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1.
涼月在殡儀館遇見那個男人,小小的房間,他一個人盤腿坐在裏面,面向花束與遺像,兩架棺木擺在他的面前。
一縷白煙飄蕩在房間裏,涼月立刻走了進去,彎身說道:“你好,這裏禁煙。”
男人側頭看來,“哦”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時,長風衣掃過了榻榻米。他徒手掐滅了煙頭,發出一絲長嘆,涼月從口袋裏拿出一直準備好的棒棒糖,遞了過去。
對方愣了一下,接過來時吐出一句:“謝了。”
“堂食快結束了。”涼月提醒:“還有半個小時。”
房間裏沒有窗戶,男人拿出手機,好似這才注意到時間已近正午。不多久,就會有車來,将棺木帶走,放入爐中。
“堂食就不用了。”他轉動着棒棒糖,看上去沒有撕開的打算:“在這裏吃東西會被一直盯着,非常麻煩。”
“被盯着?”涼月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剛來這裏打工不久,已發現不僅是遺族家屬們,所有人都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但她還沒學會如何停止發問,因為充斥着大量人願的地方,總是令她好奇。
男人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是和小姐你沒關系的事。”
涼月被推到了一面牆之外,但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掃了眼擺在最前的遺像,是個中年男子與一個男孩。
看着有些眼熟,記得是……
男人已往外走去,涼月沒有開口。
2.
葬儀館的工作在黃昏到來前就結束了,涼月換上常服,騎了自行車往醫院趕,探病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就要結束。
她照常在附近的花店買了一只花,護士已認識她,同她打了招呼,提醒她抓緊時間。
涼月來到了病房,消毒後走了進去。單人房間裏很安靜,她最近都來得晚,護工已經走了。涼月将花束放在了床頭的無紋白瓷瓶中,坐到了椅子上。
躺在床上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性,約莫七十上下,誰見了都會說能活到現在已不容易。到底何時會醒來,不得而知,但涼月總覺得,祖母不該在這個年紀就倒下。
她坐了一會兒,待黃昏的光線暗下時,護士拉開了門。僅是往裏看了一眼,涼月就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拉上窗簾後,她走了出去,護士長站在門口:“淑子女士的情況一直安定。倒是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聽說除了神社的事外,你還找了其他的工作。”
這是涼月小時就會來的醫院,護士長也與祖母相熟,涼月每次見了也都會和她打招呼。
“畢竟有一群人要吃飯。”涼月笑了笑:“我還年輕,身體不會有問題。”
“好吧,”護士長帶着擔憂說,“申請也下來了,醫療費可以分期付,涼月,你也別太努力了。要是你也倒下,我可沒法對淑子女士交代。”
涼月應和了幾句,沒有反駁,也沒說其他。
離開醫院時,晚風已吹了過來,她到自行車庫取車,鎖剛拉開,就不禁蹲下了身。
說實話,就和護士長說的一樣,确實不太行。
從前祖母還在,一切操持打理都不用她,無論是神社還是生活事務,全都是井井有條。她還在學習階段,有年長的老人帶着,感到一切都很輕松。
如今祖母住院,大小安排、瑣碎事務,都由她一人負責。縱使有經驗豐富的巫女們幫襯,涼月依舊感到力不從心。
其實她去找外面的工作,無非是一個想暫時逃脫的借口。
蹲了一會兒,待這一口氣喘息完,正好有腳步聲靠近車棚。
涼月睜開眼睛,想站起身,卻在直起了一半時察覺到腿部發麻。
疲勞,加上蹲久了,血液不循環。她要伸手按住車座,讓自己不以半成品雕塑的姿勢被人看到,腿卻和石化了一樣,挪動一小步,身體都要山崩地裂。
事故就在這時釀成了。
她拉長了的身體撞到了另一輛車,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自行車就和多米諾骨牌一樣,刷啦啦——
涼月的腳步也踉跄着往後倒,整個人要坐倒在地。
她沒倒下去,緊緊閉着的眼睛緩慢睜開一只。
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她擡頭看去,對方一手拉着她,一手扶着兩輛快倒下的自行車,完美地阻止了漫長的善後。
“哦,葬儀館的。”男人頓了一聲:“你們也不容易啊。”
一股煙草味飄蕩,涼月一時不記得這個人是誰了,在她的腳緩過來後,才想起在葬儀館裏是見過。
去世的男孩和男性,之前也來過神社,同行的還有一位女性一起。
涼月想起了對方的名字,正好是在祖母住院前見過的。
“鶴子小姐?”她對着将自行車扶正了的男人,不自覺地吐露了這個名字。
男人的動作頓了一下,側頭看來:“你認識我的妹妹嗎?”
3.
酒館就在附近,是涼月認識的店家。
妹妹一家住在附近,但男人工作繁忙,并不常來。
一家三口去露營旅行時,遭遇了車禍,活下來的只有男人的妹妹,如今在醫院複健。她的狀态并不好,也拒絕參加葬禮,只能由男人操辦。
他的名字是日下部篤也,涼月也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兩人邊吃邊聊天,意外發現彼此都對野外有興趣。涼月喜歡露營,日下部熱衷釣魚,前者發掘了不少釣魚好地方,後者則偶然知道了許多适合露營之處。
總之還算意氣相投。
啤酒與燒酒關進肚子裏,涼月才從這些日子裏喘了口氣。
吃完後都有些醉意,神社就在不遠,日下部說送她回去。
天邊星月滿挂,兩座狐貍像坐落在神社之外,高高的階梯位于鳥居之下。
“說起來,”日下部摸了摸下巴,好些日子沒刮的胡子紮得他有些疼,“我妹妹先前還來過這裏祈福。”
他像是随意翻找,從身上拿出了一個護身符。涼月走近一步,從善如流接了過來,只見這紫色禦守幹淨如新。
“是我們家的。”她小心地翻看:“我能拆開嗎?”
在馬路上似不适宜,但她也算職業的巫女,能夠這麽做。日下部同意了,涼月解開繩子,拿出其中字條,清楚看見是祖母的字跡。
除此之外,還有一小塊木,定然是院裏那千年的銀杏。
“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日下部問。
涼月擡眼看他。
帶着祈福的物品出門,卻遭遇不幸,而畫下這符的人也同樣住進醫院,實在是一件不大吉利的事……
雖說男人說他在做老師,就在附近的學校,京都咒術高等專門學院,也是一所宗教學校。但經營神社有衆多顧忌,她之後要去确認的事,還是不方便和外人說。
“并沒有。”涼月頓了頓:這個禦守可以回收。”
“不用。”
“好的。”涼月雙手遞還:“還請節哀。”
日下部接過禦守,攥住了它,有些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