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軟釘子
軟釘子
上高中的時候慕钊就很少主動提起他父母,所以在陸唯真腦海裏,“慕钊的爸媽”一直都是一段沒有具象化的文字描述。直到現在,她親眼看到了真人。
陸唯真幾乎是一下子就理解了她和慕钊為什麽會分手。慕钊的媽媽看起來跟她的父母就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她應該也不喜歡她。否則為什麽會特意挑慕钊不在家的時間跑過來?陸唯真敢肯定她不是過來看兒子的。
陸唯真飛快地揣測了慕钊媽媽的來意,然後就端坐在沙發上沒動了。一來她現在不方便起身,二來在看到這位女士的第一眼,她潛意識也在拒絕問好。
她見過她。陸唯真大膽推斷。否則她不應該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産生隐約的敵意。
她還猜測,慕钊應該也不想讓他媽媽過來。畢竟這位女士出現的時候,玲姐看起來比她還要局促。
她們三人中,最鎮定的就是這位女士了。她把大衣交給玲姐,換好拖鞋,迎着陸唯真的目光朝客廳裏走來。
“小陸,我們又見面了。”女士在沙發上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陸唯真。
陸唯真感覺到她略帶試探的目光,她雖然已經猜出了對方身份,但還是向玲姐投去詢問的目光,反正她失憶了,她現在就該一無所知。
玲姐端了茶水過來,正要給她介紹,女士擡手制止了她。
“我差點忘了,你車禍失憶,想來也不記得我了。那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蔣,是慕钊的媽媽。”蔣女士說着朝她笑了笑。
蔣女士的笑是很官方,很教導主任的笑。陸唯真一見就下意識地繃直了後背。“阿姨好。”她也憋出個笑來。“阿钊上班去了,剛走沒多久。”
“我知道,沒關系,我不是來找他的。”蔣女士端起茶杯優雅地品了一口,“你也不用太緊張,我早就知道小钊接了位朋友在家裏養傷,剛好今天來江東開會,就順便過來看看。”
蔣女士說得直白,這樣一來,陸唯真反而不好繼續拿慕钊做擋箭牌了。她只能幹巴巴地說:“謝謝阿姨關心,慕钊跟玲姐都很照顧我,我恢複得還可以。”然後就沒話講了。蔣女士應該不是來關懷她的病情的,她再多說只會顯得自作多情。
“那就好。”蔣女士說着忽然熱情地往她跟前移了移,慈愛地拉住了她的一只手,上下打量她,“看氣色确實還不錯。”
陸唯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好沉默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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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女士:“我之前說過他,男女有別,他一個男孩子把小姑娘接家裏來照顧多少有點不方便。可他說你現在也沒有別處可去,就他這麽一個朋友,他不可能不管。我還擔心他不會照顧人,萬一出了什麽岔子反而壞了你們同學情誼。還好今天一看,照顧得還不錯,我也放心了。”
直到這時候,陸唯真才算是聽出來慕钊媽媽的來意了。慕钊接自己回來有沒有跟他父母報備過已經不重要了。他媽媽這次過來明顯就是來敲打她的,她一口一個“朋友”,“男女有別”,“同學情誼”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她,她不贊成他們在一起。
然而她兒子顯然不是那麽想的。陸唯真忽然想起來前些天慕钊給她的“證明”,下意識地掩了掩嘴唇,沒有接她的話。
蔣女士不在乎陸唯真回不回答,她停了停,又問:“你跟小钊是同學,現在應該也上班了對吧。那你生病這段時間,工作怎麽處理?我算算,你也休了大半個月了,公司沒意見嗎?”
陸唯真張了張嘴,她沒法回答。她腦子裏沒有“上班”這根弦,所以她壓根就沒想過這個問題。慕钊可能知道,他連她領導的電話都有。可她現在不能當着他媽媽的面打電話去問慕钊。她只能搖搖頭。
蔣女士頓時一臉憂色:“一直失憶總不是個事,你把上大學,參加工作這些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以後要怎麽在社會上立足呢?這樣吧,我認識一位很厲害的腦科專家,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先把你的情況跟專家說說,你腿好些了再挂個號去看一看。你還年輕,以後的路總要靠自己來走。”
随後,蔣女士從她随身挎包裏拿了名片夾出來,從中抽了張名片,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才遞給陸唯真:“這是專家的名片和我的電話號碼。你願意的話也可以直接跟我聯系,不必告訴小钊。”
陸唯真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她機械地道了聲謝,接過名片時,腦海裏回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她确實見過慕钊的媽媽,但是是什麽時候的事呢?陸唯真努力地想看清楚更多,然而幾乎是在瞬息之間,之前看筆記本裏舊照時的反胃感又席卷而來。
不能吐!陸唯真捂着嘴,硬生生地把嘔吐感給壓了回去。
“小陸?”蔣女士和玲姐一下子圍了過來。
“我沒事。”陸唯真擺擺手,她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坐久了,有點累。”
蔣女士覺得今天目的也基本達到了,于是借口會議時間快到了,起身告辭。
陸唯真傷了腿,理所當然地不用起來送客,于是玲姐就代勞了。
蔣女士一走,她也不用再壓抑自己,抓過抱枕狠狠幹嘔了幾聲。吓得玲姐急忙拿了嘔吐袋小跑過來。“怎麽又要吐了?”她心驚膽戰地給陸唯真拍背順氣,準備只要陸唯真再吐,馬上給慕钊打電話。
好在陸唯真幹嘔了一陣就緩過來了。“我沒事,玲姐,我想休息一下。”陸唯真靠着玲姐,閉着眼睛說。
玲姐看她臉色發白,便趕緊把人扶上了輪椅,送回房間。
陸唯真完全沒料到慕钊的媽媽會突然過來,也沒有料到他媽媽是這個風格。如果蔣女士明火執仗地讓她不要癡心妄想,她或許還能跟她頂撞一二,可蔣女士走的卻是懷柔路線,雖然能感覺到蔣女士看不上她,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蔣女士講的話有道理。
她不能再逃避,她必須想起來。
然而這個念頭一出來,即使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天旋地轉的眩暈感還是瞬間攫住了她。陸唯真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是昏了過去還是睡着了。
她發覺自己又回到了曾經無比安全的小黑屋裏。只是這一次,密不透風的小黑屋像是年久失修,在她的注視下一點一點地風化。陸唯真蜷縮在角落裏,茫然失措地看着外面聲光從風化的破洞裏透進來。
她想要面對現實,可是也害怕面對現實。她已經能感覺到,被她刻意遺忘的現實才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慕钊幫程墨忽悠完投資人,飯局吃到一半就找了個借口開溜回來了。結果進家門就見電視機關着,也沒聽到陸唯真的聲音。
“玲姐,唯真呢?”
玲姐面有憂色:“說是不舒服,先睡了。”
慕钊一聽就變了臉色。他把外套脫了,沒顧得上換家居服就直奔陸唯真卧室。他動靜有點大,才到床邊,陸唯真就皺着眉頭睜開了眼睛。
一醒來就看到慕钊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用力眨了一會眼睛發覺眼前的人不是幻覺以後,就從被子裏伸出手來要抱他。
慕钊怕自己從外面帶回來的一身寒氣涼着她,只敢隔着被子抱了她一下。“我換了衣服再過來。”他說。
陸唯真乖巧地點點頭,松了手。
慕钊換好家居服再過來的時候,就見陸唯真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正伸手去夠放在一旁桌上的筆記本。
“臉色這麽差還玩什麽電腦?”慕钊上前隔開她的手。他可還記得她上次看筆記本吐得天昏地暗的樣子,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陸唯真争辯:“我才不是要玩,我只是想快點想起來。我現在大學和工作的東西一點都想不起來,以後靠什麽吃飯?總不能讓你養一輩子吧。”
慕钊:“怎麽不能?我樂意。”
陸唯真睜大了眼睛:“你要把我養成廢物?”
慕钊在床邊坐下,摟過她:“怎麽會呢?你要相信自己,學進腦子的東西沒有那麽容易忘記。就算真忘記了也沒有關系,大學學的東西沒那麽要緊。你以前還勸我呢,人一輩子幾十年,目光要長遠不要只看得見眼前的幾年。怎麽到了自己就不聽勸了?再說了,還有我呢,你想學什麽想做什麽我都可以幫你。”
陸唯真靠在他懷裏,擡起頭來:“我還說過這種話?”她怎麽一點不記得了?
慕钊:“你勸我出國留學的時候說的。”
“還有這種事?你後來出國了?”陸唯真問。她想不起來的六年,慕钊也一直緘口不提。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心情氣和地聊起過去。
“嗯。出去了。今年才回來。”慕钊說。
陸唯真點頭:“原來如此,難怪我們分手了。”
“我們沒有分手。”慕钊非常堅持。“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讓別人轉述的不算數。
陸唯真疑惑:“可是魏知秋是我大學時候認識的朋友,她說我一直單身。”
慕钊:“我沒騙你,只是我出國以後你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我沒能找到你。”
“那我們吵架了吧?”陸唯真問。吵完架玩消失,确實是她能幹出來的事。可是現代社會诶,慕钊要是想找她真的能幾年都找不到?她怎麽覺得他還是隐瞞了一些事實呢?
慕钊像是讀到了她的困惑,“嗯”了一聲,然後馬上哄她:“是我不好。”他一走了之還不跟她聯系,讓她獨自承受了失去雙親的痛苦。
他閉了閉眼睛,又一次咽下滿腔悔恨,摟着她柔聲問:“該吃午飯了,想吃點什麽,我去跟玲姐說。”
陸唯真沒胃口,搖搖頭。
慕钊幫她做主:“肉餅蒸蛋湯,再另外燙幾片小青菜好不好,你不想吃東西喝兩口湯也行。”
陸唯真這才點了頭。
慕钊得了她首肯,便趕緊去找玲姐了。
陸唯真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嘆氣,她好像都快被慕钊養廢了,明明被他媽媽刺激過以後她是很想自強的,可是慕钊一出現她就忍不住依賴他。
“玲姐,今天我出門以後家裏出什麽事了嗎?”跟玲姐報過餐,慕钊忍不住追問。
陸唯真現在心智單純,沒有外界刺激她不至于突然想要喚醒記憶。
玲姐踟蹰了片刻,還是把他媽媽來過的事和盤托出了。
“你是說,我媽來過以後她才想吐的?”慕钊問。
玲姐點頭:“剛開始也還好,聊了一會她就不舒服了。”
慕钊點了點頭,心裏很快就有了答案。
陸唯真突然想吐,大概率是過去的記憶被人觸動。可他媽媽為什麽會觸動她的記憶?他們可沒有聊到過去的六年。
唯一的解答就是,她們之前見過,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他媽媽為什麽會去見陸唯真?她們聊了什麽?答案也呼之欲出。
難怪,六年前他從來沒有跟陸唯真提過家裏想安排他出國的事情,可陸唯真卻突然間什麽都知道了。
都串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