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歲暮朝日(九)
歲暮朝日(九)
沒走幾步,倪雨森又停了下來,擔心她被玻璃碎片誤傷,想拿手機通知前臺,黑屏,他自嘲地嘆了一口氣,只好下樓去前臺。
蘇月凝抹着眼淚,亂七八糟地把衣服塞進行李箱,合上箱拉鏈卻卡住了,她整個人坐在箱子上,兩只手用勁地拖拽拉鏈,始終拉不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最後,她扶着額頭,淚流滿面。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晚,蘇月凝起身,錘了錘發麻的雙腿,走出卧室,地上已經收拾過了,桌上擺着晚餐,掃一眼,都是她愛吃的。
“我們談談。”倪雨森坐在角落裏,周身頹喪。
他直着眼看她,又刻意不去看她那雙紅腫的眼睛,“蘇月凝,你喜歡我什麽?”
“我們見不上幾面,生活圈也相差甚遠。”
“一開始,你喜歡的就是倪雨森這個身份?”
過往,在他眼裏只落了個不愛他的定義,蘇月凝頹敗地向後退着,腿脖子觸及到沙發,順勢跌坐下來。
蘇月凝紅了眼眶:“你是那麽耀眼,呆在你身邊,我透明到可有可無。可是一直以來我也有自己的光芒。這些在你的面前是那麽微不足道,我為着幾百塊的稿費奔波熬夜不值一提,我每天最大的煩惱可能就是吃什麽,顯得如此可笑。在你身邊,我徹底失去了自我。你的一切都那麽重要,一切都擺在我之上,我只能配合再配合。”
阿森,阻擋在我們之間的不止是距離,還有生活的判若雲泥。此刻分開,我們只是抱着遺憾,總好過将來彼此失望地離開。
字字誅心,倪雨森感覺自己的心片片凋零,他太過自以為是了。眼前這個潇灑如煙,背個包就能去西藏的小姑娘,已經花太多的時間白白等他了。
挽留的話已然說不出口。
“我從來沒有輕視過你。我讓司機送你回學校。”
“不用麻煩,我買了車票。”蘇月凝把他晾在一邊,自顧自進房間将行李殘局收拾好。
再出來,倪雨森還站在原地,拿過她的行李箱,執意送她去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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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月凝也不再推托,低頭跟在他身後,刻意保持着距離。
電梯通往地下停車場,出了電梯,倪雨森的步伐變得出奇的慢,迫使蘇月凝走到他的身邊,兩個人肩并肩走着。
他讓司機回去,自己駕車送她。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平靜,倒像是尋常分開,過幾日就能再見。
回到酒店,倪雨森收拾桌上的飯菜時,發現冰箱裏還擺着蘇月凝為他做的湯,盛出一碗,照片中外型滲人的大骨,卻意外的好喝,大概是真材實料吧!
苦笑着。
這鍋湯等來了姍姍來遲的顧客,料理它的姑娘卻走了。
分手後,蘇月凝總在夜深人靜時閉眼回憶這一天,随着回憶次數的慢慢增加,眼前的畫面越漸漸模糊,她甚至想不起來阿森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是說了再見,還是淡漠到一個字也沒說。
那天到校以後,蘇月凝沒有乘電梯,拖着行李箱一層一層走到8樓,眼淚跟汗水悉數流盡,舍友們看到她一片狼藉的模樣,皆已了然。
肥妮去食堂打了碗熱騰騰的牛肉面,逼着蘇月凝吃下去,看着她木讷無光的神态,肥妮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是誰,看我不削了他!”
小茴攔住了張牙舞爪的肥妮:“你快住嘴吧,她這點花邊新聞,你準備用你的大喇叭放送到人盡皆知嗎?”
“這不是花邊新聞,這是遇到渣男了!”肥妮噌的一下子又站起來,“蘇月凝,他到底是誰?怎麽能這麽欺負你!”
“什麽誰啊誰啊的,你先讓她睡一覺吧。”小茴幹脆捂住肥妮吱呀亂喊的嘴,一個眼神逼退她還未發揮出來的千言萬語。
第二天,譚女王看到蘇月凝雙眼浮腫的模樣,也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在這個學校,還沒人敢翹我的課。你翹了我幾天的課,就為了一個男孩子,值當不值當,自己心裏要有數。看在你平時課堂表現還不錯的份兒上,我這次就不讓你重修了,但是你前陣子熬夜做的項目算是白做了,加分全部取消。”
平日裏這小女孩嚴謹勤快,怎麽遇到感情的事卻如此糊塗,不免又耐下心來勸誡幾句:“戀愛可以談,但人怎麽選,你得想明白。”
“對不起,譚老師。沒有下次了。”蘇月凝耷拉着腦袋,應下所有的教誨。
“去吧。”
雖然免了重修,懲罰還是要有,譚女王拿了一疊單據讓她算,規定只能手按計算器,不許使用Excel拉公式,說是讓她平心靜氣。
一個多小時過去,辦公室的門被敲開。
“譚老師好。”
蘇月凝坐在角落,背對着門,來人的聲音很是熟悉。
“保研名單下來了?”譚女王的語調那叫一個和藹可親。
“嗯!”
蘇月凝敲擊計算器的聲音不斷傳來,蘇葉一進辦公室就忍不住拿餘光瞥她。
“我說你一個小姑娘,手勁怎麽這麽大,我計算器被你敲得哐叽哐叽的,小點兒聲。”譚女王沒好氣地說着,倒能聽出不是真的生氣。
蘇月凝吐了吐舌頭,不敢回嘴。
蘇葉看到她乖巧地模樣,覺着有趣,開口幫腔:“譚老師,怎麽讓一個小姑娘在這打計算器?”
譚女王從鼻息中輕輕哼了一聲:“小姑娘?她膽子可大得很!敢翹我的課!”
“那是膽大包天,您罰她寫篇論文,讓她在這敲計算器多打擾您。”
寫論文?蘇月凝驚恐地在心中暗暗祈禱,寧可受這些皮肉之苦,寫論文可是要掉頭發的!
可是譚女王竟然采納了蘇葉的意見:“行吧,蘇月凝,收拾好東西麻溜地離開,就這幾節課的內容交篇論文上來。”
沒有回旋的餘地,蘇月凝只能照做。
“找男朋友可不得找蘇葉這樣兒的,課業紮實有禮貌,關鍵是人還長得好看,這次以第一名的成績本校保研。”譚女王慈眉善目地對着自己的得意門生,越瞅越順眼,再看看蘇月凝,激動地摘下眼睛,“蘇月凝,你可得瞧清楚了。”
眼看譚女王下一秒又得把她因為戀愛而荒廢學業的事情提一遍,蘇月凝急忙拎包沖老師鞠躬:“好的老師,謝謝老師,我這就請學長給我補補課。”說完,拽着蘇葉的衣袖離開了。
蘇葉懶洋洋地壓着步伐,盯着蘇月凝越發用勁拽他的認真模樣,不免在心底發笑。豈料,剛過拐角,蘇月凝就松開了手,這橋,拆得不免太快了些。
看她準備匆匆離去的模樣,蘇葉忍不住叫住她:“去哪?”話問出口,倒也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去圖書館占座啊,托你的福,我要寫論文了。”
“這裏有活的文獻庫你不問?”說完,蘇葉悠閑地往外走,篤定她會跟上來。
可真不害臊,蘇月凝腹诽,但身體卻誠實的跟到他後頭,從專業上來說,他還當真稱得上大拿。
蘇月凝走的第二天,孔樂霏就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裏頭是倪雨森跟蘇月凝在酒店走廊拉扯的照片。倪雨森拎着行李箱步履匆忙,蘇月凝幾次伸手試圖拿回箱子,兩個人似乎正鬧不愉快。
蘇月凝的模樣被拍得十分清晰,相信不花多少力氣,很快就能得到她的詳細資料。
電話随即響起,樂霏的指尖緩緩敲擊着桌面,若有所思,待手機屏幕即将暗下去的那一刻,她接起電話:“我是樂霏。”
“樂總,資料還滿意嗎?”邀功的架勢很明顯。
樂霏冷笑一聲:“卓哥,料這麽勁爆,你沒有理由白白分享給我。”
“圈外的有什麽意思,你手邊總有點阿森跟郁葉的料吧?”卓哥吸了口煙,吐出細長的眼圈,随手将煙灰彈去:“不妨加進去,寫一篇圈內圈外踏兩船,要是你再出來說幾句,那就完美了。标題我都想好了,那姑娘名字裏有個月,就叫‘月月郁試’怎麽樣?”
算盤打夠響的,樂霏嗤之以鼻,面上繼續客氣:“毀了阿森,再搭上個郁葉,對我有什麽好處?”
“哈哈哈,樂姐,你不會以為阿森走了,公司還能器重你?阿森要自立門戶了,毀了他,你也算将功折罪。”
“卓哥,您倒是沒少替我考慮?”
“這樣吧,廣告流量我跟你七三分賬?”
“您可能沒搞清楚立場,買賣不成仁義在,出賣藝人,那我樂霏在這行也不用呆了。”斂住笑,正色道,“卓哥拍照也辛苦了,開個價吧,阿森跟這姑娘的底片我買了,圈內的恩怨圈內解決,牽扯一個小妹妹進來不道義。”
電話那頭的男人放聲大笑:“可真是正義凜然!你給他拼了命加工作,連飯局都安排上了,現在跟我這立牌坊?”
“卓哥,我勸您見好就收。電話我錄音了,現在還容得您開價,再往後可就……”
“孔樂霏,你敢錄音,傳出去,圈裏誰還敢跟你合作?”罵罵咧咧的粗鄙聲傳來,樂霏照單全收。
“卓哥,照片的保密協議我快遞到你公司,你拍照的相機直接寄給我,價你開。”
事已至此,樂霏把準他定會答應。
倪雨森送蘇月凝去車站的當晚就感冒了,反複幾天都沒好,小天被公司解約,來的新助理形同虛設。
拍戲的空檔,新助理送來包裹,裏面有一個相機,一份保密協議,附的字條是:她有價碼嗎?值你所有的違約金嗎?
阿森翻開相機,裏面都是他跟蘇月凝分手那天的照片,他的手指略帶顫抖地點開照片,放大,直到他看清蘇月凝決絕的表情。
怎麽就以為把她保護地很好,每次都明目張膽把她接到劇組附近,倪雨森自嘲。顯然,樂霏替他攔下了這次的爆料。
原本等合約到期,不續約,他也不需要賠付任何違約金,能資金充裕地辦自己的影視動畫公司。現在。倪雨森拿出手機,他的指節緊了緊,稍頓片刻,便撥通律師的電話……
不知道該不該感謝蘇葉學長的插刀相助,蘇月凝半個月以來的課餘時間都泡在圖書館寫論文、寫稿件,真的到了沾床就睡的地步。
保研後的蘇葉明顯閑暇許多,親自替她把關了交給譚女王的論文,還回到記者團接了許多拍攝的任務。
周五,宿舍裏難得只剩蘇月凝一人,舍友們都去參加派對了,她老早洗了澡熄燈睡覺。才入睡,江江的電話就來了,她劈頭蓋臉地問到:“你有好好吃飯嗎?”
蘇月凝還在恍惚之間,一時沒有回答。
“蘇月凝。”着急的江江一聲怒吼,“你有好好吃飯嗎?說話怎麽有氣無力的?”
這下清醒了,蘇月凝睜開眼,打開免提,翻了個身:“有!按時吃飯,早早睡覺,我都睡着了,被你吵醒。”聲調盡顯輕松。
“周五的晚上,不去社交,這麽早睡覺?”江江有些沒話找話。
“社交?我人家是來大學讀書的。”
自從知道蘇月凝跟倪雨森分手以後,江佑怡時不時打個電話來關心妹妹,能寬慰她最好,不能也至少陪她說幾句話。
“蘇月凝,你跟他不為人所知的這一段,也該過去了。”
不為人知,形容的還真是貼切,蘇月凝覺得心底陣陣發涼。
“江江,你有沒有試過,兩個人分開,不是因為不愛了。”蘇月凝的聲音很輕,在漆黑的宿舍裏低沉有力。
往事湧上心頭,令她黯然傷感:“很多現實的問題,我們倆都沒有勇氣邁過去。”
挂斷電話後的江佑怡,眼神逐漸黯淡下來。
“在想什麽?”入春的納塔,百花争鳴,在房裏給花朵澆水的季颉一直從旁聽姐妹倆打電話。
“在想你靠不靠譜兒。”
聽聞此言的季颉故作震驚,來到江江的身邊坐了下來:“倪雨森跟我,沒有可比性!”
江佑怡就這麽一動不動望着他,想聽他接下來的話,是割袍斷兄弟,還是替兄弟巧言辯解。
“阿森他不一樣,他比我長得帥,他還得靠臉吃飯,這麽些年,他的私生活經常暴露在大衆之下,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如此。可是他不會願意妹妹曝光在大庭廣衆,去接受粉絲的審視。”
“那就不要跟我妹開始。”
季颉伸手攬過她的腰,下颚抵着她靠過來的腦袋:“感情的事沒有對錯,妹妹她心底明白的很,你就別操心,省的還拿我當炮灰。”
聽到這話,江江在他懷裏不安分地抻了抻肩膀,還拿手捏了把他的腰:“你給我當炮灰怎麽了?”
“當當當!”季颉趕忙應和着,滿是寵溺。
看着這求生欲滿滿的舉動,江江滿意地重新靠在季颉的肩頭,絮絮叨叨到:“他靠臉吃飯,你靠什麽?”
“我純粹靠才華!”
“你可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