,我們得顧着重傷病人啊!”白召南雙臂大張,向後癱在椅子上,幸災樂禍又假裝關心道,“不然我去幫你做點別的?你喜歡吃什麽?”

“沒有關系,我能吃。”徐行對白召南一笑,在衆人怨目之中吞下一塊豬肝。燕珊珊和朝硯不約而同挑了其中一星半點的素菜放到徐行碗中。“哇……你們對我太好了!”

有點兒破涕為笑的意思。徐行一擡眼,白召南又在盯着她。同座的餘嫣更加不開心,筷子在碗碟上敲打交響樂一樣。

“你的嘴……”白召南遲疑着認真道,“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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