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承認

不承認

“累嗎?坐下來歇會。”大約是見她在書房站了太久,慕钊替她拉了張椅子。

他一提,陸唯真真感覺到累了,便沒有拒絕慕钊,道了謝就在他的攙扶下坐了下來。她落座,慕钊立刻蹲下鎖了椅子的滑輪鎖。他事事周到,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你不用那麽小心,醫生都說了,我這是小傷。”陸唯真說。

慕钊沒說話,只拖過另一張椅子挨着她坐下。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聊,可是正因為如此,越發不知如何開口。

兩人悶不吭聲地坐了一會,陸唯真終于看出來了,識趣地主動提起他不敢提的話題:“你跟我說找不到我爸媽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知道了吧。”

慕钊沉默,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惜。

陸唯真淺笑了一下:“你不用這麽謹慎。你走了沒多久我爸媽就去世了。過了這麽久我早都走出來了,不至于提都不能提。”

慕钊表情微變,陸唯真生怕他再安慰自己,連忙搶先扯開了話題,反客為主地問他:“好啦,別總說我,你呢?什麽時候從回國的?”

慕钊:“十月中旬。”

陸唯真一算時間,頓時睜大了眼睛:“那豈不是你剛回來沒多久就接到我電話了?”難怪當時慕钊沖進醫院的時候滿臉怒容,對她也一直沒個好臉色。不過二十多天前的事,現在回憶起來居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看了眼悶聲點頭慕钊,真心實意地說:“還好你回來得及時。不然我失憶那段時間一個電話都打不通要哭了。”說着便拍了拍他肩膀,哥倆好的拍法。

慕钊偏頭看了眼她。

陸唯真渾然不覺,又杵了杵他胳膊,繼續扯開話題:“你現在做什麽呢?”

慕钊:“人工智能。”

陸唯真笑了:“風口行業啊。現在什麽都要能扯到人工智能,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半個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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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钊其實很想跟她聊一聊過去的六年她是怎麽過來的。但是陸唯真現在主動掌握了談話的節奏,跟他聊起了工作,他現在雖然沒心情聊這些,但也不忍去提及她的傷心事。他知道陸唯真的爸媽對她有多嬌寵。于她而言,父母雙雙離世這種打擊,別說過去六年,就是過去六十年也依然是無法磨滅的傷痛。

陸唯真強行跟他聊了會工作,沒說幾句就發現聊不下去了。她問一大串,慕钊也就回幾個字。她又不是真的要跟他請教學問,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麽高深的問題。

她嘆了口氣,認真地跟慕钊說:“你別老這麽看着我,好像我遭了多大罪一樣。其實過了最初的坎以後,這幾年我過得挺平靜的。學校老師幫我辦了助學貸款,還給我找了勤工儉學的崗位,吃住都在學校也不費什麽錢,而且我還拿了三年獎學金呢。說真的,我家裏出事之前我都沒想過世界上有那麽多窮人。你現在覺得我過得不好,可是申請助學貸款的同學裏我真不算慘的。起碼我只用管自己,好多同學還得出去打工給弟弟妹妹們賺生活費。”

說到這,陸唯真略停了停,瞄了慕钊一眼,然後就笑了起來:“喂,你別一幅苦大仇深的樣子嘛,搞得我好像受了多少罪。我真的特別明智,家裏出事以後我回學校就跟打了轉專業的申請,現在出來工作起薪也不算低,我助學貸款早都還清了。而且老師給我找的房子是學校老教授的,人家需要一個看家的人,就象征性的收了我一點房租。比起很多同學我過得算是輕松了。”

陸唯真講這些話的時候特別平靜随意,慕钊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可是她越是不當回事,他心裏就越是難受。高中的時候,陸唯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氣包,他一度覺得她天生是只能長在溫室裏的花朵,這輩子都得有人哄着供着。他根本無法想象她離開溫室獨自面對風雨的樣子。可現在看來,他錯得離譜。她不但能獨自面對風雨,而且還活得很好。

“你比我以為的堅強很多。”他打量着她,像是要重新認識她。

“那是。”陸唯真有點驕傲地揚起下巴朝慕钊笑了笑。

她沒有說的是,她并不是一開始就變堅強的,她只是運氣好,在最無助的時候有人把她從生死線上拽了回來。

那天夜裏,她沒打通慕钊的電話,身上又冷又痛,絕望中只想随父母離去。恍恍惚惚就走到了跨江大橋上。後半夜,橋上過往的車輛已經很少了,行人更是一個也沒有。她走到了大橋中央,毫無阻礙地爬上了欄杆,她不會游泳,只要當時縱身一躍投入江中,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陸唯真了。

可是有心尋死和直面死亡時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沒有上橋之前,她一心只想去另一個世界跟疼愛她的父母團聚。然而真正到了橋上,翻越了欄杆,再低頭俯視下方的江水時,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懼感一下子攫住了她。

江風很大,吹得她露在外面的臉和手很快就失去的知覺,夜裏漆黑的江水在她下方二三十米的地方奔騰而過,像通往異界的深淵,跳下去就萬劫不複。

陸唯真動搖了,求生的本能讓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欄杆。可是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身體已經被江風吹僵了,她發現自己好像不會動了。正當她以為這是上天都想讓她随父母一起走的時候,江老師出現了。他發現了她,從橋上救下了她。

大多數的沖動型自殺者只要等沖動平息,就再也沒有面對死亡的勇氣了。陸唯真也是如此。被江老師從生死一線拉了回來,她覺得自己身體裏的某些東西被抛在了那個黑夜裏。她不再尋死,她知道自己想活下去,也必須好好活下去。

比較巧合的是,她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她的大學老師,跟她還是同鄉。或許真是她命不該絕,那天晚上,江老師開車回老家辦事,過橋的時候恰巧看到了爬到欄杆上的她。

“我運氣好,總是遇到貴人。”回想往事,陸唯真忍不住感慨。

慕钊問:“江老師?”

陸唯真隐約察覺到慕钊對江老師的警覺。江老師在她心裏是很特殊的人,她不想跟慕钊議論他。于是笑着繞過了慕钊的問題:“這次是你呀。如果不是你回來了,還把我從醫院接回家裏照顧,我哪能恢複這麽好?”

慕钊沉默了。陸唯真還不知道,他接她回家最初只是為了報複她六年前的“抛棄”,誰知後來事情走向全然出乎他的預料。最初的動機不純,讓他無法坦然面對她的感激。

“你幹嘛這個表情?我是認真的。你看我以前對你說了那麽多狠話,你都沒有不管我,已經很好了。”陸唯真說着,撐不住打了個哈欠。一看手機,早過了她平時午休的時間。“好困,我要睡了。”

她一開口,慕钊就立刻起身扶她起來,遞上拐杖。然後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往她卧室走。進了房間,陸唯真發覺慕钊還跟着,正想跟他說她一個人可以,就聽慕钊突然說:“對不起。”

陸唯真驚訝地轉頭:“你道什麽歉?”

慕钊垂眸看她:“我回來晚了。”

陸唯真這才想起來她大哭前質問他的話,笑着拍了拍他胳膊:“你說什麽呢!那是我發洩情緒亂說的話,你就別當真了啊!你就算那時候回來又能怎麽樣?當時你也是才多大。來了又能做什麽?”

慕钊眉頭一動,忽然意識到陸唯真當年遇到的事情遠不止突然失去父母那麽簡單。他喉頭滾動,握住了她的胳膊,拉進了兩人的距離。“現在不是了。”他低頭對她說。

他突然靠近,陸唯真又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來自成年異性的壓迫感。現在的慕钊确實不是小孩子了。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胡亂回答:“你好像長高了。”

“嗯。”慕钊應了一聲,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抱緊了她。

“唯真,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托着她的後腦勺,低頭貼着她耳朵說話。近乎祈求的聲音從她鬓發間穿過,摩挲出特別的質感。

她的心跳幾乎是瞬間劇烈了起來,可她知道自己沒辦法答應。

慕钊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她的回應,便捏着她的後頸,低頭想像之前那樣吻她。然後兩人還未觸及,陸唯真就飛快地撇開了臉。

“我真的困了。”她推了推慕钊,不去看他的眼睛。

慕钊不為所動。

陸唯真嘆氣:“慕钊,我們這樣不太好,都分手那麽久了……啊!”她話音未落,慕钊突然把她抱了起來,陸唯真沒有防備吓得尖叫着摟住了他,拐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慕钊把她壓到了床上。說壓也不太準确,他只是一手托着她後背,一手撐在她身側,把她整個攏在自己的懷抱中而已。可是他目光太過熾熱,雙瞳像是蘊含兩團燒起來的火。兩人明明還隔着半臂遠的距離,可陸唯真心跳得過于猛烈,以至于呼吸都困難。她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意識到,慕钊是個早已成年的男性。

好一會,陸唯真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別這樣,我害怕。”

說完,就慕钊閉了閉眼睛,片刻之後,他終于平息了下來,放開了她。

“我們沒有分手。”撂下這句話,慕钊關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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