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生活
生活
北雨帝國在缺少能源的折磨中最終走向了覆滅。爆炸和山火連綿不絕，炙熱直抵每個人的靈魂，那裏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再沒有其他帝國出來反對，離椽星系內達成了高度統一。大家一改之前模棱兩可的态度，迅速簽署了悉杉提出的新協議。
從現在起，因循毫無疑問地站上了星系內權力的頂峰，并開啓了它暴戾剝削的統治歲月。
此時，地下安全區裏氛圍不同往常，被關得已經麻木的一張張臉上突然爬上了慌亂。
“怎麽回事？”蘇塔問她的丈夫。平時這個時間大家已經在排隊等着放飯了，但今天守衛們不知道在忙些什麽，都這個時間了還沒出現。
丈夫搖搖頭。“再等等吧。”他心裏不安得緊，總感覺要出什麽大事似的。
沉重又整齊的腳步聲傳來。每個人聽得更清楚的卻是自己的呼吸聲，急促而清淺。
“這裏的人都跟我走！”全身護甲的士兵拔出激光長劍拿在手中，刺眼的紅光頓時劃破了室內的幽暗。
“要我們去哪兒？！”
“對！我們不走！除非說出來去處！”
人群中發出幾聲質問。由于人數衆多，一時分不清說話的人是誰，只有黑暗中那一雙雙眼睛在無聲地對峙着。
丈夫緊緊抱住蘇塔，渾身肌肉緊張地崩了起來。
“呵！”士兵冷笑一聲。“你們是被關傻了？這裏沒有白飯給你們吃，通通排好隊跟老子走！”他威脅地舉起長劍，道：“不走……這個就賞他了！”
蘇塔看着那劍芒，倒吸一口冷氣，把臉埋入丈夫懷裏。
人群躁動了片刻，随即作出了選擇。情況還不明朗，也許還沒到赤手空拳拼死拼活的那一刻。
閘門被打開，厚重的機械發出“咔咔吱吱”的叫聲，外面的寒意毫無保留地一湧而進。迎着凜冽的風和混雜的雪花，帝都星人再次得見天日。新世界的帷幕正被緩緩拉開，這對于他們來說又是完全陌生的。
漫天風雪中仰起頭，蘇塔看見遠處矗立着一片現代建築群。相比原本的帝都星，那一片更加宏大，造型大膽又鋒利，閃爍着星星點點銀白色的金屬光澤，叫人不敢直視。
“看什麽！”一個士兵朝她吼道，随後面帶鄙夷地說：“那可不是你們這些人能住的地方！”
蘇塔馬上縮回腦袋，直直地看着腳下。在她旁邊有孩子絆倒在了厚厚的雪地上，被父母趕緊提起來跟着走。他們的足跡延伸成一條漫長的道路，随後卻又被風雪掩埋，不見來路，不知去處。
就在人群開始承受不住跋涉的苦寒時，士兵們終于停了下來。
蘇塔環顧四周，隐約認出來他們正身處于核心區以外的郊區。從前她和丈夫都有體面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平時住在漂亮舒适的公寓裏，這種地方除了踏青賞景基本沒來過幾次。
“以後你們就在這裏生活，未經允許不得踏入核心區！”士兵在風中甩出這句話。
于是帝都星人茫然地發現，他們需要在一片寒冷的廢墟中開啓新生活。
“這裏什麽都沒有，叫人怎麽活？”有些人還沒搞清楚狀況，有些人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怎麽活？那是你們自己該想的問題！”士兵沒再多言，列隊整齊後離開了這裏。
幾個小時後，蘇塔正在昏暗的屋子裏忙活着。
她紅腫着雙手翻出這裏僅有的掃除用具，費力地清理起來。許久沒住人的房間又冷又潮，但這樣一個遮風避雪的地方也是他們好不容易才搶到的。
門開了，丈夫的身影躲進來。
“怎麽樣？”蘇塔擔心地問。雖然暫時解決了住所，但沒有吃的人是要餓死的。
“你看。”丈夫從懷裏拿出幾個饅頭。
摸着還帶熱氣的饅頭，蘇塔的淚水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她終于意識到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那些随心所欲生活的日子早已遠去。她好後悔之前丈夫想拉她去野餐而她因為想要睡懶覺而拒絕了，如果她去了至少能多一些甜美的回憶，好支撐自己活下去。
“快吃啊！一會兒就涼了。”丈夫用同樣紅腫的手擦去妻子的淚，輕聲催促道。
蘇塔咬了一口，軟軟的碳水治愈了她的饑腸辘辘，随後卻又想到什麽，擡頭問：“這些，你怎麽搞來的？你沒受傷吧？”她饅頭也不吃了，将丈夫前前後後看了一遍。
“沒事，真的，你看我好好的。”丈夫安撫地抱緊蘇塔，解釋道：“我看到有人在給附近的礦場招工，報名登記就可以給吃的，就趕緊去了。當時人很多，還好我跑的快。”
“礦場……”蘇塔心裏酸楚。從前的丈夫是個畫家，他的雙手只用來描繪最美的圖畫，平時最注重保養了，可現在卻……
“你別擔心，不會有什麽事兒的。我們都會好好的。”丈夫說。對于眼下的情況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雖然是作為最底層的人給因循賣力，但起碼有吃的能活命，還能往家裏帶一些物資。
寒夜來臨，蘇塔發現現在大家的适應力都強得驚人。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丈夫找到了一份礦工的工作，不遠處的那家人屋子裏甚至亮起了燈。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咚！咚！咚！”
“蘇塔？是我！凱麗！”
寒風漏入，蘇塔趕緊關好門，轉身問：“怎麽了？怎麽這麽晚來？”
凱麗打量了一眼外頭，才借着月色說：“我來是想告訴你，聽說明天核心區會放出來一些工作，我們可以一起去試試。”
“你是從哪兒知道的？”蘇塔驚奇。
“這你別管了，我自有法子打聽。明天你起得早一些到我那去，我們互相拾掇一下然後一起去。千萬別忘了！”說完她神神秘秘地走了。
夜裏，蘇塔睡得很不安穩。其實相比地下安全區，這裏的條件也不能說更差，只是外頭的風總是大聲呼嘯，其中似乎還夾雜了別的什麽聲音，讓她總放松不下來。
第二天清早，她按時去了凱麗那兒。
“給！擦把臉吧。”凱麗遞過來一塊濕毛巾。“我在這家裏找到的，是全新的，還沒用過。”
冰涼的觸感讓蘇塔打了個冷顫，瞬間清醒了不少。
“昨天晚上好像有一群人去鬧了，被打傷了回來。”凱麗不知從哪兒搜羅來水壺和杯子，倒了一杯水出來遞給蘇塔。
“真的？”蘇塔有片刻的驚訝。
凱麗嘆了口氣。“聽說他們不滿就這樣被扔到這裏，想要回到核心區從前的家裏，到了隔離帶卻走不進去，還被守衛給打了。”她已經徹底想明白了，原心環帝都星的人現在根本沒有權力要求任何一點公平，只能被動接受一切。
“怎麽這樣……”蘇塔難過地說。
“要我說還是早點認清現實，先找個活計養活自己吧。因循把控着核心區，只讓自己人住在那裏面，咱們在外面什麽都沒有，再沒口飯吃都活不下去了。”凱麗叮囑道：“好工作難求，咱們不一定能被挑上，去了那兒态度好一些嘴甜點，只是有工作就幹。”
“我知道的。”蘇塔答應。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即使現在有人說還有一個月世界就要毀滅，她也還是要為了眼前的每一天努力活着。
招工的地方離得遠，兩個女人結伴走了很久才到。
那是在隔離帶附近的幾排房子，每一棟都建成了上下兩三層的樣子，一看就是一家子居住在一起的居所。其中一棟門口挂了一塊光屏，上面寫着的剩餘工作數量正在快速減少。
凱麗趕緊帶着蘇塔推門進去。
“憑什麽？憑什麽她能搬到這裏？還能領那麽多東西？”一個女人氣憤地質問道。“她哪裏比我強？憑什麽我就只能做按腳的工作？”
櫃臺後的人推了推電子眼鏡，語氣無所謂：“不為什麽，只是她恰好長了淺藍色的頭發和眼睛，因循人喜歡藍色，你不知道嗎？”
“下一個。”平淡無趣的聲音傳來。
憤怒的女人瞥了旁白那個藍發女人一眼，火星四濺。而後者則得意一笑，用手揚起了自己的長發。
“您好，我們來應聘！”凱麗面帶笑容，讨好地說。
“有什麽特長？”
“我會設計指甲彩繪！會烹饪，會打理發型，還會制作胸針！”
……
回到破房子裏，蘇塔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凱麗能說會道又什麽都會一點，有她幫忙，蘇塔也收獲了一份工作。在這一片荒廢區裏，夫妻雙方都有工作的可是很少呢。
“你說，那個藍眼睛藍頭發的女孩，是為什麽被選出來？”蘇塔問。
“她看上去真的沒什麽特殊啊。”這個疑問一直在她心裏，只是路上風雪大不方便交談，怕吃進一肚子冷氣。
“你還在想這個事呢。”凱麗搓着手。“依我看确實也無甚特別，但可能人家壓根也沒按照什麽标準選呢。”
“什麽意思？”蘇塔聽不懂。
“沒什麽意思。要是你擁有一個園子，你會不會挑幾支順眼的花插在瓶子裏擺着？”凱麗看蘇塔真的不開竅，接着解釋道：“在因循人的審美裏那樣就是好看的，好看的自然可以不用做苦工，當個瓶子裏光鮮的花兒就行了。反正他們又不缺人做活兒，有的是人排着隊搶活兒幹。”
“這也太……”
蘇塔的話沒說完，但凱麗卻已經懂她的意思。現在的游戲規則由因循人制定，哪怕他們草率而又随意，所有人也只能迎合此種規則，憑個人的力量無法較勁，只會讓生活過得更糟。
那個只能去按腳的女人那麽氣憤，以前一定是帝都星裏的精英吧。現在沒有了光環，失去了身份認同，對藍發女人一定又羨慕又不服氣。但那又怎麽樣呢？
其實她該恨的是制定規則的因循人，而不是恰巧得意的藍發女。
窗外的雪終于停了，凱麗随口抱怨道：“這帝都星是越來越幹枯了，除了核心區，到處都是礦場和廢墟，連一整片像樣的草地都看不到。”
純白的被子遮蓋着這個星球，一切髒污、恐懼、享樂和野心都藏于地底，齊齊等待着春日的降臨。冬越寒，心越麻，隐秘的期待就越強旺。
此時，在核心區與心環廢墟之間的某個地方，一個高大青年矯捷地撥開一塊雪牆，身影迅速消失在潔白之中。
“怎麽樣？”穆衍問。
“大人，我打聽過了，心環的原住民都被從地下安全區趕了出去，現在都分散到了核心區以外的大片地區。”
他的回答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帝都星現在除了核心區還能看，剩下的地方根本不具備像樣的生活條件。因循拖了這麽久，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他們的人已經遷過來了？”
“是，至少已經有一部分先過來了，都在隔離帶那邊的房子住着。我看他們正在招工，有不少帝都星人去排隊呢。”
“如果有工作，多少能生存下去。”穆衍在悲憫中感到一絲絲欣慰。但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工作，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能維持相對正常的日子，暗夜可能才剛剛開始。
“咱們的人有消息嗎？”他接着問。
“放出去的暗號只有兩個得到了回應。”青年回答。
“知道了。明天我試試看能不能聯系上其他人。”穆衍雙臂合攏，高大的身影頗顯落寞。
因循在占領心環的時候已經俘虜、收編了一些人，他只能讓剩下的人順着暗號找回來。對了，還有丁肯！不知道他的研究進行到什麽地步了。
現在礦場、能源、軍力都掌控在敵方手中，外部的力量想介入帝都星也進不來，除非武力強攻。但哪個帝國敢無視一切魯莽開戰呢？只能從內部逐步蓄力去突破。新的能源将是這一切的關鍵。
穆衍遙望遠方，嚴寒覆蓋的帝都星上，繁華夢幻的核心區如盤踞在此的一群白龍，口中銜着瑰麗的明珠。那裏面裝着的是因循帝王的歡喜，也是心環人民的噩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