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界如此荒誕
世界如此荒誕
慕钊剛才是認真的,他、他……陸唯真不敢深想,慕钊剛才釋放出來的隐晦又強烈的占有欲叫她到現在心髒還突突得厲害。
他還喜歡她,哪怕他們已經分開了六年。可是慕钊喜歡她什麽呀?不客氣地說,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明明又嬌氣又矯情還喜歡折騰人,缺點一大堆,優點……大概只有她爸媽給的這張臉了吧。而慕钊身邊比她聰明優秀的女孩肯定大把,他幹嘛還要記得她呀?!
陸唯真抓着被子,慢慢把自己蒙住了。她這麽多年來唯一沒有變的習慣,想逃避的時候就喜歡往被子裏鑽,好像那裏就是她的烏龜殼,被子一蓋,誰也不愛。
可是這一回,被子自帶的安全感魔法卻突然失效了。她把自己蒙在裏面,心裏的難受沒有減輕分毫。來到這裏養傷以後,慕钊對她好得沒話講,她爸媽都不曾像他這樣全天候的陪伴她,拿她當公主一樣的寵,她住在這裏的日子甜得像童話裏一樣不真實。換了誰都不舍得從童話裏走出來。
可她已經不是十幾歲時那個傻白甜了。她清楚,他們這樣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情侶相處,完全是慕钊在單方面地照顧她,包容她。而他的這份包容,是建立在愧疚之上的。他懊悔自己選擇了出國,沒能在她家裏出事時陪在她身邊。
是啊,她也想不通,他那時候不是把手機停機了嗎?為什麽還會留着這個號?為什麽回國以後也不換號?讓她在失憶以後也像六年前一樣找不到人不好嗎?省得像現在這樣,讓她短短地做了個夢,将來離開的時候又要難過一次。
更何況,慕钊根本并沒有虧欠她什麽,她家裏出事跟他又沒有任何關系。一定要說的話,以慕钊這些天對她的照顧,欠了人情的那個,其實是她。
陸唯真心裏刀攪一般,偏偏眼膛是幹的。如果不是失憶,她已經很久不曾哭過了。
然而并不是因為她有多堅強。只是人承受的痛苦過了一個點以後,所有力氣都用來活下去,反而沒有餘力哭了。她剛才騙了慕钊,那些讓她痛苦的回憶像一株紮進骨血的荊棘,在她身體裏落地生根,沒有随着時間風化枯萎,相反,它還會在她不斷的反刍中生出新的枝芽,将完好的血肉攪得鮮血淋漓。
陸唯真知道後悔于事無補,可她實在沒辦法控制自己。随着年齡和見識的增長,她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換成了現在她,說不定在父母生意出問題的時候就能察覺出異常,不至于等到悲劇發生才知道父母生意出現了那麽大的簍子。或者她遲鈍一點,沒有能阻止爸媽的死,那她至少不會像當初一樣被別人耍得團團轉,沒有能抱住一點爸媽留下的東西。
甚至在她此後的每一個稍微快樂的時刻,她都忍不住去想,如果爸媽還在,他們會怎樣分享她的快樂。
人世間的痛苦莫過于無能為力跟悔不當初,那些懊悔和自責日日夜夜折磨着她,把她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回憶起這些天跟慕钊相處的日子,她才驚覺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這樣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了。
還是睡覺吧,不想了。陸唯真抱緊了被子,她早就學會了不去依賴別人,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
好在她先前大哭了一場消耗極大,心事雖多,還是敗給了精神上的疲倦。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只是在夢裏也免不了回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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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有意尋死,又被求生的本能打敗時,有人把她從橋欄杆上把她拉了下來。她被江風吹得渾身冰涼,腦子都是木的。那個人脫了外套給她擋風,她沒看清楚救命恩人的樣子,卻看清了他衛衣上植絨的卡通圖案,是個頂磚頭的馬裏奧。
“小姑娘,你多大了?這麽晚怎麽一個人在外面呢?”他說話的時候,衣服上的馬裏奧一動一動的,陸唯真盯着那個圖案看,覺得它好像真的能從磚頭裏頂出個蘑菇來。
“你大晚上跑出來,爸爸媽媽不得急死?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那人見她不講話,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
陸唯真本來已經不大運轉的腦袋聽見了“爸爸媽媽”、“家”這幾個詞,眼淚一下子又湧了出來。“我也想回家,可是我沒有家了。”她擡起頭來,隔着一層水霧,對這位救了她的陌生人說。
那人不知道怎麽安置她,便報了警。又陪着她到了派出所。
到了燈光明亮的室內,她才終于注意到,救了她的人有一雙非常溫柔的眼睛。
值班的民警把她安頓到了一個小房間裏,民警看了她的身份證以後又把救她的人喊出去問話。大約是怕她又要尋死,安頓她的房間裏除了座椅,別的什麽都沒有。他們出去以後門也是虛掩的,留了條巴掌寬的縫。
深夜,派出所裏只有兩名值班民警。安靜得連電腦主機的聲音都顯得格外聒噪。陸唯真茫然地坐在房間裏,大約是為了照顧她的情緒,那三人講話音量壓得很低,可夜裏實在是安靜,她到底還是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
“前兩天跳樓了,兩口子一起跳的。就剩這麽個小姑娘了。”
“還差一個多月成年呢,真慘。”
“聽說是資金鏈斷裂,可能熬不過去就跳了。”
“欠了不少錢吧?這孩子該怎麽辦?”
……
她坐在房間裏,聽着外邊的人聊起她家的慘事,只覺得世界如此荒誕,讓她想要自盡的痛苦在陌生人聽來不過是一個故事,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
她一時走神,外面的人進來了。他們還給她帶了一杯剛泡好的咖啡。混着奶精,齁甜的廉價速溶。她以前看到就皺眉頭,可這個寒冷的深夜裏,她卻在這種甜膩的香氣裏找到了一絲溫暖。
他們是把她家的事當故事聊,可對她也确實抱有同情。就連問話都輕言細語,好像生怕吓着她。
民警不知道該怎麽安頓她這麽個“大孩子”,于是問得格外仔細,等她說到自己在江東市A大上學時,救她的人驚訝地說:“嗯?你是我學校的學生啊,哪個系的?哦,我叫江橋,在A大當老師。”他說着掏出身份證和工作證給她看。
證件上的人面容端正,有雙漂亮招人的桃花眼,可是整個人的氣質卻無比溫柔無害。讓人一看就願意信任。
“江老師,我還能繼續上學嗎?”陸唯真茫然地問。因為她的這句話,江老師好人做到底,向學校說明了她的情況,又請了假,找朋友幫忙料理了她父母的後事。
如果沒有意外遇到江老師,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這些事。不對,如果沒有江老師,她早都不在人間了。
陸唯真從夢中醒來,呆呆地望了好一會天花板,才終于分清楚過去跟現實。
對了!她恢複記憶這事還沒告訴老師!
清醒過來的陸唯真一下子坐了起來,從被子裏扒拉出手機趕緊給江老師發消息說明情況。随後算了一下日期,又給江老師轉了錢過去。
她因為失憶沒能及時交房租,江老師肯定已經幫她墊過了。
不過消息發出去好一陣都沒有收到江老師的回複。陸唯真算了算時間,估摸着老師大約正在上課。
果然,到了下課時間,她微信就響了。
江老師收了轉賬,又跟她聊起了最近的情況。
陸唯真:老師放心,我拆了石膏就搬回去了,房子還要繼續租的。
她剛敲完這句話,卧室門就被推開了。
慕钊走進來的時候,陸唯真臉上的笑還沒有褪去。一會才皺眉:“你進來怎麽不敲門?”
“我敲了,你沒聽見。”慕钊的目光落在她手機上。陸唯真下意識地把微信界面關掉了。
“你在跟誰聊天?”慕钊狀似無意地問。
陸唯真:“沒誰啊。”說完她就覺得壞了,這麽說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就是說她在刷微博都好啊!她大概是沒睡醒。她趕緊反客為主,問慕钊:“你有什麽事?”
“給你敷眼睛。”慕钊走到床邊,把冰敷眼罩遞給她。
陸唯真這才發覺,眼睛腫脹得厲害。“謝謝。”她接過眼罩,有點不好意思,慕钊實在是太周到了。
慕钊“嗯”了一聲,準備走,末了又停了下來。“跟你聊天的人是江老師對吧?”