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熱浪
熱浪
米琉當然沒有認出穆衍。當時他們離得很遠，她又被那些心環人的處境所震撼，根本沒有心思能分出去留意周邊。
回到府邸後，女仆珍珠催促着她去泡個熱水澡，又為她端來了溫熱的牛奶。
米琉浸泡在浴缸裏，水汽氤氲。她的腦海不斷回放着剛才在外面所見的景象。
對于一個從小在瓦拉星鄉村長大的少女來說，這一切簡直超乎了她的認知範圍。從前的十多年她的世界裏只有友善的鄰居、溫暖的家庭、漫山遍野的綠意和單純的友情。
到了帝都，她見識到了極為現代化的精致帝都人，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那麽繁華的城市，了解到了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還略微知曉了一些皇室裏的複雜事情。
可那些相對于眼前的一切來說都太平和了。
慌亂地奔向地下安全區時，她還不懂那意味着什麽。和一群人處于黑暗裏共同煎熬時，她以為一切最差也就是那樣了。到了悉杉的府邸，除了被限制自由限制通訊，看悉杉臉色過活，米琉至少過着相對舒适、衣食不愁的生活。
從來沒有一刻，她像這次外出時那樣真切地感受過“未來對于普通人是什麽”。
米琉是個半路被認領回來的公主，對心環的皇室她沒有任何感情，對帝都星的人她也并不會感到親切，但就算她只是這個帝國裏一個最普通的人，也沒辦法對眼見的一切毫無任何悲憫之情。
戰争的殘酷并不僅僅是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激戰，更不僅僅是幾天幾夜之內戰士的死傷，真正影響更深遠的是後續的發展。
因循占領了心環，就擁有了對這個帝國全部人全部事物的控制權，它想怎麽建設帝都星就怎麽建設，想讓誰被貧苦地奴役都可以，普通的百姓沒有一點選擇的餘地，只有被收割的命運。
一夕之間這個世界就變了樣子，可笑米琉這麽些天來還懵懵懂懂，一無所知。
“小姐！小姐！你還好嗎？”珍珠見米琉泡了很久還沒出來，擔心地敲門。
“我沒事，這就出來。”米琉嘆了口氣。面對如此宏大的一切，她就像一只螞蟻，無力又渺小。
“小姐心情不好嗎？”珍珠小心地問。從外面回來後米琉一直怪怪的，她倒是不像之前那樣沮喪了，不過卻更令人看不懂了。
米琉搖頭。這些事她沒法和任何一個人說起，他們都是因循的人，是悉杉的人。
“最近悉杉很忙？”
“殿下确實不得空閑。今天說不得也得深夜才能回來呢。”珍珠驚訝于米琉的問話，小姐一向不怎麽關心殿下的，這會兒怎麽突然問起？
“你知道他在忙什麽嗎？”米琉接着問。她突然發覺，悉杉的所作所為可能會直接影響到原本心環的每一個人。
“聽說是和一個其他帝國有關的事兒，叫北……北什麽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殿下的事都是不允許私下打聽的。”
“嗯。”米琉懸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和其他帝國有關，是不是就不牽扯到心環了？
……
“阿嚏！”悉杉猛的一激靈。
“怎麽了？來的路上冷着了？”修特關心地問。
“沒事。”悉杉思忖着，他平時身體一向強健，小病找不上門，大病更是沒有，怎麽突然打上噴嚏了？
“對了，剛才國王跟你說了什麽？”修特問。
悉杉回答：“能有什麽，還不是與各帝國之間談判的事兒。這個事兒一拖再拖，父親已經失去了耐心。”
“準備拿北雨開刀？”修特對他名義上的生父十分了解，那個男人的野心就像荒原上燃燒的野草，急不可耐又停不下來。
“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才能盡快拿下所有帝國。”只不過那樣做的話，對于北雨來說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心軟了？”修特見哥哥猶豫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悉杉不置可否，半晌才答：“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這和我想象中并不一致。”
“哥哥，你太理想化了。沒有一場利益的角逐是不通過激烈的手段就能實現的。”修特皺眉。悉杉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太溫和了。不過如果他不再溫和，也就不再是那個會溫暖他的悉杉了。
他接着說：“就算你不想也無法阻止，別想那麽多了。”
“是嗎？我不該想太多嗎……”悉杉呢喃着，陷入了沉思。
自從因循入主心環以來，快速的變化應接不暇，一夜之間原本位于低位的帝國躍上了風口，悉杉也成為了那個手握半個乾坤的人。但對于這個帝國究竟會在父親的引領下去往何種未來，他內心一直存着隐隐的憂慮。
也許是他天性中原本帶着一些悲觀，總是覺得無論是帝國還是人不可能一直處于頂峰。月亮圓滿了會再度變得虧缺，強與弱總是在動态之中平衡，他擔心因循的繁盛能否持續。
而同時，他心裏的标準也在不知不覺地改變。相對于父親的野心勃勃，悉杉算不得很有沖勁。從前他只想令因循壯大，以獲取更多的公平。現在呢？好似被裹挾着向前，再也停不下來。
……
北雨帝國，帝都銀雨星。
“是老臣的錯！老臣無能！老臣願以死謝罪！”杭恒顫抖着下跪，老淚縱橫。
“起來吧，杭老。”國王将人扶起來，并沒有一點點責怪之意。
“老臣不敢！”杭恒依然跪着不肯起，王後走過來，與國王一起将人攙扶着站起來。
“如果因循要拿我們開刀，用我們殺雞儆猴，你再怎麽也攔不住的。”王後已經在內殿聽到了全部消息。
“要怪就怪我，是我态度太強硬了。要不是我那樣堅定反對，也許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國王沮喪地說。
王後搖頭。“這不怪你。你争取不是錯，錯的是貪婪的因循！”她美麗的雙眸中燃起了名為憤怒的火光。
“老臣這就去因循，讓他們停下來！老臣這就去！”老人不顧自己佝偻顫抖的身軀，疾步往外走去。
“別去了，沒用的。沒用的。”國王悲怆地笑了，“我早就同因循的國王低頭了，他們不肯停下。”
“您……”老人震驚地望着國王，後者無聲地點頭。
“現在我們接到的消息，就是他們最後的決定。”國王眼中含着淚意，語帶決絕。
是的，因循停止了向北雨帝國輸送能源，關閉了整條輸能管道。國王現在明白了，因循與心環并不一樣，局勢也已經完全變了。
北雨不是沒想過要自己開發能源，但心環早已壟斷了技術，在礦能和礦場挖掘上更是占據了先機和優勢，各帝國也已習慣了給原來的心環下訂單來維持能源供應，在過去的百年間這種貿易從沒出過差錯。
現在國內所存儲的能源已經慢慢跟不上全國各地的使用速度，即使已經對公共能源的用途做了限制，還是難以抑制快速而大量的消耗。
大殿內彌漫着悲傷和絕望，還有一股強烈的熱氣。
北雨帝國，它的稱謂中帶“雨”字，不是因為這裏常年多雨或雨水充沛，而是幹熱少雨之故。這個雨字，代表着全國上下對珍貴的水的期盼與祈求。
這裏的能源除了用于生産，絕大多數都被用來控制溫度，讓星球變得涼爽宜人。人們在這裏生活，無論是居家還是外出工作，都需要時時有能源，不然是會被熱死的。
主城區最寬敞的棕榈路上，零星的行人顯示着凋敝的到來。
“噢！”一個男人快速在路上跑着，由于鞋底過薄，腳被灼熱的馬路燙得發疼。他的衣服全都汗濕了，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但不一會兒後，就會又被這溫度烘幹，然後再流出一身汗，不斷循環。
人們除非有必要的事情都不會選擇出門了，在沒有遮蔽的馬路上走簡直考驗人的耐熱度。
“哐當！”一聲傳來，一輛飛車墜落在地。
本來飛車在行駛過程中就會散發熱量，這麽熱的天氣更是增加了零件過熱發生故障的幾率，再加上能源有限，出于節約，很多人不能制冷到很低的溫度，于是悲劇就此發生。
鋼鐵灼熱，在地上曬着更是碰一碰都不行，車裏面的人只得快速逃出來，躲到路邊呼叫緊急救援。
“嘟嘟嘟——嘟嘟嘟——”每到這種時候救援專線總是很繁忙，現在整個銀雨星最繁忙的機構就是救援部門了。
“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的？”救援隊長急到跳腳。
“回來的又馬上出去了！還有數不清的求援信息正在排隊錄入系統中！現在人手嚴重不足！”負責調派人員的職員回答。他猛灌了兩口水，徒勞地驅趕着辦公室裏的炎熱。
“救援車情況怎麽樣？”隊長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并沒帶起一絲涼意。
職員回答：“救援車已經有11輛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損壞，還沒有得到及時的修理，剩下的都在超額運轉中，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我知道了，有新情況随時彙報。”隊長煩躁地回到辦公室，剛坐下，一通視訊通話就撥打了過來。
“胡莎？怎麽了？”隊長緊張了起來，妻子通常不會在工作的時候聯系他的。
“是小希！小希他突然暈了過去，我用了各種方法都沒有用。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嗚嗚……”妻子提到兒子，難過地哭了起來。
“家裏沒有解暑藥了嗎？給他喂一些！然後帶他去醫院看醫生！”隊長顫着嗓子說。
“醫院……醫院根本就進不去。那裏已經爆滿了，都是各種熱症患者。我聯系了幾個醫生，他們都說沒有藥了！”妻子的哭聲更大了。
“別哭，胡莎，別哭。你先把孩子泡在水裏降溫，我馬上回來！”
妻子無助地點頭，急忙跑到浴室放水。她伸手一探，這水一點也不涼，不過起碼要試試。
呼吸越來越困難，胡莎動作間總是覺得悶得喘不上氣，身體的不适令她行動變慢。
“小希，你要堅持住，爸爸馬上就回來了！”她艱難地把孩子抱進浴缸，累癱在地。
緊閉的窗外，火焰一般的熱度正不斷升騰，炙烤着銀雨星的大地。漸漸的，有些人撐不下去，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整個帝國正在所有人的親身見證下走向炙熱的毀滅，每一個親歷者都痛苦無比。
北雨的遭遇很快傳遍了離椽星系，其他帝國無不齒寒。
再也沒有人站出來那樣激烈地反對因循，連原本強硬的西水帝國也沒了聲響。大家都默契地變得柔順起來，生怕北雨的悲劇會複制到自己的星球上。原來先前是他們低估了因循，低估了它的狠辣和決心。
……
此時因循帝國的國王穩坐于皇座，嘴角牽起自傲的笑意。
“恭喜陛下，又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臣在此為陛下獻上一份禮物，以表祝賀。”伊潘笑着恭維。
“哦？是什麽樣的禮物？”國王并無好奇，所有事當在他掌控之中。
“我們在城郊的基地已經取得了成功，目測礦能極限将提高百分之五。”
“這段日子你辛苦了，我心甚慰。”國王賞賜了伊潘一些財物，再開口卻點了悉杉：“我的兒子也辛苦了，這段日子忙得都瘦了，明天起給你放個假，好好休息。”
“都是兒子應盡的職責，父親無需特特準假。”悉杉回答。現在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本不該放松才是。
國王卻不給悉杉機會：“诶！我也是心疼你，就聽我的，放了假再回來，無需再說。”
“謝父親。”悉杉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修特則心內不忿，又在詛咒國王了。
從大殿出來後悉杉的情緒就不高。
“呦！殿下這是準備去看新府邸？”伊潘湊過來。
“我的行跡不勞伊潘大人操心。”悉杉不悅道。
“殿下真是好命，有個疼愛你的父親，又是賜府邸又是放假的，好生令人羨慕！”伊潘語氣真誠極了，但卻實實在在地在諷刺悉杉。
悉杉目露警告。“父親心疼我自然是好的，我感念父親恩賞。也盼大人能珍惜帝王愛重，多做些對帝國有用的事。”
“那是自然，我該做的。”伊潘甩甩手中的規劃圖，說：“殿下馬上就能親眼見識到我的努力成果了。”
“那我可就等着看了，大人千萬別讓父親失望才好。”悉杉輕輕帶過，人已轉身離開。
眼波在剎那間交錯，随即又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