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歲暮朝日(八)
歲暮朝日(八)
“最終有一天,你們将無言以對。”
蘇月凝覺着手腳冰涼,她的困惑不知該如何跟阿森說起,同樣,阿森的處境她也不得而知。原來一語中的,是個令人讨厭的詞。
突然很想他……
接到電話的倪雨森正在補眠,前一晚通宵夜戲。
許久的沉默,他的腦子裏越過各種可能性的假想,瞬間清醒,他坐起來,有些慌亂:“怎麽不說話?”
“什麽時候才放假呀?”
話裏慘兮兮的模樣倒讓倪雨森松了口氣,尾音的“呀”字更是壓進他的心底,壓得他動了抛開一切去見她的念頭:“這部戲還要再拍五個月可能。”
好久,蘇月凝的臉上寫滿了心疼,但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野蠻而又無理取鬧:“別人拍戲三四個月,再不然四五個月,你這什麽電影啊——過年也不讓回家,已經拍了三個月,還敢再拍五個月?”
印象中這是她第一次因為不能見面而胡攪蠻纏,柔聲哄了好久都哄不好。
“我去看你好不好?”
“不怕無聊了?”年前她在酒店無事可做,呆了三天便不告而別,倪雨森不想她一時沖動又重蹈覆轍。
“我可以給你做飯,檢查你背劇本。”蘇月凝認真地盤點着自己的功能屬性,“我可以穿男裝,女扮男裝我可會了,被拍到也不要緊。”
也就只有她認為自己的女扮男裝能糊弄人。那次在藏區的公路上,是他從車窗裏看到攔車的是兩個小姑娘,才讓季颉停車的。瘦小的身板,穿着大外套,壓低帽檐,一人一個大背包。
是了,她一向大膽。
“你會做飯?”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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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但是寒假我學會了煲湯!”仿佛學會了多大的本領,蘇月凝說的可理直氣壯。
于是一周後,倪雨森就把她接了過來。
蘇月凝倒是沒有考慮過以後,單純的校園生活,她還處在每天吃什麽都值得拿來商讨一番的時光,最大的煩惱估摸就是考試能不能通過。而今她獨自在酒店,手法生疏地煲着湯的時候,不禁想到以後。
刷房卡的聲音驚擾了她的思緒,她笑着奔向門口。
倪雨森一把接住她,她勾着他的脖頸,他摟着她的腰肢,兩個人面面相觑,眉眼帶笑。
驀然,倪雨森的指頭勾起她的下巴,細密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眼睛,鼻尖,最後封住她的唇,時而蜻蜓點水,時而吮吸啃咬。
酥麻的感覺順着血液游走全身,蘇月凝說不上此刻的感覺,她緊緊地抓着倪雨森的手臂,結實到有些堅硬,連暴起的青筋都很分明。
炙熱的手貼在蘇月凝的腰間,衣角皺巴地往上縮去,他觸到了小姑娘細嫩的腰肢,她的腰很細,堪堪一握,稍加用勁似乎便能折斷。
大手伸進她的衣擺,順着脊骨不斷往上,手表的表帶蹭過滾燙的皮膚,透出一陣冰涼,蘇月凝崩塌的理智瞬間被拉回,猛然睜開眼,急迫地拍了拍倪雨森,他的唇正深深地埋在她的頸窩。
這一拍,倪雨森迅速将自己與蘇月凝分開,雙手規矩地離開她的身體,替她拉好衣服的下擺,深吸一口氣,動手摸摸她的腦袋:“我先去沖個涼。”聲音從未有過的低沉喑啞。
差點失控了。
倪雨森厚重地喘息了一口氣,走進房間。
門關上的那一刻,蘇月凝整個人軟糯無力地貼着牆滑落而下,她把臉整個埋進膝蓋,窒息感又讓她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幕幕,羞地她急忙去廚房倒水,猛然喝起水來。
倪雨森再回來時已經換了身衣服,頭發半幹不濕,多了幾分鄰家男孩的傻氣。他端着湯喝了口,眉頭微皺,瞅見蘇月凝滿目的期盼,思索片刻,給出一句點評:“如膠似漆!”
令人浮想聯翩的四個字,蘇月凝的臉可見地緋紅:“你在說什麽?”
“你在想什麽?”倪雨森舀出一勺湯,側翻勺子,濃稠的膠狀物體便一整團掉回碗裏。
對上他戲谑的神情,蘇月凝不好意思地幹笑兩聲:“我想勾芡,所以澱粉倒多了一點點。”
倪雨森笑笑不說話,幾口喝完一碗。
“真給面子,值得獎勵你再來一碗。”熱情地接過碗,看着他正大口喝水的模樣,忍不住好笑,暗下決心,明天的湯要認真做。
倪雨森握着水杯的手一抖,牙磕到了杯口。
“易哥呢?”
倪雨森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手上的動作微微顫抖,又很快恢複如常,釋然地揚起嘴角:“你可繞過他吧。”
其實樂霏已經對小天下手了。現在的他還無能為力,等他處理完合約問題,就會把小天帶回自己工作室的。
“我沒說要把湯分給他喝。”
“小天有些事要處理,辦完就回來。”倪雨森篤定地說。
時隔幾月,蘇月凝再次領教到他的毒舌,佯裝負氣地別過頭去。
“蘇月凝!”倪雨森突然叫住她,伸手查看了她的脖子,光潔白淨的脖子上多了幾處暗紅色的圓點。
“什麽?”
他搖了搖頭,說沒什麽,臉卻漲得通紅,喉嚨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她的皮膚怎麽這般敏感,自己剛剛真的只是吻了吻。
這是害羞的表情嗎?蘇月凝狐疑地走到鏡子前,打量起來,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脖子上出現了,紅點!
“這是什麽?”蘇月凝歪着脖子查看。
倪雨森只好附在她耳邊解釋到。
蘇月凝又氣又惱,追着倪雨森打了起來,可恨的是手掌拍在他的手臂上,疼得反倒是自己。
“多久會消啊?”
倪雨森說出:“兩三天”之後,再次遭到一頓毒打。
鬧騰夠了,兩個人都靠到沙發上,準确地說,蘇月凝窩在倪雨森的胸膛,沉寂半晌,她挖空心思找着話題。
“工作遇到了什麽麻煩嗎?”
“小事而已。”
“楷文什麽時候回學校?”思來想去,他們共同認識的人真不多,他又素來不喜歡談娛樂圈裏的八卦。
“又去婺源了,他說還沒有見過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倪雨森把玩着蘇月凝的手指,她的指尖有一層薄薄的繭,是彈吉他時落下的;中指指腹也更凸起一些,是常年握筆寫字的造成的。
“國外沒有油菜花嗎?”
“嗯!”很沉悶的回答,像是從鼻尖發出來的。
蘇月凝油然生出多年采訪經驗一無是處的感慨,索性不再說話。她把原本蜷縮着的腳舒展開來,腦袋在人家懷裏蹭了蹭,尋到最舒坦的姿勢,臉部的觸感軟軟的、溫溫的。很快,她便昏昏睡去。
垂眸顧看,她清瘦了許多,擡手一點點地撫平她緊蹙的眉頭,再輕手輕腳地将她抱回床上,自己則在沙發上小憩片刻,回劇組去了。
第二天一早,蘇月凝便興致沖沖開始挑選湯譜,線上購買食材,然而磨刀霍霍,卻對着那一整根的排骨無可奈何。
今日特供,十全大骨湯。
她先按住排骨尾,另一只手起刀落,排骨連個缺口都沒剁開;石化幾秒,決定調整戰術,這次抓起排骨跟着刀一起往下砸,可骨頭依然沒有斷裂。
滿心的抱負,竟然敗在了切排骨上。蘇月凝可不答應,她雙手握刀,惡狠狠地盯着粘板上的排骨,狠下心,使勁一剁,總算一分為二。費心費力,她可沒有把握把排骨切地再小一些了。
忙碌間,手機忽然振了一下,是倪雨森的消息:“小月,下午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學校。”
她不想,所以推辭着:“你先忙,明天再說。”又将撲騰着的湯鍋拍給了他,照片裏清晰可見兩根大排骨伸出湯鍋,鍋蓋壓在排骨上被熱氣熏得直跳,肉比鍋還高。
休息間隙看到照片的倪雨森,隐忍一笑,盡顯苦澀。
夜幕降臨,晨光熹微,任憑蘇月凝等了整宿,倪雨森都沒有回來。
“阿森,今天很忙嗎?”
“忙。”
晚間,倪雨森打電話來讓她收拾行李,帶着不容商榷的口吻。
蘇月凝依然是那句:“等你回來再說。”倪雨森卻不明白這次她為何如此執拗,蘇月凝自己也不明白。
現實卻容不得她再等下去,肥妮的電話持續轟炸而來:“蘇月凝,你在哪兒?都幾天了,你還不回來?”
司機來接人,蘇月凝讓他回去,賭氣堅持要等倪雨森。
一整天,蘇月凝都呆在房間,木然地刷着手機,試圖能捕捉到跟他相關的只言片語。
肥妮打電話來下最後的通牒:“我頂不住了,譚女王說明天的課再看不到你,你就重修了!我不管你喜歡的這個男人多麽驚為天人,趕緊回來。”
“妮,如果重修,你會陪我去聽課嗎?”
“蘇月凝,我們讀金融的,要會盤算得失利益,那個男人憑什麽讓你放棄學業?”肥妮對蘇月凝那虛無缥缈般存在的男朋友,極度不滿。
“不能就只是憑借着愛嗎?”像是喃喃自語。
肥妮難以置信,蘇月凝這般毫無理性可言,她十分氣惱:“愛情,真的偉大到他勾勾手指,你就奮不顧身?”
見她沉默以對,肥妮又覺得自己的話過于尖酸刻薄,軟下語氣:“一個不顧你的學業,不見你朋友,不能及時出現在你身邊的男人,能有多愛你?”
“他有想認識你們的,只是他的工作……”聲音越來越小,蘇月凝底氣全無,她甚至不敢跟江江以外的人提起他們的事。
肥妮特意重重地嘆氣:“不要聽他的嘴巴說了什麽,要看他到底做了什麽。這不是你平常說的話嗎?”
蘇月凝無力辯駁,她的原則與自尊早已潰不成軍。
“最終有一天,你們将無言以對。”臨睡前,蘇月凝不受控制地回想着樂霏對她說的這句話,眼淚落在枕上,浸濕臉頰。患得患失的感覺不斷侵襲着她,以前她可不是這般不能獨處之人。
倪雨森本來已經協調好時間陪蘇月凝,但樂霏私自跟劇組調整了他的通告,可謂是毫無喘息的時間。跟公司僵持至今,合約馬上到期的關口,他不想再給公司任何大做文章的機會。
拍完當天的鏡頭已然深夜,想去看看小姑娘,又怕吵醒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倪雨森輾轉不能眠。閉上眼,腦子卻還在走馬觀花,戲裏的場景,跟蘇月凝相處的場景,交互重疊,幾度覺得自己睡着了,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清醒。
許是最近太累了,倪雨森索性閉目等天光,簡單洗漱便去找她。
打開門,蘇月凝沒有如同前幾日那樣歡喜地來門口迎他,還在睡?不由得輕手輕腳。
“來了?”蘇月凝從洗手間出來,手上還帶着水漬,“我們談談。”
倪雨森抽起兩張紙,站到她面前,仔細為她擦拭雙手,她的臉上,是陌生的表情。
“阿森,我好累。”
手上的動作一愣,撇出極其不自然的笑容:“累了就回學校休息,不坐動車,我讓司機直接送你回學校。”
蘇月凝抽出手來,不敢看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鬧脾氣,先回學校。”阿森拿出手機準備給司機打電話,不容分說。
她攔住他的手,态度堅決:“我們分手吧。”
“我在處理合約的事,忙完這陣,就有假期陪你。”
“陪我,做什麽?”
“做飯,看書,暑假你想去的尼泊爾也行。陪你做想做的一切。”
“我們還能到暑假嗎?我們現在都已經沒有話說了。”
倪雨森急了,以為小姑娘因為無聊而鬧脾氣:“蘇月凝,你能不能為我想想。”
鼻尖泛酸,蘇月凝感覺委曲:“我還不夠為你着想嗎?要見你,從來都是配合你的行程,你的時間。”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是這樣,我已經在努力改變。”
“我想,我需要的是無時無刻能陪在身邊的人。”
她的話是多麽的決絕,不留餘地,倪雨森雙拳緊緊地攥着,他真想堵住這張涼薄的嘴。
“先送你回學校。”他完全敗下陣來,“氣頭上說的話不作數,半個月後我就去找你。”
蘇月凝不置可否,仍舊不依不饒:“你覺不覺得,我們已經很久都無話可說了。”
“你想說,不想說,我不都小心翼翼由着你?”
蘇月凝的面色有些煞白,激動的情緒翻湧而至,她啞着嗓子:“既然我們都那麽勉強地遷就對方,以後就不必了。”
剛說完,嘩啦一聲,倪雨森掌中的手機徑直砸向他身側的玄關鏡,鏡片碎落一地。他擋着蘇月凝,不至于讓碎片傷到她,但是突如其來的聲響,還是把蘇月凝吓得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看到,暴怒之下,倪雨森眼底的失落,以及奪門離去時黯淡而狼狽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