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25

“所以大多數人都喜歡以‘愛’或‘在意’的名義控制他人。父母對孩子說‘你要好好學習,我是在意你才會這麽說’;戀人也說‘我是愛你,在乎你,才會一直聯系你,也希望你這樣對我做’。”

長安坐在木椅上,咬下最後一個糯米丸子,竹簽在空中晃了晃,一臉滿足的樣子。白團子的嚼勁口感,芝麻餡和團子醬的搭配,三者在一起簡直是治愈傷口最好的良藥啊。

“我是不想被束縛才會在這裏,那麽您可以幫我了嗎,萬事屋的先生。”

這語氣聽上去很輕快,帶着的一絲無奈又像是剛從水裏爬出來後終于晾幹羽毛的鳥兒,抖了抖翅膀,高飛時撲扇的空氣造成的小風。

“報酬呢。”坂田銀時看了看自己還剩下的兩串丸子和滿杯茶,和對方一啜而盡的茶杯和幹淨的空盤形成的對比。

“那要看您這位中介的工作質量了。”她站起來稍稍伸了伸懶腰,輕呼一口氣,又坐下。

一手輕放在下巴下,用另一只手撐着手肘,維持此種姿勢打量着人群。這樣的街道和這樣的人群是江戶時期的日本吧,但想到很久以前去過的上海,和原先的世界又不大一樣。

或許不要執着于過去的認知,清空一切重新認知比較好。就像失去記憶的人們并不願意熟知的人将過去的事情強加于自己身上一樣,明明對現在的自己一無所知,卻渴望以前的靈魂。

這會讓本人很不好受。

見坂田銀時起身,她也跟着起來了。

這塊地方也不是沒有房屋中介,她卻找坂田銀時的幫忙。打聽過,他是這條街上的名人,也是,殺死夜王鳳仙的人。不過目前還看不出他有什麽特別。不過一個武士,即使配着木刀,也定會講義氣。若是,若是自己被找到,他一定會出手相救吧。

亦步亦趨跟在坂田銀時身旁,心思卻搖晃着不穩。不管在哪裏,凡事都要給自己鋪前路,留留後路,真的有點兒累。

思考着很多事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奇怪的地方。

望了望頭頂朱色的大字:吉原.

的确會有絕對安全的住所。而從歌舞伎町到吉原游廊,應該說從初次見面的時候坂田銀時的不務正業和散漫,被神威看上的男人應該不會是如此的,她還想看到更多,潛藏在內心中的白夜叉。

好像又聯想到不着邊際處了。

26

房間很幹淨,和室,兩人住,不用房租。

穿上黑色和服,套上長靴,用口罩圍住臉,在黑夜中活躍起來,白日則在廚房工作或者出去,都沒有問題。

那日在一處看到二胡,便買下來,拿起遠離已久的樂器在後院拉曲子。很慢,手感還在尚未喚起久遠記憶的生澀處,後來竟有很多人來聽,百華的成員和游女都在來到後院,自己帶着椅子或是靠在門柱上。她從早晨拉到中午,午飯也沒吃,人群來了又走,聚了又散。

長安絲毫不在意,只是一手架着弓子,一手在兩根弦上緩慢地移動,把能想到的曲子拉起,能回憶起的手法都用上。忽覺她也不是白活了這麽多年,只是以往似乎沒有想過去享受人生。

到黃昏,将二胡靠在小院的椅子上,月上枝頭時,她躍上高牆,輕松地和邁一級階梯般。

夜晚的吉原顯露出真正模樣,白天在兩旁街道中的交易照不到陽光,而夜晚在高處望下所看到的交織成大般誘人的燈光則真正構成了美麗的圖畫。在長安看來,這比黑漆漆的宇宙真實太多,人工的燈光下,行走在大街上的百色游女們和渴求着她們的男人們,這些人,不,應該說每個人類都有最本真的欲望。

自己的渴望到底是什麽呢?

在短期目标的完成後大概是想要做什麽,找份工作嗎?

就和原來的世界差不多,如果自己在以前,會在做什麽呢?繼續設計師的工作,把公司擴到,然後呢?

是自己過于自負,自認為得到太多,所以已經沒有努力的想法?

這樣真的是很糟糕,很容易就被迷茫困住了。

在屋檐上很小心地不發出聲音,在她管轄的小區域出現了驚叫聲,神經緊繃住火速前往事發地點。一位情緒激動的客人正拿着刀威脅式地對準四周,一邊大叫着不準過來一邊強行把一位游女拉到自己身旁,游女顯然受到驚吓,而且和掙紮着想要離開這名男子。

當看到百華裝扮的長安走去時,他顯然是想要把刀扔過來的姿勢。

“所有人退後,”長安步履平穩地走到一處站定:“我可以聽聽你的要求。”

因為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她想了解原因。以便以後處理相似事件好有對比。

男人明顯一愣,拿着刀的手也僵持了,但随即回神是更猙獰的笑容:“在這個地方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任人宰割的動物!只要花錢就可以買到根本就不考慮她們的感受!”

“你不也一樣嗎?”長安說:“若你說自己投入了感情,那麽就請付出一定金錢将這位帶出去,而不是傷害她。”

她見對方面露難色,是個窮人嗎?但看穿着并非如此。

“我不能。”

“為什麽?”

話語還未落,就有多人的腳步聲一同響起,回身一看,都是些穿着黑西裝的男人,與這木質地板和紙糊推門隔成的地方格格不入。

勢頭不對,來者不善。長安在對方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時大聲質問道對方來意。

“百華,我們來帶兩個人走,請不要阻止。”

“吉原豈是容你們随意帶人的地方。”

看上去像是leader的膀大腰圓的男人聽到長安的話停步對身後的人說了什麽,然後獨自上前,目光卻落在長安身後的兩人之處:“我們也不想鬧大,會支付這女子贖身費。”

長安略微皺眉,剛要答好卻被身後的男人堅決的否定了:“你們要帶走我沒關系,我和你們走,但她不可以動!”

“沒問題。”察南反答,“不過還請走正式程序,與負責這一塊的先去簽契。”

“可以。”男人招手讓身後幾人上前,制服了男子。

他們打落了男子手中的刀,以極輕的力道将他打昏。

長安正想離開時,卻聽游女喊道:“我不要和你們走!”

她在哀求,長安好似這才想到百華的責任是保護吉原的游女。左腳向後跨出一大步,側頭看了看,有五個男人,腦內描繪了最好的擊破路線。

她的身子朝後倒了下去,仰在半空中下半身以很不自然的姿勢後翻,三人未做出反應就倒下,一人手伸入口袋時脖子就被扭斷,還有一人也是剛掏出槍就被匕首割掉了頭。

場面血腥,慘不忍睹,本來看熱鬧的人就不多,這時更是完全向外跑去。

長安恍然發現嘴角揚起了很大的弧度,身體也微微顫抖,此時站在原地的游女驚吓到全身癱軟在牆邊。

子彈飛來,劃破空氣的聲音讓她捕捉一低閃過,距離大約五十米。子彈穿入牆的時候長安已經又幹掉了好幾個人,到最後只剩下leader。他并不驚慌,但手中握着的槍離長安只一米,

長安沉默地看着他,沒有動手,男人同時沒有開槍。兩人僵持不下,直到月詠趕來。

“怎麽回事!”她驚訝地看到血染的走廊。

“我在履行職責。”長安沒有絲毫感情地回答,退到一旁。

雖然百華也不會善待破壞吉原秩序的人,但檢查的百花成員都感嘆長安下手爽利。有些見她拉了二胡的更是不敢相信,這位有着憂郁眼睛的女孩能這樣狠手,全都是一擊斃命。

“這位是?”月詠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到面前的人身上。

“我也奉命行事,只想問幾年能否把那兩位帶回去。”男人用拇指指了指身後唯活着的一男一女兩人。

“還請到一旁詳談具體的情況。”月詠吸了口煙管,百華已經派人打掃殘局。

“具體不能多說,但我想您也能猜到一二。想要多少錢盡管開口,我們都能擔負。”

這話讓月詠很不爽,遮遮掩掩的最讨厭了。

“她不想和你們走。”長安冷淡地回答,又和男人對視了。比起剛才發亮的眼睛,此刻感情全無,她說:“你們應該尊重她的意願。”

“你先回去休息吧,”月詠擡起煙管,回頭在長安的肩上輕敲一下,“這裏我來處理。”

長安沒有拒絕,轉身離開。穿過百華的隊員,有些拍了拍她的肩,好像是說“第一次就遇到麻煩的事情別在意”、“以後會有經驗之類”的話。她也都一一答道“謝謝”、“沒關系”、“有些累,想去休息一下”,之後就去了吉原範圍內所見的最高點——那是原先夜王鳳仙所住之處,如今空無一人。

長安站在飛檐脊上,雙臂伸展,踮起腳尖,她自認為還是童心未泯。此種姿勢就如同鳥兒,盡情呼吸世界的美妙氣息,以此平複自己。從前的自己,在來到這裏之前的自己,從未想過有一天能站在高處,不怕摔下去。

獨自輕笑,忽然就感覺到了殺意,在一層層細密空氣分子中混雜着。

苦無很不好用,她抽出腰間佩戴的短劍回身擋住,在空氣中擦出火花和“刺啦——”聲。

穿着黑西裝的男人,剛才沒有見過,或許是職業殺手,腳步輕盈。兩人各占一處,倒握短劍,刀身被月光拂過,流瀉一身。

對方先開口:“為何殺他們。”

“履行職責。”

“用你的命來換如何。”

“偏執狂嗎,你是?”

對方猛然一顫,答道:“前禦庭番衆首領,服部全藏是也。”

“雇傭關系?你想要步他們的後路?”

“哎呀,小姐別這樣說嘛。要不我們去喝杯酒,放松放松心情。”

“......”

話鋒轉得太快,語氣也是。

長安扔出一把又一把苦無,忍者落荒而逃,臨走前還大叫:“我不和女人打——”

然後就有種被插中的感覺,也确實被插中了,他從樓上摔了下去。

長安還想繼續站着,卻覺得不如剛才寂靜了,心中平添了一絲煩躁,如果再碰到那個忍者絕對不放過他,不過被雇傭的人這麽簡單就放棄目标真的沒問題嗎。躍下高樓,平穩地降落到地上,朝前小跑了幾步,減小沖力,鞋跟才沒斷。

接下來去哪裏好呢?肯定睡不着的,聽說吉原後的山中小路會很清靜,不如去那裏走走。

她在旁邊小店買好蘋果糖就走向後山,卻在路上被人擋住了。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糖漿,她擡頭問站在面前一個穿着浴衣的男人,對方像是在看着她,

“有什麽事情嗎?”因為沒得到回答,她疑惑地偏了偏頭。

蘋果糖在祭奠上才會有,所以在平常能買到就很難得了,特意買了很多放在袋子裏想慢慢吃,但禮儀告訴她不可以在陌生人面前這樣沒禮貌地吃糖果。

“如果沒有事情我先走了。”長安側身碎步閃過,對方還看着原處,移動過程中再次對視了,和另一個生物。

“啊。”不自覺地發出聲音,腳腕一轉停步。眉頭皺了起來,這個白色的生物......

她一口咬掉剩下的糖果,将棍子放到兩層袋子間。

“米莎我終于找到你了!”盯着白色生物的時候聽到男人在原地大吼,原來不是找她說話。

長安側頭,看到長得很漂亮的男人蹲下身去抱一只褐色的貓咪,柔順的青絲垂到貓咪的身上。剛才越過自己的肩頭正好能看到那只貓咪,的确很可愛,但見到男人的時候伸出利爪抓了男人好幾下就逃走了。

漂亮男人當即跪地大哭,“為什麽,為什麽啊,為什麽——”

“給你。”比起正常人,她更願意和這樣奇怪的人認識。

見到蘋果糖,桂小太郎一愣,站起來抹去眼中的淚水:“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沒什麽。”長安說完看向白色的生物:“黑色疾風號,你要嗎?”

“他不叫黑色疾風號,他是伊麗莎白!”

“是嗎?”

自己認錯了,這樣的生物應該會有很多才是。

她轉身離開,沒想到男人也拿着蘋果糖跟了上來:“一起去散步嗎?”

看到對方漂亮的及腰長發,長安的心情忽然就好了:“當然可以。”

收到邀請的桂小太郎滿心喜悅,看來自己和銀時相比還是很有女人緣的,雖然是個美麗的小女孩,但稚氣未消的臉蛋卻也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被賣到吉原的女孩們真的很可憐啊,她憂郁的眼神如同希臘神話中雅典娜一般閃耀着智慧的光芒!而自己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一定要更好的進行攘夷的活動,為了使人們還對未來還擁有希望!

兩人踏上了前往山間小路的路途中。

26

“啊,那還真的是很久遠的事情吧。”擡頭望向通往山頂的道路,路邊點着些微弱螢燈:“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下決心做一件事情。坂田先生,他是否和你一樣呢?”

“那家夥一定也在期盼國家的黎明!”

“但武力無法拯救國家嗎?”

“真正的攘夷,應是在平凡的小事堆積中,不僅是拯救人們的□□,更重要的是精神!”

“但是人們的思想難以改變,這樣辛苦的工作真的能夠實現嗎?”

“你要相信武士!武士一定會拯救這個國家!”

“無論多腐朽?”

“無論多腐朽!”

“無論多困難?”

“無論多困難!”

“真的嗎?”

“當然!雖然唐突了一些,我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舉劍來創造日本的黎明?”

“你也對坂田先生說過同樣的話嗎?”

“是。”

“我想聽聽他的回答。”

“唉,不聽也罷。”

“玩笑一般的話吧。”

“他一貫的風格。”

“呵呵,如此嗎。桂先生,我加入。”

“啊?”

“我加入攘夷志士,但我只是有劍,并不是武士。你的同伴能認同這一點嗎?”

“當然!”激動地答道,只要大家合作,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迎來國家的黎明!

“說真的,若能回到寬政掃蕩之時,我能做的一定比現在更多!若您先前所說,就是在那時,武士們不再反抗,如果我在那個時候,如果我能回到那個時候的話——桂先生?”

“......不小心走神了,抱歉”

“啊,沒事。”表情不大對勁,想到了不願想起的事情嗎?”

“如果我多說一些事情,你會願意聽嗎?”

“離山頂的路還長。”

“謝謝你,長安。”

“杉樹和松樹在早春時姿态依舊,只是随意地站在一旁就可給人精神。大約是因為綠色富有的沉穩氣質和樹幹堅韌挺拔的樣子。

書塾所占的範圍外只可由一條路通向,路兩旁有櫻花,那時還未全開,只有花苞。附近除了這些還有草地和河流,劍道館建在村子裏面,離書塾很遠,走很久才能到。每天早晨都要很早起床,天還蒙蒙亮的時到達劍道館,總能見到高杉。

啊,抱歉。高杉晉助,是與我和銀時同在松下書塾學習的人,銀時常開玩笑把他叫做矮杉,可能被叫多了,他現在身高也只有170cm,在攘夷志士中實在算不上高,他後來創建了鬼兵隊,活躍在攘夷前線。

我和高杉不怎麽說話,在銀時還沒來之前一直是普通的同學關系。他家十分富庶,平常見他都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但這個自我的家夥一到松下書塾就變成了乖孩子,并不是我對松陽老師的喜愛比他少,只是老師他——”

“銀時是被松陽老師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村民在附近的戰場上發現他,因為他靠從死人身上奪取食物和衣服活下來,又是銀發紅瞳,很像神話裏面的鬼,所以被叫做“食屍鬼”。松陽老師受村名委托去解決這件事情的時候發現食屍鬼竟然是個孩子,于是就帶他回來了。銀時剛到的那天高杉就和他就在書塾裏打起來。”

課間時間,高杉晉助走到縮在角落裏,一臉陰沉表情的坂田銀時旁,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把刀還給老師!”高杉雙手叉腰,氣呼呼地說道,臉鼓成了包子狀。

坂田銀時過了好一會兒才将視線放在他身上,沒多久又表情冷漠地移開了。

“我說,讓你把刀放下來!”坂田銀時依舊沒反應。

當他看着遠處搖晃的紅松針葉時,高杉的拳頭揮了過來。但只擦過坂田髒兮兮的臉頰,反而自己的脖子被抓了一道。還在看熱鬧的十幾個孩子瞬間就被震了一下,冷漠的富家少爺竟然和髒亂的食屍鬼在書塾裏打了起來!

互相掐脖子,捏臉,用腳踹,完全是孩子打架時的招式。高杉越想越氣憤,墨綠色的眼睛緊瞪着坂田銀時,細長的眉毛擰成一團,他算什麽鬼啊,不就是一個肮髒的孤兒!讓他氣惱的是這人牽着松陽老師的手走進來,抱着松陽老師的刀,還擺出自以為是的表情,對他的話置之不理。比起高杉,坂田其實很冤,他不過不想說話就被讨厭,不過這家夥少爺樣的表情也激怒了他!

年幼的白夜叉和後來的激進派領袖還沒将“戰鬥”分出勝負吉田松陽就走了進來,趕忙分開他們兩個。

“後來老師帶銀時去河裏洗澡,收養了銀時。小時候的經歷可能帶給銀時很大傷害,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會和我們說話,和高杉的關系也漸漸好起來,雖然有時候吵得厲害,不過不會動手,都是我在給他們調停。三個人在劍道館碰面,然後一起去書塾上學也就成了很平常的事情。不得不說,銀時和高杉都有種吸引他人的特質,雖然高杉不會承認,書塾裏的人都很想與他親近,大概是他的氣質吧,而銀時,平常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但人氣也很高。我本來以為日複一日如此度過是再平常不過......”

桂小太郎清秀的臉龐露出悲傷而惆悵的表情,不禁唏噓。他表現出的一身正氣浩然,不食人間煙火之态,“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之願就已足動容,可真正哀痛豈止表露出的一半,不能更加明白,美好的事物被擊碎,平穩的日常摔成四分五裂,想哭卻哭不出來,只好讓痛苦在心裏糜爛的感覺。

“那天晚上,只有銀時和老師在一起。深夜的時候書塾的方向燃起大火,村中的人全都跑去救火,我也去了。到達那裏的時候一眼便看到高杉站在書塾前......”

火焰攀上了小屋,通紅熾熱的光熱旁,黑色被遺忘在陰影。

桂小太郎正想走上前問清楚,高杉已快步走向旁邊,他匆匆跟上去,見到高杉晉助看着靠在樹旁的坂田銀時,他之所以能認出那是坂田,全靠他在黑夜裏也蜷曲着的銀發,如他們初次見面。

高杉晉助用與吞噬着一切的火龍相反的冰冷聲音發問:“松陽老師呢?”

“被帶走了啊。”

他壓低了聲音,像是為了确認:“你說什麽?”

“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從陰影中傳出的無力的笑聲就像是短促的哀鳴,死前的最後一聲嘆息。

“喂,高杉你冷靜一下!”桂跑上前去,拉住了高杉還想再次擡起來的手,卻被猛地甩開。

就在剎那間,夏季的暴雨來得太快,但他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入桂的耳中,

“我怎麽可以冷靜!桂!老師被帶走了!松陽老師被幕府的那一群混蛋帶走了!這個家夥卻沒能夠阻止!什麽都沒能......”桂說他不知道那兩個人怎樣,他哭了。

在雨水與轟隆的雷鳴的奏響聲中,所有暴露在天空下的人們都濕透了,雨水順着皮膚滑到了衣服裏面,粘稠而冰冷;洗刷過臉頰,讓眼睛也如被燒毀的書塾那般疼痛;雨水傾瀉在心上,心似乎在那一刻死掉了,

“你們兩個都适可而止!”桂握緊了雙拳,用顫抖的聲音朝兩人叫道:“我們一定可以把老師帶回來的!”

“很痛苦。”

“不論是過去還是将來都不可能再有同樣的感覺,就算高杉說出我們不再是同伴時也不會比那一天更加痛苦。”

“書塾被燒的時候還抱有希望,但是——”

“但在我們再次見到老師的時候,希望就和小美人魚的願望一樣破滅了,化作泡沫,被擊碎了。”

“高杉想毀滅世界,我很能理解,失去了塑造人性最初的事物,身體裏叫嚣着的野獸已按耐不住要撕扯開胸膛出來了。明明大家的起點都是一樣的,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走上了分岔路。”

“我認為我憎恨這個世界,但最應該憎恨這個世界的銀時卻忍耐住了。”

“最初的确是為了奪回老師,現在我所做的都是為了國家。”

“為了迎來江戶真正的黎明。”

整個晚上,這個故事在她的腦袋裏不停滾動,那些聽上去似乎大義凜然卻不着邊際的話在她看來卻是希望的話語,雖然同時也使她的精神疲勞。

和白天一樣坐在小院的櫻樹下拉着二胡,不用擔心會吵醒別人,黑色才是吉原的白日。

考慮過,反反複複思考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謂之為不幸的,閉着眼睛對比,她承受過的比桂他們好太多,她沒有親眼看見重要的人的死亡,也無需與世界為敵。在雨夜裏母親的頭被狠狠撞到牆上時發出的聲音和自己縮在牆角的顫抖的懦弱曾經一度成為噩夢,到現在的無法面對,每想到這種場景就讓她渴望能扭曲什麽以求平穩呼吸的再次來臨。

或許更小的時候發生這些事情會讓自己比現在完整,可時間确實無法重返了,她的心早已碎成一片一片,并且再也拼不回去。

恍惚間,靠着矮椅,身體像是漂浮到了空中,手指從弦上滑落,架着弓子的手也受引力而向後垂,最下的琴軸敲在鎖骨的位置,像是解開了思緒和身體扣着的鎖。濃密的枝葉擋住了月光的傾瀉。

“好漂亮的夜櫻啊,想接住一片花瓣。”

身體卻無法動彈,可潛意識裏覺得抓住了只開七日的櫻,她不會目睹比戰場上萬屍鋪地更可怕的場景,曾一度以為自己的悲哀無人能夠了解,到現在,是啊,過了這麽久的時間才明白坦然面對是最好的交待。

他人的話語總可以激起更大的波瀾,蝴蝶扇動翅膀也能掀起暴風雨。

忍不住嘲笑自己,曾經自以為的悲憫其實是沒人會去在意的笑話,還一直以對待孩子的方式把自己困在自己編織成的繭裏,不是不接觸外界傷口就會愈合的。

好在終于清醒,明天也将來臨。

“我不會再哭了。”長安心想,只是因為桂等人的遭遇傷悲:“被退潮的海水撫過的沙灘,與我此刻抱有同樣的寧靜吧。”

很安全,沉睡過去,一睡便是七日。

28

“有趣。”從腦海裏飄出的聲音,如升降波段。模糊又扭曲,柔和到給人以天旋地轉之感:“吉原真是有趣的地方。”

很淡的煙味,比月詠身上的又要濃些,同時還有非常淡的金屬和脂粉味道繞在鼻前,想必剛從吉原好一番翻雲覆雨,只是這裏怎麽會有這種味道呢。

院子很偏僻,是上一代花魁鈴蘭時期建成的,與百華的住處也有段距離。啊,這麽說來,白天那些人們都是特意跑來聽她拉胡琴的嗎。

29

鬼兵隊的分隊在一個山道中被遭到敵人偷襲,前後夾擊,率領幾人沖出重圍的紫發少年落腳在附近的無人村莊,卻又在天明時分收到攻擊。

敵人中有自稱為天導衆的身披黑色鬥篷,頭戴鬥笠的人。

他和那人勢均力敵,最後敵人的刀從他的左眼上劃下,他的刀穿過敵人的胸口。

銀發的少年随後帶人趕到,擊潰了敵人的大部隊,分隊裏活下來的只有他一個。

“沒關系,銀時。”他沒多久就從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中恢複過來,拍了拍坂田銀時的肩膀:“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救出老師。”

左眼非常疼痛,心也是。

十月二十七日,吉田松陽在江戶傳馬町監獄中被問斬,終年29歲。

他們努力的結果換來被裹在白布裏的老師的頭顱。

有種情感在胸口裏蠢蠢欲動,積累起來生出了形狀,張開利爪,露出獠牙,空洞的左眼眼窩裏流出黑水。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毀滅......全部毀滅吧!

“随你們去吧,”

攘夷戰争結束,曾一度并肩的戰友們各奔東西,坂本辰馬成為“撈星星”的漁夫,白夜叉隐入市井,桂小太郎引領攘夷志士從激進派轉為穩健派。

“我會把奪走老師的世界,徹底摧毀。”

“月亮的光輝竟然也能照亮世界,一朵凋謝的花引起的盜國運動......不等我出手,世界就會毀滅了。”

在搖晃,不論是自己的身體還是陌生的聲音,這種搖晃和羽毛的輕輕拂過般,本能淡化人的意識,但一個不再有睡意的人即使面臨黑夜的來臨,也是無法入睡的。

撐起身體卻覺全身軟如水,快湍湍流去了。眼睛眨了幾眨才睜開,眼前蓋着好幾重影,能辨明的是有人着一襲花衣,曲起腿坐在推開的高木門間,窗外黑藍的清如過濾了的湖水,繁星點點。有春日獨有的微風帶着濕潤的氣息吹進來,讓長安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再擡頭時也還是看不大清,她只好倒下去重新躺回原處,勉強擡起無力的手臂揉了揉眼睛。

等眼前之物重合為一體時,長安又看到木門上雕着龍鳳,那人右手握了一小盅酒,已轉過半張臉來,表情愣住,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勁兒半撐起身體,快步走上前去。低頭對上高杉晉助的眼睛。

澄澈的墨綠色,只有一只。長安用手緊按住自己的心髒部位,剛才的片段大概是夢,可她感覺到高杉晉助的痛楚,或許只有一小部分,卻足以使她像是快要溺水的人般難受。

“吳婵。”高杉的聲音讓她慌忙退後幾步。

長安張開嘴想說什麽也沒說下去,驚訝的表情已露的足夠多。左右望了望,朝大門走去,忽然發現自己光着腳,低頭一看身上竟然披了一件天導衆使者的衣服!

“這是——”

又是一陣搖晃,比剛才的還劇烈,從飄渺又真實情感掙紮出來的她匆匆推開門,站在回廊上,下頭是圓形甲板,能夠望見無邊的景色。

她在船上。

“你難道不想見你的親生父母?也對,你對他們根本沒印象,但他們可是十分想念你。”

心髒砰砰直跳,帶着潮濕氣息的風掀起她的短發,吹成了亂糟糟的一團。

親生父母?她對于這個詞的記憶都是零碎而不堪的。

“只要坐上這艘船,五天後就能到。”

長安在發抖,方才夢到的高杉晉助的過去讓人覺得胸口極悶,心只比被灌了鉛塊輕一些。

當風吹得皮膚麻木的時候,她背對高杉退回艙內,閉上門,一字一頓很小心地問:“你怎麽會知道我是誰?”

“我和你的父親認識,他找了你十幾年。你的母親快去世了,想見你最後一面。”

兜兜轉轉竟巧合的遇見了“烏發碧眼”的過去,預示結束,

“你的聲音學得真像,武市變平太先生。”長安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