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恩師

恩師

六年前,他倆吵崩的時候慕钊沒有懷疑過他媽媽。

他清楚地記得,當年陸唯真找到他,質問他是不是為了自己放棄出國時,一句話沒有提過他父母。他追問她怎麽知道的,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從他高中時參加的一些準備考試猜到的。他當時信了,現在回想才品出蹊跷:他倆争辯的時候,陸唯真把他為出國做準備參加考試的時間點記得太清楚了。

他了解陸唯真,她十幾歲的時候完完全全就是小孩心性,腦子裏除了學習就只剩下吃喝玩樂。她還沒有學會關心別人,在她的認知裏她才是那個被嬌寵的“世界中心”。所以在他刻意淡化那些考試的情形下陸唯真根本不可能把時間點記得那麽清楚。他甚至懷疑如果沒有他親媽的提醒,她很有可能連他去參加過哪些考試都不知道。

只可惜,當年他也同樣年輕幼稚,情緒被激發以後腦子就跟不上了。以至于如此明顯的問題時隔六年他才想明白。

然而想明白了關鍵所在,他卻依舊不知道要怎麽辦。他當然可以馬上打電話給他媽媽,請她不要一而再地幹涉他的感情生活。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敢在電話裏這麽跟他媽媽說話,他媽媽不但不會聽取他的意見,只怕還會跟他講一通道理。

而他實在是受夠了他父母的“道理”。

他爸媽在外人眼中都是無可挑剔的精英。高學歷,工作體面,家庭和美,更重要的是,他們永遠冷靜理智且永遠手握真理。

就像他們不喜歡陸唯真,不贊成他倆在一起。但是他們絕對不會像有些父母那樣跑過去對陸唯真橫加指責,逼他倆分手。相反,他們只會跟陸唯真講道理。告訴她他已經被家裏安排好的“大好前程”,告訴她,他為這份前程付出過多少。再委婉地暗示一下他和她在一起有多“委曲求全”,最後估計還會大度地表示并不是對她有意見,他們說這些話都是出于一片望子成龍的父母心。

于是他們順利地刺激了陸唯真的自尊心,讓她自己跑來跟他攤牌。還利用了她的善良,她不想挑撥他和他父母的關系,所以絕不會提及他父母來找過她。

慕钊碾了碾眉心,十分疲倦地吐了口氣。

從小到大,他的家庭條件是許多同齡人望塵莫及的,他那對優秀且講理的父母也被無數小朋友羨慕。然而只有他知道,他曾經最大的願望竟然是父母來接他放學的時候,他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歡天喜地地撲進父母懷裏,跟他們講幼兒園的趣事,哪怕是在花壇裏捉了三只蚱蜢。而不是規規矩矩地牽起父母的手,像個小大人一樣跟他們彙報這一天都學了什麽新知識。

雖然每到這個時候,別人的爸媽會誇他懂事,其他的小孩也會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以至于時間長了,他也覺得他和父母的相處方式沒有問題。

直到他認識了陸唯真,他才發現居然有人上高中了還可以跟個孩子似的往爸媽懷裏滾,她不需要在父母面前演模範生,只要高高興興做自己,哪怕有一堆的缺點,一樣可以獲得父母全部的寵愛。

他忍不住開始關注她,越相處就越覺得她很神奇。明明缺點不少,又嬌縱又任性,可是他只要看到她就覺得開心。他甚至暗自想過,他要像她父母那樣寵她一輩子。讓她一直肆意享受寵愛,永遠不要改變。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以為的一個普普通通的轉身,卻是她生活天翻地覆的開始。

Advertisement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媽媽的到訪對陸唯真似乎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陸唯真中午雖然沒有胃口,只喝了一點湯吃了兩根小青菜,可到了下午三點鐘就喊餓了。

“我要吃蛋糕……我要喝奶茶……”她抱着枕頭氣若游絲地喊。等下午茶送上,她大吃一頓以後很快就恢複了元氣。慕钊懸了半天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

不過要說影響也不是完全沒有。他媽媽來過以後,陸唯真終于開始對她那臺擱置已久的筆記本感興趣了。慕钊知道她大約是受了刺激想快些恢複記憶,在對自己做脫敏練習。他舍不得讓她回憶起痛苦的過往,可他也不能阻止。醫生都說過,她失憶只是暫時的,遲早都會想起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比以往更謹慎地陪着她。

陸唯真摸了幾天筆記本,終于從最開始一開機就想吐,到後來可以連着看一個小時不反胃了。和她想象的那樣,她筆記本裏存貨不少,從大學時期的作業到工作資料一應俱全。但是慕钊不是說學進腦子裏的東西沒那麽容易忘嗎?可她怎麽覺得她電腦裏存着的這些東西,除了标題的中文文字,她一點都看不懂呢?

她真的每個字都認識,但是它們連在一起她就不知道說的是什麽了。只能大概推測出她學的好像是純工科的玩意。

等會,她記得她大學填志願報的專業是經管吧,她電腦裏為什麽會有這些東西?!

陸唯真狂敲魏知秋:“知秋知秋,我大學是哪個學院的?”

知秋:電信啊。

陸唯真:“哈?電信,我還移動呢,你逗我?”

知秋:[白眼.jpg]電子與信息學院!

陸唯真:啊?!我不是經管系的?

知秋:以前是,但你大一就轉去電信學院了。

陸唯真再次覺得認知受到了挑戰,還可以這麽操作的嗎?

知秋:大一是可以申請轉院的呀,不過據說有成績要求,要考到原專業的年級前百分之五。

陸唯真迅速搜了一下經管系的人數,頓時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厲害了。她居然還是個隐藏的學霸嗎?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跟朋友自吹自擂,就接到了一條來自“江老師”的微信消息。

“小陸,最近沒有聯系,你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很和藹可親的語氣,頭像是一只很漂亮的貍花貓。陸唯真點開他的主頁,朋友圈三天可見,封圖是一副江天暮雪的風景畫,什麽也看不出來。

她只好把江老師的聊天截了圖問魏知秋:“你知道江老師是誰嗎?”她自從發現魏知秋知道她很多學生時代的事情以後有把她當小百科用的傾向。

沒想到魏知秋還真的知道,不僅如此,她還發了一大串感嘆號過來。

知秋:天啊!江老師你都不記得了?你以前說他對你有再造之恩!你現在住的房子都是他幫你找的!是不是你失憶了以後沒交房租?

陸唯真:啊……這麽誇張?

魏知秋說到這份上了,陸唯真也不敢怠慢這位江老師,她趕緊回了信息,把自己出車禍以及失憶的事情跟江老師簡單彙報了一番。又小心翼翼地問江老師:“老師,是不是到了該交房租的時間?房租交給誰,多少錢?”

江老師沒有馬上回複,過了大概五分鐘,一個視頻邀請發了過來。大概是她說的事情太離奇,老師怕她被盜號了?

陸唯真迅速檢查了自己的穿着,确定沒有不妥以後點了接受。她有點好奇,在魏知秋嘴裏,這位被她捧上天的江老師是何方神聖。

視頻通話剛接通,江老師那頭似乎沒有調整好位置,鏡頭裏最先出現的不是老師的臉,是一件米白色的衛衣,上面印着一個植絨的卡通圖案。

很普通的一件衣服,可看到它的瞬間陸唯真卻忽然能想起來這件衣服柔軟的觸感,好像她曾經緊緊抱住過。可是,怎麽可能呢?她抱老師?

疑問冒出,陸唯真覺得腦子像是被某種利器狠狠鑿了一下。一些本沒有記起來的片段從被鑿穿的地方一下子鑽了出來。深夜冰冷的江風,人車寥落的大橋,從橋面往下望,夜裏的江水黑得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她沒有跳下去,卻已經被絕望淹到窒息。

陸唯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跨江大橋欄杆磨得手疼的粗粝觸感好像還在指尖,然後就是老師這件映入眼簾的衛衣。

她為什麽會站在爬在橋上?她要自殺?陸唯真還沒能理順這些畫面之間的聯系就被江老師叫醒了。

“小陸,陸唯真?你還好嗎?能聽到我說話嗎?”江老師的聲音把她從片刻的疑惑中拖拽出來。他已經調整好了位置,現在正臉對着鏡頭。很溫柔帥氣的一張臉,初看上去只有三十幾歲,正值風華,仔細看才會從他眼尾的笑紋中品出點年紀。

陸唯真看着這張臉,突然間就平靜了下來。她不記得江老師,可他的臉讓她心安。

“老師,我沒事。”陸唯真微笑着把她現在的身體情況跟這位關心她的老師簡單交代了,“腿只有很輕微的骨裂,還有不到兩周就可以拆石膏了。至于失憶,醫生說應該是心理原因,用不了太久就會想起來的。”

江老師含笑點頭:“不着急,養好身體是關鍵。對了,我看你現在好像不住在家裏?”

陸唯真這才發現她視頻把卧室拍了一部分進去,忙跟老師解釋:“我傷了腿不方便上下樓,現在在朋友家住。”

她話音剛落,江老師遲疑了片刻,問:“是同學嗎?”

“對,是高中同學。”陸唯真話說到一半,慕钊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在跟誰講話?”

陸唯真擡頭看去,只見慕钊已經大步走了進來。“在視頻?”他低頭去看她手機。

陸唯真一下子把手機蓋上了,反應之快她自己都沒有料到。她在心虛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馬上搶先指責慕钊:“你怎麽能偷看我微信呢!”

“對不起,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慕钊舉手投降。但視線還沒有從她手機上移開,“有什麽不能看的嗎?那男的是誰?”他緊盯着她手機背板質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