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爆炸

解藥

飛車盤旋在空中,绮沙再三确認,那座白色的建築就是悉杉的府邸。高大奢華,內部有花園、噴泉和衆多仆從。

緩緩降落,绮沙對着車內的光屏整理了一下儀表。她的五官依然明麗,氣色卻差了很多,沒有精致的妝容和華麗的衣服加持,整個人顯得普普通通。頭發許久沒有被精心養護過,發尾幹枯得明顯。手指被凍過,略微有些紅腫。在雪地裏走過很久的鞋子髒兮兮的,要是放在從前她絕不會穿,早叫人拿去丢掉了。

說實話,這些天的生活已經徹底把她從一個驕傲的公主變成了邋遢的路人。沒有優越的條件,沒有管家和仆人們伺候,又冷又餓的,再閃耀奪目的珍珠也會失去光彩。

草草用手捋了捋頭發,绮沙不甚滿意地瞥了眼光屏中的倒影,嫌棄地移開了視線。等着吧,今日她拿回該有的一切,一定會把這段晦氣的日子從記憶中徹底删除!

停好飛車,绮沙提起一口氣,拿出之前公主面見群臣時候的姿态,朝着大門口走去。

別說,就這座府邸怎麽着也得是珊妮父親那種重量的官員才能擁有的,近前來看氣派非常,比中看不中用的皇宮住着肯定舒服多了。

不過說起珊妮,她好像再也沒聯系過自己了……绮沙想,想必曾經親密的舊友已經知曉了所有的一切。

“站住!你是幹什麽的?”府邸外的大門處有士兵守衛,見绮沙直愣愣往裏沖,趕緊将她攔了下來。

“我是聖光會的绮沙!我來見悉杉殿下!”她聰明地沒有報自己心環公主的身份,因循的人對曾經的公主可沒多少善意,還是穩妥一些好。

“聖光會?你聽說過沒?”一個長臉士兵問。

“沒聽說過啊,那是什麽?”另一個圓臉士兵回答。

“你有拜帖沒有?憑證呢?有沒有?”長臉士兵問绮沙。

绮沙哪裏有這些東西,不過她絲毫沒露怯,底氣十足地說:“你去向殿下禀告,他聽了自然會見我的!因循能占領心環,我可是其中的大功臣!”

“白日作夢呢吧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落魄樣子。你要是因循的大功臣早就去殿下的慶功會上吃香喝辣的了,還至于連張拜帖都沒有,賴在門口不走?”圓臉士兵諷刺道。

門口的士兵們哈哈哈笑成一片,眼中都是明晃晃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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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沙從出生到現在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頓時就要忍不住爆發,想越過士兵沖進去。

見此人狀況不對,士兵們齊齊拿出武器準備開火。

“我真的是聖光會的成員,是因循的功臣,你們不可以這樣對我!”绮沙此時也顧不得什麽風度了,大聲叫嚷道。

然而士兵們個個臉色嚴肅,大有绮沙不後退就馬上讓她化為灰燼的架勢。

“好好好,別開火,別開火,我走!我走!”绮沙不得不退出了士兵們的視線,灰溜溜地走到一旁。

“滾遠點!別讓我們再看見你!”

绮沙本還想留在門口這裏守株待兔,等悉杉出門時再上前說話,這下子也不成了。

想到那個沒吃沒喝又冷得要死的據點,绮沙悲從心來。幸好她進了中心區,還偷了一輛飛車。只不過,從今天起,她就要在這附近流浪了嗎?堂堂心環帝國的公主竟然淪落至此!

帝都星又飄起了紛紛大雪,绮沙趕緊躲回飛車中,瑟縮着搓了搓掌心。

……

而此時在浩瀚的宇宙深處,穆衍終于在不斷的掙紮中獲得了身體的自主權。

該怎麽說呢?他就像重新經歷一次被孕育出來的場景一樣,從知覺模糊、頭腦困乏、無法行動,到逐漸能掌控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為。

這中間的過程痛苦非常。除了剛開始帶着他殘破的戰艦來到這裏時感受過一陣短暫的舒适,後面的經歷都稱不上愉悅。

穆衍一直覺得有一股刺骨的冷意不斷侵入着他的身體,他像一個站在帝都星雪夜中的夏日旅人,沒有任何能禦寒的物件,只有身上單薄的短衣衫。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穆衍體會到的只有兩種明顯的感受。一種是如影随形的冷意,且時間越久越是凍人,另一種則是劇烈的痛苦。那種痛不是他曾體會過任何一種身體傷痛,就像是……就像是他變成了一顆星球,而有人不斷在其上用炸彈炸着他的軀體,讓他變得遍體鱗傷,面部全非。

他的耳邊似是出現了幻覺,若不然怎麽會有凜冽寒風呼嘯的聲音?怎麽會有轟隆隆的揚起萬千塵土的爆炸聲?

憤怒一下子在心中湧起,赤色的血液奔湧着從心髒而出,挾着萬鈞之力沖向四肢身軀!

一團紅色的焰火将穆衍包圍着,将他雙目緊閉的臉頰映照得如同燃燒起來。

周身的磁場不斷發生着變化,令人更加目眩神迷、心神不适。

“滅亡吧……滅亡吧……”有個模糊的聲音一直在穆衍的腦中吟唱,那低低淺淺又不辨男女的聲音如有魔性一般,侵蝕着他剛剛清明一些的意識。

“不……不能滅亡。”穆衍雙唇用力,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在心裏吶喊着、掙紮着!他着急地想揮舞雙手,将那個讨厭的聲音打走。

“為什麽?”淡淡的诘問響起。

為什麽?穆衍恍然。“當然是為了繼續戰鬥,為了打敗入侵的因循。”他在心裏回答。

“那又是為什麽?”似乎沒有得到明晰的答案,那個聲音又問道。

為了他生于斯長于斯的心環,為了那些跟随他的士兵們的生命,為了支持他的樊老、林尼、雷休,也是為了……那個他心愛的女孩兒,米琉。

那兩個字如一陣清風,溫柔地撫過穆衍心間,又如一陣潺潺水流,緩慢而堅定地熄滅了那憤怒的紅色火焰。

記憶中的身影再次清晰起來。他回想起米琉的模樣,明亮而純摯的杏眸,柔軟幹淨的臉頰,微微彎起的嘴角,以及纖弱單薄的身軀。

第一次見面時她是國王宴會中那個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冒失鬼,他雖對她的際遇有一絲可憐,卻沒想過日後和這位柔弱不堪的公主有什麽聯系。

再之後她穿上了皇室華麗的婚紗,在隆重的儀式中扮演着聯姻公主的角色。他們一起陷入因循的陷阱,被迫進入了神秘的宇宙空間。是她在千難萬險中用柔弱的身體和堅強的意志保護了他,她的白婚紗因此變得髒污染血。

那之後,他逐漸放棄了自己的偏見,開始想了解這個不一樣的女孩兒,卻發現每次都能撞見她的狼狽。她被心環學院的同學使壞,在訓練室受傷;她不被父母疼愛,被妹妹找茬,被迫搬出公寓;假期的時候她只能蹭着朋友一起去度假星,其他時候她只能被動接受着聯姻工具的命運。

可憐和憐惜越積累越多,漸漸地沒等他察覺就已經放不下她了。

那個雪夜暖融融的燈光穆衍至今都還記得,米琉在廚房裏忙碌的背影、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以及兩人共度的時光組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眷戀。

想到這兒,穆衍竟然不合時宜地覺得腹中有些空虛。那些飯菜的香氣仿佛又回到了鼻尖,吸引着他行動起來。

活動了一下雙手,穆衍驚喜地發現,他能動了!盡管動作無比遲滞,雙眼睜開後視線仍有些暗和模糊,但大體上行動無礙了。

殘破的戰艦經歷過最慘烈的對戰,外表已經變得坑坑窪窪,內裏也有不少傷痕。控制鍵目前還是失靈的,穆衍費力地打開艙門,随即走入一片微光中。

空曠的四周靜谧非常,穆衍站在階梯上,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往前邁出半步,竟也能順心而動。

他仿佛與這片黑暗融為一體,身心變得極為通靈。

是那香氣……傾身于微光發出的源頭處,穆衍聞到了香甜甘洌的氣息,像極了米琉所做的飯菜香。

肚子咕咕叫了起來。穆衍看着眼前一大團一大團雲朵樣的東西,情不自禁地撚起一小塊。

軟軟的,粘粘的,像塗滿了星光的棉花糖,咬在嘴裏也确實有食物的味道。

星艦上的食物儲備早就耗費幹淨了,這裏也不像有其他吃的的樣子,穆衍又撚了幾縷雲團放在鼻尖聞了聞,謹慎地吃下。

不知是否有錯覺,他覺得身體中總是隐隐作痛的那些副作用好像減輕了許多。星星點點的光芒散入體中,流入血脈,如山澗泉水滋潤着初春的禾苗。

不過穆衍很快停止了進食。他不清楚這是什麽東西,能讓多日未進食的身體墊個肚子就可以,還是不要多吃為好。

不再感到饑餓了,穆衍四處游蕩着,探查着這裏的一切。

虛無,空蕩,安靜,黑暗。

他努力地想找到一條邊界,卻發現這裏像是一個被紮起來的口袋,束口的繩子根本就不在內裏。

想着落敗的心環,想着帝都的人們,想着米琉,穆衍越想越是心急,不停歇地探尋着所有能出去的可能,不願錯過一絲隐藏的機會。但上天好像在跟他開玩笑一樣,兜兜轉轉,總是又回到原地。

沒有任何信號,也聯系不上任何人,穆衍完全不知道外界的消息,心焦得無以複加。

随着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時間逐漸失去了意義,沒有了對比,它的流速成了未知。

恍惚中,穆衍覺得他看見了未來的心環,看見了未來的帝都星。

那是被一片綠意昂然所包圍的未來,沒有舊日高聳入雲又錯綜繁複的能源管道,沒有密密緊緊的鋼鐵高樓,到處都是自然美好,和諧寧靜。盛開的百花盡情綻放着春的氣息,飛來的燕子重新譜寫着歡樂的篇章。

人們的臉上不見了悲苦,換上了笑容,孩子們嬉戲玩鬧着,将色彩斑斓的風筝放得老高。灰暗天空中的層層陰霾終于消散,燦爛的暖陽照耀着整個星球!

這幅美好的圖景如一副甜美良藥,治愈着困于此地的穆衍,治愈着他所有的迷茫和難挨。

有一個人立于那美好之中,是他驅逐了寒冬,為心環帶來了無上光明!

這是心環賜予穆衍的預言?還是他因太過渴望而生出的臆想?

穆衍極力想看清,但那人卻只留一道不甚清晰的背影。他想走近他,觸碰他的肩膀,卻怎麽也無法辦到。

似醒似夢,似幻似真。

似瘋似癫,似喜還憂。

……

“別總這麽皺着眉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現在是這樣。”童厲在視訊的一頭,另一頭是在開戰前早已被送離帝都星的丁肯教授。

“真的沒有任何行跡?”丁肯嘆了口氣。他始終無法相信穆衍就那麽去了。

“有了消息我還會瞞着你嗎?你這人可真是。對了,你那裏最近怎麽樣?我偷偷寄給你的東西收到了嗎?”

“現在還可以。因循的人來的不多,只是偶爾有一兩個查探的人,我的實驗完全沒受到影響。多虧你當初将我們提前送到這兒來,要不然恐怕一切都會化為泡影。”丁肯心有餘悸地說。

童厲回答:“你沒事就好。要是缺什麽就等我的消息,我會找機會給你送去。”因循占領心環後,他私下裏一直照顧着丁肯的研究團隊,這才保證了正常的研究進度。

他頓了頓,又叮囑道丁肯:“不過最近因循可能會加強對散落小星球的管理,你還是要多小心,沒事的話就呆在地下基地,少出門。”

“嗯。我明白。”丁肯點點頭,目光中卻仍不減憂愁。

“說真的,雖然現在我們的實驗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但我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這樣堅持下去真的有意義嗎?心環如今已經成了這樣,帝都星也不知還要淪陷多久,我們……”年輕的教授說着,眼角閃爍起晶瑩的淚光。

重要的科研進展本該令負責它的教授欣喜若狂,但此時丁肯的沮喪灰心卻已溢出了光屏,無處可安放。

童厲沉默了片刻,忽然擡起頭,緩緩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們能做的只有蟄伏和等待。因循不會永遠強大,心環也不會永遠落敗,時機的轉盤總會轉動。”

這些日子呆在悉杉身邊,見證着因循的每一步動作,童厲心中不是沒壓力。他也很難過、崩潰,甚至快要失去信念。但每一次即将被壓垮時,那最後的執念都跳出來提醒着他:不要輕易放棄,因為命運總會以最出其不意的方式令人苦盡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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