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流轉
流轉
“薩娅醫生來了好一會兒了，最近她經常來給小姐做檢查呢。”珍珠小聲嘀咕。
“醫生對小姐的健康上心是好事。”管家回答。“再說，就是過來聊聊天也是好的。”
門外的兩人正商量着要不要給醫生送些茶點進去，薩娅醫生已經推門出來了。
“醫生，小姐怎麽樣？”管家問。
“一切都好。”薩娅微微一笑，像是在回答管家的問題，又像在回答別的什麽。
管家欣慰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就快中午了，您看要不要留下吃個午飯？”
“多謝。不過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薩娅穿上外套，白制服被掩藏在內。
不多一會兒，她的飛車出現在了心環聚居區。
車門打開，寒風呼嘯着撲面而來。薩娅不由得想起米琉為她所描述的以前的心環。
那是一顆極具現代感的星球，摩登的藍天下總是有适宜的晴天，常年保持在二十幾度。高樓大廈數不勝數，到了夜晚燈光經久不滅。居民們個個看着體面，穿着時髦又工作清閑，大街上從來不缺畫家、音樂家、藝術家。成群的造型別致的飛車在空中秩序井然地飛行，偶爾有那麽一輛在某棟建築的平臺停下來，遮住高空聯通的能源管道，然後從其中走出帶着笑臉的一家三口。
她還記得米琉說那話時沉浸在回憶中的樣子，久久不能自拔。然而眼前的一切早已看不出往日模樣。
寒風陣陣中，低矮的郊區建築破破舊舊，經歷了戰火，長久無人修繕。這裏的人只能領到極少的能源塊，為了節約能源家裏的燈和暖只在特定時間才能打開。街上沒有人，有的都是一張張愁苦的臉龐，他們有的要去礦場基地出力氣，有的要去種植場幹活兒，再好一點的就去核心區做工，但都是僅僅能維持生計。
娜萊的病在薩娅看來其實并不算重，只是因為缺醫少藥只好硬挺着才那麽難受，在這裏還有更多苦于病痛的人。想起他們，薩娅的心情又開始沉郁。
“醫生，您來啦！”一個男孩出門來探看，見到薩娅的身影立馬咚咚跑了過來，小臉在風雪中凍得通紅。
“你是西普的兒子？”
男孩點點頭，用迫切又渴望的雙眼望着薩娅。
薩娅牽起孩子冰冷的小手，“走吧，去看看你父親。”
七拐八繞後，他們來到一間房子。
“醫生請進。”男孩不好意思地拉開舊舊的門。
屋內光線昏暗，唯一一面大窗被幾層塑料紙糊着。溫度不算高，只是進來後沒有風了。放置能源塊的設置已經老化，偶爾有電流聲滋滋地響起。
“爸爸！醫生來啦！”
這時從裏屋踱出來一個男人，腳一坡一坡的。
薩娅讓他坐下，把腿擡平，仔細查看傷勢。
“嘶……”男人疼得吸氣。他那青紫的腿腳上不止有傷口，還有凍瘡，令人不忍直視。
薩娅見此，趕緊從醫藥箱中拿出小型治療儀，又掏出清潔劑、傷藥和繃帶。
“這是怎麽弄的？怎麽會這麽嚴重？”她皺着眉問。
男人沉着臉回答：“最近年底了，因循人說是要過什麽節，用能量猛增。我們這些為礦能基地幹活兒的人都在加緊加急地工作。那天維護能源絲的時候一不小心被零件砸了腳，就成了現在這樣。”
說起這個，薩娅微愣了下。昨晚和家裏視訊通話時媽媽才說起要過節了，家裏買了很多節慶用品，提前準備了很多好吃的，讓她新年時有空就回去，想不到轉眼就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節日的歡慶從來不屬于這個屋子裏的男孩和他的父親，陪伴他們度日的只有傷痛、苦澀。
動作麻利地處理好傷處，薩娅叮囑道：“這幾天傷口不能沾水，盡量平躺休息，下次我來看過情況後再說。”
“謝謝您，醫生！”男人感激地說，随後略微低下頭。“真是抱歉，我們沒什麽錢能付給您，家裏也沒什麽好東西。”
“我是受米琉所托來的，不用謝我，另外這些藥也不值多少錢。”薩娅說着，收拾好醫藥包，轉身出了門。
男孩默默地送她出門，在大雪中跟了好遠。
“回去吧，別凍感冒了。”薩娅回頭。
她本來已經走到飛車旁準備走了，卻突然發現了有趣的一幕：不遠處有一個小店，有不少人圍在那裏。
薩娅走上前去，發現一共有三間小房子連在一起。
左邊的那間是關着門的，上面貼着一張大海報，寫着：限量供應，每月每家領取一次。她猜，應該是大家去搶能源塊的地方。
中間的那間竟然是一家賣東西的小店。裏頭簡單擺着一些蔬菜、主糧，還有那麽幾樣生活用品。薩娅想：現在這個時候還能在這開一家小店，店主一定有某種資源或渠道。看來在物資不甚富裕的心環聚居區，大家還是在努力地生活啊。
最右邊是人最多的一間房子，不過那裏卻沒見什麽物資，店裏只有很多小袋子，不知道裝着什麽。
“你說的是真的嗎？種熟了這些草真的能來換能源塊？”一個居民問。
店裏唯一的男人邊把小袋子分好，邊回答：“當然。只是并不是種一次就可以，需要達到規定的數量。”
“那萬一你不認賬怎麽辦？這個周期這麽長，誰知道中間會不會出點什麽事兒！”另一個居民問。
面對居民們的質疑，男人絲毫不亂，氣定神閑地說：“如果你不信自然可以不參加，不過等別人拿到能源塊而你沒得用的時候可別在店門口哭。”
居民們還是不能放下心防，不過有些人已經動搖了。
這時，終于有個稍微懂點道道的人提問：“聽說這仙女草生長需要的溫度很苛刻，我們家裏只有部分時段才升溫，怎麽能保證它能長成呢？”
“你這個問題很好。”店員男用手指敲擊着桌面，強壯的手臂彎出流暢的曲線。“既然自己家有時段，別人家也有時段，合作共贏不就好了？真的想要辦成一件事，總是有辦法的。”
“哦，對了，這種草需要時不時曬曬太陽。”他提醒道。
“一人只能領一小袋嗎？”又有人問。
男店員回答：“第一次是的，大家可以先熟悉一下種植流程，這也是為了避免浪費種子。等草長熟了，不能再長高了，你們把它拿來，就可以換更多的種子。”
“那麻煩給我拿一小袋吧。”前排的一個人說。“是不是需要記錄姓名？”
“給。”男店員分出去一個小袋子。“把名字寫在本子上就行。”
其他人見真的有人要了種子，害怕一會兒就機會了，也紛紛嚷着要領，一時間小店裏熱鬧非凡。
“哎哎哎！大家別急，一個個來，領完為止。”男店員的嘴角彎了起來，頗有一種馬上要下班了的開心。
他邊忙碌邊大聲說：“對了！大家！我是偷偷來收草的，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因循知道，否則……到時候大家都沒得能源塊領了。”
“你放心，我們嘴很嚴的，就算是為了家裏的孩子，也絕不會往外說一個字。”
“安心吧，那些人才不管我們在這兒做什麽，你看看這兒有人管嗎？”
“我要是看到有誰說，一定第一個揍他！”
大家鬧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語。
暮色漸深，薩娅站着看了一會兒，挑挑眉，上了飛車。似乎并不是所有心環人都在被動承受，也有那麽一小撮火苗在冬日裏奮力燃燒着，想要散發出溫暖和力量呢。
回頭看看那些人，一人拿着一袋種子往家走。小火苗似乎在這片街區流轉着，生生不息。
夜如期降臨，雪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十分清冷，外面是滿地蕭條，但穆衍所在的秘密基地裏卻氣氛熱烈。
“呦呵，空着手回來的？戰績不錯嘛！”士兵金巴聽到閘門響了，扭頭看去。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出馬！”男人走進來，将裝種子的空麻袋收好，赫然就是那個男店員！
“哎，小路，你還不知道吧，丁肯教授的實驗已經成功了！咱們已經有了第一塊新型能源磚！”
僞裝成店員的小路頗感驚喜，忙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就剛剛啊，大人和丁肯教授才通了話。大家聽見都高興瘋了！現在啊，他們都在燒烤慶祝呢！”
“這種時候居然還有燒烤？”小路驚奇道。
金巴下巴一揚，“那你看，都是童頭兒捎來的物資。”
小路小跑着走了，沒幾步扭回頭問：“大人吃了嗎？”
金巴擺擺手，“大人還在和丁肯教授通話呢，你趕緊去吧，放心，我們給大人留了。”
小路經過穆衍房間的時候，果然見門是虛掩的，裏面光屏閃爍。
“這次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實驗成功，真是辛苦你了，丁肯教授。”穆衍站得筆直，一身随意的裝扮完全遮蓋不了他的軍人氣質。
“這次只有一塊，不過流程和細節已經完全掌握了，以後就是量産的問題了。”畫面另一頭的丁肯神清氣爽，實驗結束後終于不再是一副邋邋遢遢的樣子。
“米琉送來的量還是有限，另外這些草也有生長周期，不過我們已經發動了心環的居民大量種植，産出五塊，返回一塊，居民們也能提高一些生活質量。”
丁肯高興地鼓掌，“那太好了！”他微微停頓，“真希望心環人站起來的那一天快點來。”
“會來的，教授，我們都在努力。”穆衍堅定地說。
能源的支持至關重要。穆衍第一步就把重心放在能源關上，就是因為這中間涉及的環節太多，時間太久，需要經過實驗和量産兩大難關。雖然現在能源磚還沒有太大的用武之處，只能改善一下人們的生活，但後續這就是他們源源不斷的有力後盾。
穆衍望向北方，那裏不會一直只有一艘舊星艦的。
維亞號曾經被穆衍開着護送米琉去聯姻，後來又被開上了戰場，再後來它也一直陪着他。穆衍對這艘星艦有極深的感情，但他明白，雖然說不能沒有星艦，但人和能源才是最重要的。因循的艦隊強悍無敵是因為有源源不斷的支援和供給，有源源不斷可用的士兵。
好在穆衍的人都還在，這就是個很好的開頭！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提起童厲了，要知道有人在敵人內部是一件多麽便捷的事！這麽久了，童厲一直混在悉杉左右，越來越受到信任，也擁有了一部分出入重要區域的權限。穆衍已經讓他去摸排因循在帝都星的軍事守衛情況了，希望他能順利。
敵強我弱的狀态下最好能等到一個好時機。當初因循籌謀已久，在心環爆發能源危機、外援無力、財政吃緊的情況下強攻進來，就是踩中了極好的時機。而這一次，心環也需要這麽一個時機，只是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來，會在什麽情勢下來。
大家都明白，急不得。現在正是心環積蓄力量的時候，就像小草破土需要讓種子在黑暗中等待一樣，心環在重新崛起前也要沉寂一段時間。
“大人，您快去看看吧，那群小子在外頭太鬧騰了，是該有人好好管管他們。”一名曾經的戰鬥隊長敲門進來說。
最近大人經常一個人呆着，總是思慮很重的樣子，隊長想趁着外頭氛圍好讓他放松一下。
“是嗎？那我去看看。”穆衍看出隊長的好意，沒有拒絕，跟着他走出房間。
隊長豪氣地說：“大人，聽說那些因循人都在過一個什麽節，有了童頭兒送的物資，咱們今天也算是過節了！”
“讓大家開心一下也好。”穆衍難得笑了一下。在這個漫長又寒冷的冬日，多一些開心的笑臉也是好的。
午夜時分，樂園的燈光将那裏照得猶如白晝，它像一顆瑩白的鳥蛋卧在帝都星中央，和隔離帶以外的無盡黑暗形成強烈對比。
節日的鈴聲和鐘聲次第響起，歡樂中的因循人走在樂園的街道上，人人臉上都洋溢着笑意。接着，在齊齊的倒數聲中，新的因循紀年準時到來。
噴泉漾着柔美的水花，光影交錯成奇幻的世界。人們說着，鬧着，擁抱着，品味着美食佳肴，享受着高位帝國所帶來的一切幸福，全然不知憂愁是何種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