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6

夏,和以往并無太大不同,雪在工作結束後回家,意外地看見教授,他并未提前告知他今天回來。

“雪,你又高了。”他雙手扶住雪的肩膀,打量着她。

将近六十歲的教授只有在笑的時候會呈現眼下的皺紋,那些皺紋如同花瓣上的紋路細膩,大概這是上天因他的愛所給予的眷顧。

“沒有,只是曬黑了,而且瘦了點兒。”雪伸出雙手摟了摟教授。

他呵呵笑起來,雪對自己的評價對他也同樣适用,近日一直在奔波,他已經三個月沒回家了。

“瘦了整整七斤,”萊昂倒了一杯橙汁給雪,“至于黑,”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我差不多了。”

萊昂是白人。雪沒對他心血來潮的諷刺做出絲毫反應,倒是一旁的兄妹中的妹妹怒氣沖沖地瞪了他一眼,不枉他稱這個大眼睛的女孩兒為“雪女王的忠實信徒”,雪對孩子比對成人有耐心多了,即使剛來的孩子發瘋似地扯雪的頭發她都能以笑容報之,他想起另一人,笑了笑。

晚餐的時候教授說他要去東京,雪難得提出要求——與他一起去,教授一口答應。雙胞胎也一同——她們找到了願意收養她們的人家,大概不久就要離開了。

坐上小町號,大約四小時就從最西到最東。以前一直認為和一片破碎樹葉差不多形狀的島國上的人們一定不停在四處漫步,它那麽小,出門旅行的機會如同一周內睡個好覺的幾率一樣大。可事實并非如此。

在秋田定居後,雪只到過附近的城市,在剛到島國時倒是去過東京、大阪和京都之類的著名旅游城市,都是在很小的時候,而所謂的游玩也只是某些著名景點,比如東京的迪士尼樂園、東京鐵塔,在銀座逛了逛(買了一套和服),大阪的通天閣和海游館,京都與奈良的神社和寺廟(她從沒弄清楚它們的名字,她對祭祀更感興趣)。

若教授在一旁,還會到一些鮮為人知的文化景點,光是裏昂的話,哪怕一個月去的地方還是那些——他寧願坐在咖啡館和餐廳內點一些食物,隔着玻璃窗看外邊的人群,要不就是音樂會,還有畫廊。

好吧,她得承認自己的睡眠質量并不太好,現在大多處于淺眠狀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醒來。

雙胞胎沒到過東京,兩個四歲的女孩兒用糯糯的童聲聊得很起勁兒,她們的日語并不流利,大多用英語說話。或許見到孩子們恢複得很好,教授難得用略顯輕松的語氣和雪談起他去阿富汗的經歷,但結束話題時兩人都只剩下呼出沉重氣息的心态。

這次去東京的教授是為了見一位朋友,雪從他的神情中推測大概是晚輩,又是夏天,雪為昨晚萊昂悲傷的笑找到了原由,如此令人心碎的回憶。

東京車站很大,三個人跟着輕車熟路的教授也繞了好一會兒才到正确的出口。當時是下午三點,人流量卻不小,遇上好幾個人對雙胞胎微笑——面對兩個金發的可愛女孩兒,又有誰能抵擋住微笑的誘惑呢。

他們先去酒店放好行李,教授就去朋友那兒了,他知道雪對這兒有印象,她總是記得自己去過那兒,且從不會迷路。

三人在餐廳早早吃過晚餐,在知道雙胞胎中的妹妹對香菜過敏後侍者非常貼心地幫她們直接劃去某些菜名,雙胞胎指着對面的酒櫃問能不能喝。

“可以,但喝了待會兒恐怕就不能出門了。”看着她笑盈盈的表情,兩人果斷放棄本來的想法。

雪要了裹着脆皮的豆腐、生牛肉和奶油湯,華夫餅和巧克力冰淇淋混搭甜點,她決定要把瘦掉的七斤肉長回來,再這樣下去會瘦成皮包骨,這也是她來東京的原因之一。

從三月份開始的工作和定下的學習目标讓她只能每天保持七小時的睡眠,有時還要在雨天四五點起床。在感嘆拍照竟然都能這麽累的同時,她也能體會被畫肖像畫的模特的痛苦了。

餐後三人倒了附近的公園,城市中的大片綠色非常珍貴,意外地沒有什麽人。三人走了一會兒後坐到湖邊的長椅上,雙胞胎對樹皮産生了特別的興趣。陽光平淡地掃過一切,樹木、河流與大片郁金香,她曾見過盛開時的景色,無法形容地美,即使她不了解花朵,但它們确實令人怦然心動,如果沒有那麽多人的話。

放松的感覺非常不錯。雪任綠色充盈在眼中,映得她的瞳孔顏色深如潭水,但因心情的牽動跳躍着光芒。盡情呼吸,明天,又一個明天,她慶幸自己擁有明天。

“雪姐姐,我們繼續走吧。”兩個女孩拉住她的手,柔軟地直接撞進她的心頭。

“好啊。”

她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笑得如此純粹,恐怕是閑下的原因,她不适應一邊走動一邊思考的,并不是說不能,但就像魚躍上水面的呼吸維持不了多久,靜止使她的靈魂呼吸。

7

隔天是全日本初中生籃球聯賽的決賽,雪掐準了時間午睡起床,由于教授一直沒回酒店,她只是發送了一封郵件告知目的地。

帶着雙胞胎直奔體育館,從略顯擁擠的地鐵站走到出口花了三分鐘,到場館前雪以為自己來的算早,沒想到人們已熙熙攘攘進場。雪現在已不記得獲得亞軍的隊伍叫什麽了,正同“冠軍會沖淡一切失禮,沒人會記得亞軍”吻合。

像她和雙胞胎的觀衆組合并不多見,但的确有人帶着自家弟妹來看比賽,雪望着對方懷裏伸着手的小嬰兒,不知該說些什麽,為什麽要增加這樣的負擔呢。

進場的時候要爬臺階,雙胞胎中的妹妹踩到了松了的鞋帶,差點兒摔倒,吓了雪一跳。

她帶着兩人到了中段平坦的臺階,蹲下身幫妹妹系好鞋帶,也因此錯過了相隔幾米外冠軍隊的到達,雖然她聽到了嗡嗡響起的議論聲,但因剛才的意外而心有餘悸。

比賽并不能稱之為精彩,強大的帝光像是游戲一般十分輕松,最後的比賽數字竟仿佛是為了湊數,而差點兒被亞軍隊伍擴大的暴力沖突倒是其中最為平淡的部分了。

也就是在那場比賽中雪見到了紫原敦,她當然不記得他的名字,只是有“帝光裏有一個兩米左右的厲害紫發5號”這樣定義性質的概念,以及“如若将五人分開到不同的隊裏,或許更好”的想法。

雪看完比賽後感覺有些難受,她也打籃球,喜歡籃球,但作為勝者的帝光中的隊員們是否喜歡籃球呢?他們所自滿的強大實力能否能讓他們融入一個隊伍?

要走的路還很長。

由于帶着雙胞胎,以及隊伍旁邊圍着太多人,她沒去和熟人打招呼。牽着雙胞胎走過斑馬線,買了兩個巧克力冰淇淋,她沒給自己買,因為她要牽着兩人,對于孩子這般柔弱的存在,她必須時刻注意她們的安全。

妹妹在說話時沒拿穩的冰淇淋向一旁滑去,随着她身體的晃動蹭在一個穿紅裙的女人身上,掉到了深灰色的平地上,雪見狀,立刻将妹妹拉得更靠近自己,連聲道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她的道歉。”對方彎下腰,伸手想要撫摸妹妹的臉,一向乖巧的妹妹不知怎麽的“嘤”了一聲躲到雪的身後去了,不想與女人對視。

雪松手輕撫她的頭,“和阿姨說一聲對不起好不好?”

妹妹扁着嘴,滿臉委屈,小豆眼裏淚光閃閃,好像被什麽吓着了似的。

“抱歉,請你別對孩子生氣,”女人站在原地,不肯罷休的僵直姿勢使雪做出決定。她讓兩姐妹站在一旁,自己想女人微微颔首,“弄髒您的裙子真是對不起,如果有需要可以送去洗衣店,或者您要重買一條都想,我會——”

說這些話時女人緊盯着雪,她蒼白的臉上有一對肉食性野獸般的金色眼睛,原本這雙造物主眷顧的眼睛也可被形容為溫柔,但雪的話還未說完時她向前邁了一小步,一手按住了雪的肩膀用力後推。對方看上去并不強壯,略顯瘦削的臉龐,連戴稍大的玉镯都會滑下的手腕表明了她的瘦弱,Prada的紅裙和同品牌的手提包(雪先前見過同款搭配)襯出的姿态,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她都不像是會在大街上攻擊陌生人舉動的人。

雪一時沒明白發生了什麽,眼前的事物由人成了高聳的樓房和建築間的方塊天空,對方手提包砸下的一刻她猛然閉上雙眼,根本沒将反抗或者保護自己拉入腦內,事後她不時有嘲弄自己的想法。

接連兩下的重擊帶來的痛感似乎并非來自她自身,而是隔着一面薄牆的其他地方,只能聽見碰撞的聲音,将手掌貼在牆上才有些許震動感。

有一個念頭閃過,雪以為自己又要失去一次意識,醒來後發現躺在以前的地方,那個花園中,她會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回到教室。直到雙胞胎驚恐的叫聲傳到耳邊,她才清醒了,側身撞破了那堵牆。

對方跨坐在雪的恥骨位置,使雪無法起身。她躺在地上,左手從外向內抓住了攻擊者的手臂,大力卡着她靠上臂的位置,借着整條手臂的力把女人向後拉,同時身體右偏擡起,重獲控制權的一瞬估摸着對方脖頸位置,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準确無誤捏住樞椎凸起的後結節,用力一按,撞擊的“嗵”聲闖入腦中後,身上的重量完全消失。雪的雙腿滑出,撐地站起,拍了拍手上蹭到的灰塵。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給思考留待空隙。

“伊安!納伊!”她的腦袋裏仿佛出現了旋轉的黑洞,正在極力吸走她清醒的意識。

眼前一片模糊,好像面對着照相機的閃光燈,停滞在閃動的時刻。她勉強留出能夠視物的縫隙(雖說幾乎看不清),由隐隐作痛擴大到腫痛,她感到雙胞胎拉住了她的雙手。

或許幾秒,或許幾分鐘,或許十幾分鐘她才漸漸能明白周圍人在說些什麽,那之前她恍惚地走着,坐下,走着,再坐下,一直重複着“我沒事”“我很好”“別哭”這三句話。

教授不知什麽時候趕到了,是別人幫忙聯系的。在詢問了雪一連串問題後他走出了病房,似乎去找那個女人了。

雪的雙眼已經做了緊急處理,靠在病床上,聽醫生的語氣似乎情況有些嚴重。她在房間裏依稀可聞走廊上的聲音,教授激動地在說些什麽,語速前所未有地快,她很想走出去告訴他自己沒有關系,可大凡有人見着這場景都會說這只是在自欺欺人:小桌上的紗布上沾滿了鮮血,她的雙眼用繃帶遮着,眼下有緩解疼痛的藥物貼,顴骨位置有一道劃痕。

雪的嘴唇幹澀,護工給她倒了一杯水。

“我的眼睛會好嗎。”她輕聲問道,側頭對着一旁。

“當然會的!只要手術一定沒問題,”護工柔聲安慰她,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和你一起入院的女子傷的也不是很輕,手臂脫臼,輕微腦震蕩,她的脊椎可能需要儀器調整了,”她還沒說完,“她還有精神方面的問題,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是麽。”

“恩,她在我們醫院就診挺久了,醫生囑咐讓她呆家裏,可她就是不聽。”

“所以說,我不是第一個遭到她攻擊眼睛的人,對嗎?”雪彎起嘴角,

“這個,我就不好多說了,”護工小姐幹笑了兩聲,“只是你的家人想要追究法律責任。我當然不是她的說客,但她平常性格真挺好的,她之前住院的時候我照顧過她一段時間,人很溫柔。”

“是麽。”雪又彎了彎嘴角,腦袋鈍痛,“你能幫我叫門外的先生們進來嗎?”

雪從沒見過教授發這麽大的脾氣,提起那位這次他來東京要見的後輩時最多皺起眉頭小聲嘆一句“冷酷的人”。

“我再次告訴你,這不是醫藥費的問題!”教授的餘音在門被推開的一刻落下。

“您好,雪小姐。”這是個陌生的聲音,咬字發音及其準确,簡直就像錄音機,但語氣卻不顯生硬,“我和我的主人對今日之事十分痛心,您的眼睛我們會盡全力使它恢複,在您住院期間的一切要求都會被滿足,希望您能勸服這位先生不要走法律程序,如果只是為了得到一個書面形式的判定這實在太不值了。”

他娓娓談來,似乎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在話語中,轉承啓合,抑揚頓挫的聲音如同音樂,這是雪所認識的人中第二位能将感情與話語融合地如此完美的人,但正因在這種場合下,過于投入顯得做作,又或是在偏避一些事情。

“這件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先生,”雪也用相同的說話方式回道,“好在我學過一些,沒讓她把我的眼睛弄瞎,好吧,我們姑且不談我眼睛的傷,今天她竟然能為難那麽小的孩子,不知什麽時候更多的無辜的人就會被她傷害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雪小姐,她有精神方面的問題,我們可以出示相關證明,即使你們進行訴訟也不可能将她怎樣的,而您學的防身術是否太厲害了一些,我的主人——”

“手臂脫臼,輕微腦震蕩,脊椎要靠儀器調整,對吧。”雪的語氣冷了下來,“我只想對說有病就得治,無端放她出來也要戴好項圈,牽着鏈子防止她咬人。”

“你——”對方倒抽一口冷氣,“您怎麽說出這樣的話。”

“你聽過的諷刺話肯定比我的多多了。現在我問你,你的主人在哪兒?”

“她已經回家治療了。”

“什麽時候來向我道歉呢?”雪問,尾音升高。

“這......”對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看來是個不懂得禮貌的女人,或許有身份地位,雖然雪不想見到她,但也不能讓她逃避自己的錯誤。

“我希望聽到她親自向我道歉,在我眼睛好了以後,如果有什麽要求我會讓教授和你說的。你還有什麽事嗎,先生?”

“沒有了,希望您早日康複。”

門輕輕關上,一旁的教授感嘆道,“我果然老了。那個管家,一見到我就談錢,好像錢能解決所有的事情!聽到那些話我就生氣,真是無禮的人!”

“別生氣了,教授,治好我的眼睛目前看來完全沒有問題。”

“唉,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我和朋友在一起,當時同心髒病要發作的感覺。”

“不會的,”雪移動着自己的手,搭上教授的手背,“您的身體可健康了,兩個女孩還在沙發上睡着嗎?”

“啊,萊昂那邊過不來,我準備把她們暫時放到朋友家,等你手術完我再把她們帶回去。”

“現在我一個人也沒關系的。”

“不行!......我放心不下。”教授似乎哽咽了一下,雪沒再多說。

教授有一個非常出色的女兒,他的妻子早年逝世,他照顧孩子同時努力鑽研學術。在學術上取得重大成果的同時,她的女兒也考上了MIT,讀完碩士後就結婚了。但不幸降臨,教授的女兒在幾年前因病逝世,在那之後教授脫離他原本研究的課題,轉而頻繁到戰火紛飛的國家,與那兒的孩子接觸,碰到日本籍的孩子會毫不猶豫地收養他們。

雪不懂教授的轉變,但她明白教授的痛苦,因她六歲被教授收養,年紀又和教授的外孫相仿,她和教授的女兒一家走的挺近,只要教授去看女兒她也會一同前去,在女兒的葬禮上教授默默流淚,卻突然心髒病發入院。在此我們并不多談那時的事情,我所想傳達給讀者的是失去親人的痛苦所帶來的影響,教授一直在後悔,女兒生病的幾個月他還鑽研着工作,就連最後一面他都沒有見到。

當親人在側,不要吝惜表達自己的愛。有些人連明天或許都不能看見,而我們擁有的今天是一種多麽昂貴的奢侈品。

“不要再讓自己後悔。”雪也一直對自己這樣說。

帶着沉甸甸的悔恨,她努力地生活,做好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而今日的遭遇就像是神明給她的提醒:喘口氣,休息一下,好好思考你今後的人生,哪怕你現在走在錯誤的道路上,也還是有機會偏轉回來,不讓一切繼續發展到連醒悟都來不及扭轉的極惡階段。

雪想自己不應該再呆在內心的籠中了。

8

“恩,我認識......”雪正考慮如何向紫原說時白的聲音響起。

“雪!”白手裏拿着手機走進教室,看到坐在雪身後的紫原皺了皺眉,怎麽還有人。

“啊,怎麽了,花很生氣地跑掉了。”

“我不是來找花的,找你。”白招了招手,雪起身,走到門口。

“怎麽了?”她瞥了一眼白的手機,視頻的播放鍵占據了大半屏幕。

“聽你中午說的事情,我就去Youtube上面翻了一下,然後......”白拉着雪,靠着走廊牆壁,按下播放鍵。

雪面無表情地看完了時長三分左右的視頻,原來她之後是被對方的司機一起送到醫院去,而拍攝這段視頻僅僅旁觀,或許被激動、驚訝與震驚充斥,其他路人也一樣,而自己也根本沒想過需要人幫助。以抽離禮其中的角度看待這件事,所能感受到的是冷漠,也許他們在評價得失,也許由于人太多帶來責任分散。

“白,如果當時你在場,如果被攻擊的人不是我,你會怎麽做?”

“兩個男人就算了,性別不變或者男人攻擊女人,我會上前。”

雪不置可否,“那兩個女孩是親戚家的孩子,現在已經回美國了,我學過防身術。”她将白還想知道的問題全答完了,白一愣,随即說道:“我不會和花說的,放心吧。還要去社團,明天見。”

9

雪揮了揮手。走回教室,紫原依舊趴在桌上,只多出一個丸川泡泡糖的包裝紙。瞥了一眼糖紙,“果然很像孩子”,她心想,臉上自然逸出笑容,連她自己都并未察覺。

“因為我和赤司君年齡相仿,還談得來。這麽說來,他的确有一個隊友會來陽泉。”

紫原發出表示他聽見了的語氣詞:“原來如此,初中有挺多女生喜歡小赤的——你和小赤交過手嗎?”

“啊?”雪很快反應過來紫原說的是籃球,受到視頻的影響,她有一瞬以為是問紫原說的是打架。“只在小學一起打過,你應該知道他的帝王之眼?”雪私底下認為這個名字太過有趣,當然沒對赤司說。

“嘛—雖然不能确定—但—好像是和我打的時候開的——”

雪的眼裏閃過一道光,好像陽光穿透層層疊起的灰暗天空,“哇喔,你肯定超厲害!”

因為征一直介意着自己的身高,雖然從未說出口但面對比自己高的對手,他能使出外行以為靠氣勢,實際靠Ankle Break讓搞個對手瞬間跪下,并再也站不起來的技巧,這還是上個暑假雪才知道的信息。能讓征在比賽中強行開啓新技巧,紫原絕對有把他逼到絕對的能力,雪不自覺地用了男性口吻。

紫原歪了歪頭,“小赤的确有哪裏不一樣了,對吧。”

“......”雪對此未置一詞,“你不去練習了?”

“不要逃避我的問題。”紫原站起身,龐大的身軀的确有超乎常人的壓迫感,雪不再仰頭,轉身繼續閱讀。

10

在醫院的日子實在很閑,教授在病院裏也只能坐在椅子上讀書。手術過後,在雪的多次要求下他把雙胞胎帶回秋田,換了萊昂來陪雪。還好病院的位置不錯,萊昂能去的地方非常多,畫廊、圖書館、咖啡店、偶爾還混入學術研讨室聽講座。

雪有時讓護工讀書給她聽,可怎麽讀怎麽不對,一切文字都變了味,偶爾被扶着到樓下走,坐在長椅上發呆。

日子可不能這樣被消耗,她讓那位管家送來了雙簧管,吹了沒多久就被醫生叫停,并不是因為會影響到其他病人。“換氣時間長了,有可能會增加負擔”,醫生語重心張地建議她換一種,雪不得不再聯系那位管家讓他送來弦樂器。

“沒想到您會的樂器挺多。”管家将大提琴遞給雪時稱贊道,但雪剛拉起他就在她背後捂住了耳朵。

一曲結束,雪帶着歉意說道,“太久沒拉了,要找回感覺還要很多時間。”

“沒關系,還有什麽需要我會親自送來。”管家走出房門,耳朵受到的刺激讓他單手扶住牆,頭暈腦脹,第一次有了辭去工作的想法。

雪的技術當然沒這麽差,雖然是被逼無奈才學,目标也沒有餘地地定為專業水準,雖然她以前的性格讓她并疏于練習,但大部分都能拿上臺演奏出業餘中的高水準。

房間的擺設已經了然于心,她摸索到桌面,找到紙和筆,用手指感受到紙的邊緣,右手拿起筆,一個字一個字點着寫下去,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她還沒寫完。

“請進。”對着門口喊了一聲,轉了一圈筆,完全不知道寫到哪兒的。

“環境不錯。”來人繞過靠在一旁的大提琴,站到窗前看了看,走到她身邊的沙發椅上坐下。

“好久不見,征。”雪放下筆,循着聲音方向伸出右手,對方沒有反應,果然還是從那時開始的赤司,“雖然過了一星期,不過祝賀你三連冠成功。”雪收回了手,雖然是她個人的猜測,但那個隊伍分開或許最好。

“謝謝。”他的聲線沒有起伏,不要說喜悅了,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不相關的陌生人,他只是禮貌地替對方回答一句。

“你來的剛好,我正在寫去曲名,幫我想想還有哪些。”雪把紙筆推了過去。

紅發男生拿起紙,松了口氣般輕聲笑了出來:一張A4大小白紙上,所有的字都像跳舞的青蛙般歪歪扭扭拼湊着向右下傾斜,比彩虹還彎的弧度。

“怎麽了。”雪抿了抿嘴唇。

“沒想到看不見給你帶來這樣的問題,普通的字母都寫不成。”

“有,那麽誇張嗎。”

“留着等眼睛拆線後再看吧。”男生在一旁的一疊白紙中抽出一張,“我幫你謄好也行,但你現在要這些曲子有什麽用。”

“非常感謝。我準備拉一首打一個勾。”男生決定不再問她怎麽打鈎,坐正謄寫起曲名,好些單詞間分得很開,還好是連筆,不至于太過混亂。

“你和那女人在馬路上的視頻被傳到了網絡上。”剛準備起身的雪晃了晃身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被傳到了網上?!“我也很驚訝,”他繼續說道,“你開始竟然躺在那一動不動。”

雪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

“這件事情和我也有一定關系。”他邊寫下1008邊說道,“那個女人是赤司家的遠房親戚,他的丈夫有求于我父親,沒想到她親自來找我了。”

“是被你的冷淡态度惹惱了嗎?”

“大概。在比賽前,她本身也非常不讨人喜歡,她的穿衣風格。”

“原來如此,我很明白。”雪想到一身模範生般的搭配,“你不用向我道歉。”赤司的态度最容易惹惱不了解他的人,他的理性言語在某些人看來是輕視。

“你多想了,雪。”

“哈哈。”雪爽朗地笑了,被雙重人格影響的赤司,這很有可能是家族的遺傳和他父親共同導致的。想到這兒,雪扶着桌子站起來,慢一步步走到窗前的提琴凳坐下,拉起編號1012。

11

人通過自我定義了解自己,浪漫或是現實。

以前的我是因壓抑過多導致極度理想化的存在,我為了反抗不得不服從的命令,做任何事底線範圍內令固定人群不愉快的事,即使我并不想要這樣做。我懷抱極度的失望與一些奇怪的人們成為口頭上的摯友。

我們一起抽煙喝酒損害自己年輕的身體,在課堂上睡覺以彌補熬夜的消耗,甚至組成樂團在街邊演唱。

我知道這些人都有一顆與我相同的悸動的心,它被鎖鏈重重困住,它被逼迫着進入黑室。為了喚醒它,哪怕只能多呼吸一口理想的空氣,我們做些自以為帥氣而浪漫的事,将它們完美演繹。我不知道,這些行為帶來更多是痛苦,給自己和親人,而大部分行為本身,只是單純自我意識膨脹的産物。

為了獲得短暫的自由,不得不忍受更長時間的窒息。我以為自己游得飛快,實際上正在深不見底的潭水中沉淪。

但有一件事那時的我不明白,或許現在也無法了解,我是否快樂?是否從一切離經叛道中得到理想的寬慰,覺得我的生活就該如此?

唯一能确定的是強烈的情感源源不斷輸送到大腦,奔流在血液當中,每一個分子都在叫嚣,跳進我胸腔中的烈火,被打鑄成五彩斑斓的鐵塊。它慢慢凝固,讓我逐漸忽視一切,包括人們的情感。

直到我遇見她。

她和白有些相像,非常可愛,笑起來時會露出有兩個淺小的梨渦。當時她被前男友糾纏,頭發被抓着按到花園按到磚牆上。高一的我在開學第一周,也是首次來到這個秘密花園,獨身一人。

“你幹什麽?”我省略了思考階段,沖上前去,抓着男生的領子猛地向後拉。女生蹲在地上,男生滿臉怒容地瞪着我也顯然被我這意料外的打斷吓着了,很少有人那麽早到校。

“你好自為之。”他看着女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又匆匆瞥了我一眼,從兩旁長滿了雜草的花園小徑逃離。

高二女生的表情幾乎哭出來,聲音顫抖。恩,我不知道她表露出的一切真是假,雖然如今重現那一相遇時的情景,我依舊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沒事就好。”我也轉身離開。一大早的好心情沒了,我可沒精力哄一個哭哭啼啼的人。

誰知道我被她纏上了,如今讓我回想與她成為摯友的過程,真不知如何形容當初的自己,眼前被蒙了一塊黑布嗎?幾天後,她找到我班上,緊接着每日中午都堵在我的班門口,開始我很不耐煩,後來也就習慣了。

看她的微笑,看她吃了很辣的食物後的怪表情——撅着嘴咬住下嘴唇,圓眼眯起來,淡眉向兩邊挑起。我會傾身捏起她的臉,或是彈她的額頭,那時我想,這真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兒。現在,我想,如果再給我一次見到她的機會,我會讓她後悔自己之前長了一張太過可愛的臉而顯得前後差別太大。讀者們別擔心,我是只打讨厭的人的臉的正人君子。

過了這麽久,談起這件事情的語氣可以輕松到像是沒造成太大影響,傷口結疤,被裹上小麥面粉炸了好多次。

有段時間,在我即使睜開眼也還看不清世界的日日夜夜,我不斷回放這一切,重新審視從開始到被背叛的所有過程。天啊,我怎麽能将她隐藏住的兩面都當做朋友看,我希望那沒有給我的家人帶去太大影響,但想想怎麽可能。我把所有無人傾訴的告訴她,就差被她印成冊子散發到全校,如果她做了這一步倒也罷。謠言的可怕,正如鐵錘、刀劍和利箭。

理性終于進入空腹時的胃袋,美味到沒朋友,這也依托于我以前經受的家庭教育,以前我也在遵守嚴苛規定的同時才去追求浪漫主義。

不論喜歡或讨厭一個人,不會直接說出口,永遠與人保持一定距離,我本準備勉強遵守這這些規則,在與如今生身親人離別時也一語不言,單毫發不爽地記住一切就足夠了。

“我會來接你回家的,記住我們一直愛你。”父親說,離開時沒讓雨看見。

人生是漂泊在大海上的船只,我們是水手,冒着被狂風驟雨卷入深海的風險,拼盡一切想要返回伊塔卡,停留在喀耳刻島上,受到魔法攻擊的時間短暫,我把希望壓在心底等待,根本沒想到和教授在一起後的生活會那樣讓人滿足,讓我再次成為普通的人。

為了讓大家更好生活,我率先進入工作的階段,經過兩次語言環境的改變,經過完全看不懂的課本的沖擊,但懂得基礎文字後發現都算簡單,只要認真聽課完全沒問題,但我不滿足這些了,為了掙錢自學的一年非常值得。

而在那兩個月,我想自己的步伐是否太快,目前的重點在于是要選擇平凡的高中生活還是單純将其當做進入大學的跳板,

我選擇了前者,因為花與白,也為了我所能享受到的最後青春,朋友間真摯的友情。我讓自己接納闖進來的感情,不單對天真的孩子們展露笑顏,所以她們說我改變了吧。

生活平和,沿着日常應有的軌道行進,直到我在期中測驗後收到一封信。

試驗結束後有獎金發給前三名,雖然不多,這也是我來陽泉的原因之一,每當考試、學校活動、一學年結束後總有豐厚的獎學金給予學生們。以前從不為錢發愁的我竟然想要獲取它,這是個新奇的體驗。

早到學校後看見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前,不是滿點,化學卷上漏了好幾個生成過程的催化劑,殘念。花進了前二十,白是中上,讓我有些在意的是後座的紫發大個子。

年紀第十的好成績讓我些許驚訝,明明上課的時候也在吃零食,聽不到撕開包裝袋和脆物的碎裂聲反而不習慣。

一般當男生成績好的時候父母總将它歸為才能,相反女生取得好成績,父母總說這是努力的結果,女生方面我不太清楚,但看紫原考前幾天眼下的淡青色,答案不得而知。每日下午訓練後晚上還要熬夜學習,想必很辛苦。

教授還沒回來,據說這次的申請手續超乎意料得麻煩,不過總算留了一些時間讓萊昂和我做準備。新來的孩子,尤其被教授帶回來的孩子,大多受到過心理上的嚴重創傷,萊昂說第一次見我簡直不能相信有這麽冷靜的小孩兒。

那日早晨,我沒吃早飯就到了學校,進行長跑式一小時讀書。博爾赫斯詩選太過吸引人,我坐在亭下不願挪動半步,憑着一大杯水熬到大批學生來校時間。

到教學樓門口打開鞋櫃,裏面除了拖鞋還靜靜地躺着一張折起來的白紙。我換好拖鞋後拿起白紙,正反兩面都看了看,然後打開。A4白紙折了四下,卻沒有翹起來,說明壓得很緊,或許夾在很厚的書裏。

我先看的一面無字,卻有筆痕,寫紙條的人下筆很重,幾乎劃破紙張。

翻過來,紙上只有一句話,寫在正中。上面寫着:

你好,雪,我是佳芸。

我快速浏覽了十多遍,默讀一遍,确認上面寫的是中文。

血液凝固,好像冰冷針尖停留在皮膚上面的觸感不斷上升,與之相反的是嗡嗡作響的大腦,耳鳴,頭暈,呼吸不過來。

“早上好,雪。”

我回頭,心髒跳動的聲音淹沒了一切聲音,眼前人影成了一幀幀膠片,眩暈,眩暈,一陣陣眩暈在兩秒間反反複複襲來,失去意識前身體唯一感受到的地方是額頭,從沒有這樣無力地撞在他人身上,溫熱隔着襯衫在到達心髒前已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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